第717章 詛咒

黑色划痕，大圖書館。

身披輕盈鎧甲的沙克少女在樓層與書架之間漫步，各色封皮與來自不同時代的書名印記讓她感到讚歎甚至是驚懼。

瀨戶的文化教育是由巴彥完成的，而他的辦公室可能就是整個沙克王國『含字量』最高的地方；等到了閃地，無名者搜集的古代科學藏書也曾經寶貴到是令人羨慕的程度。

但無論是任何地方，相比起這黑色划痕鎮的大圖書館，那絕對都只算是九牛一毛——畢竟這是千年來，歷代所有科技獵人冒險探索、執行任務的成果集合。

與世界盡頭不同，科技獵人搜集備份來的書籍，其實他們並沒有多少人喜歡閱讀研究；獵手真正喜歡與借閱更多的還是各類傳奇前輩留下的故事筆記或者生存手冊。

作為路北游的弟子，瀨戶公主此行的出使相當順利，黑色划痕鎮為在閃地發生的事情而感到震動，並且幾乎是全盤接受了他們的條件。

當瀨戶留在這裡時。

科技獵人建設中繼站的施工隊已經出發了，從他們的行動如此迅速來看，恐怕事先早有過準備，只是對於具體的方位還沒有確定。

這期間，瀨戶甚至面見了一位內環成員，據說是北方獵手的領袖。

不過，對方並不是因為中繼站的事情而來，他只是聽說曾經哀礦鎮的守望銀卡被送回，前來緬懷一番。

聽說這一消息的各大派系反應不一，大多都是認識到內環成員可能要繼續擴充而開始謀畫，比如瀨戶敏銳地察覺到那些來自灰色沙漠的獵手看向他們的眼神就帶上了敵意、只是在黑色划痕鎮里也不會做什麼；而來自沙克王國的獵手們則還頗有些興緻地過來打個招呼、見見她這位小公主順便打聽消息……唯有那名北方獵手的領袖不僅動作最直接，而且還是真的對於內環席位沒有興趣的，這給瀨戶留下了深刻印象。

同時，對方的身份也讓她意外。

「羅本。」那個中年人短暫地摘下裝甲面罩示意，又很快戴了上去。

辛坤半島的守望者。

北方獵手的代表。

但對瀨戶以及世人來說更熟悉的，是他的另一個身份——堡壘城的主人、食人族獵手的領袖。

他們活躍在大陸極北，畢生以剿滅食人的彩繪部落為己任，與被動防禦的聖國與聯合城不同，食人族獵手是唯一一支會主動深入進攻黑暗之指、北部海岸等彩繪部落控制區域的武裝力量，另一方面他們訓練培育的山地犬則以巡獵、隱匿享譽外界，被視為是最優秀的獵犬種。

長久以來，食人族獵手的目的純粹，很少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是以有時候還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但直到羅本在瀨戶的眼前揭示身份，她才明白了一切。

食人族獵手常年孤軍奮戰，資金、裝備、補給從何而來？他們的底蘊相較大國而言也不算雄厚，為什麼是他們能夠改良馴化出山地獵犬？而另一邊科技獵人通常並不願意冒險在北方活動，但他們依舊能夠拿到來自彩繪平原的古籍遺物……這些曾經是作為兩者存在合作的證據，但是沒想到食人族獵手根本就是科技獵人在北方的派系之一！

不過，接受了巴彥與無名者教導的瀨戶很快就想明白了：食人族獵手這支北方派系，即便是在科技獵人內部，獨立性恐怕也是相當之高，幾乎算是半個自主運行的組織。

科技獵人受雇於機械師，主要目的是探索遺迹偶爾扮演保鏢傭兵；但北方派系咋始終致力於撲滅彩繪部落的威脅，至少也是將這些食人的惡魔限制在他們自己的領地之內，不再擴散，並且幾乎每一個獵手都與食人族有著個人的私仇。

比如瀨戶就聽說過一個傳聞，這位北方守望者羅本，曾經就是從彩繪部落的營地中獨自生還逃脫，而後加入食人族獵手的。

至於當初一同被捕的親友同伴下場如何，便也不是懸念。

兩個組織既有隸屬又有合作，就像是機械師與科技獵人自己那樣——小公主心想，如果換成師父來評價，他恐怕會說這就是層層外包。

此次羅本不遠萬里南下黑色划痕，倒不算巧合，因為他原本就是為了哀礦鎮而來——之前有傳聞說科技獵人將要從聯合城的手中接過哀礦時，這位北方守望者就動了身，讓不少人判斷他是想再兼任堡壘城外又一城的主政。

或許，這還真的是他的目的。

只是這也挺讓人費解的：北方獵手一向對於派系鬥爭沒有興趣，而羅本強行插手哀礦鎮，要隔著整個大陸不說，勢必還會與瀉湖守望者秦起衝突，得不償失。

更令人意外的是，當羅本見過瀨戶，知曉了那一位無名者接手哀礦鎮的委託過後，這位守望者反而放棄了爭奪之心，過了沒多久再次啟程回到堡壘城去，這顯示出他確實為北方派系再爭奪一個內環席位毫無興趣。

只有瀨戶知道，羅本在臨走前還對她說過了一番話。

這或許就是原因：

「紅之王……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這個名號，那是他剛剛到達沙克王國的時候，我們的人報告有兩份送到斯坦沙漠中繼站的資料被人給買走了，那領域太過小眾，還是用古語寫成的，原本應該無人問津。」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大概知道：一個人類戰士參加了你們沙克王國的雷霆競技場，並最終奪魁……而他，在賽場上使用的是一種罕見的新式兵刃。」

【血肉劈刀】

頭重腳輕，直刃寬厚。

那是食人族專屬的武器。

雖說這麼多年下來，大陸上的其他地方並非沒有流出，但因為都是北方獵手們處理過一遍的二手貨，往往品質堪憂，而開頓城的廢品大師們又沒有或者讀不懂血肉劈刀的鍛造圖紙……那麼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這些信息在科技獵人內部不算什麼秘密，當路北游成名之後自然有人搜集分析出來，只是對於其他派系而言這一個小細節無足輕重，可看在羅本的眼裡卻意義重大。

他為什麼唯獨要買走食人族獵手的報告，並且使用彩繪部落的武器——這不算什麼禁忌，兵刃是沒有罪過的，但重要的是路北游真的能夠知道血肉劈刀的效果，發揮出其斬骨切肉的作用，加上其眼光……

他至少是對於食人族有了解的。

甚至，了解其「詛咒」。

而不像世界上的其他人那般，將之當成一個虛無縹緲用來恐嚇獵奇的傳說故事。

那麼，他應該就會明白，當他們進入哀礦鎮之後，有可能遇到什麼。

血色叛亂，本就因飢荒而起。

而一座曾經的皇城舊都、哀礦鎮，又被高牆守衛封鎖了至少三代人、幾十年的時間。

裡面的人會經歷什麼。

可想而知。

如果像聯軍期待的那樣，『血色餘孽』真的全部死絕了還好說——但要是在這種情況下，求生的意志戰勝了恐懼……活著反而會是最可怕的。

作為北方獵手的長官，羅本始終奮戰在與彩繪部落廝殺的第一線，他更加清楚問題的嚴重性：他們的敵人就連當初的第二帝國都沒能將之剿滅，讓食人族平原成為了鋼鐵之軀們在大陸上最後一片沒能征服的地方，只能防禦封鎖為主。

可謂是一直在殺戮。

但始終沒能擺脫噩夢。

想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恐怕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從一開始，就不要開啟同類相食的詛咒。

告別了這位守望者后，沙克少女來到大圖書館，得到了看守人的首肯，走上閣樓，翻閱著歷代獵手寫下的筆記。這無疑是他們的特權，原也是無名者交給她的任務之一。

只不過她得到的本來命令是記錄下大圖書館所有的樓層結構以及安全出口，並且擬定一個計劃，確保可以在掃空了所有的藏書後還能夠順利脫身……瀨戶評價是還不如直接打下黑色划痕鎮來得靠譜。

她知道這只是一個思維訓練，並不是要她實施，只不過從無名者的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會存在假戲真做的可能性。

至於具體要做什麼，則是由著小公主自己。

路夢此行其實給予了瀨戶很高的自由度，畢竟隨著孩子漸漸長大，若是再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好丟給她去執行，對於培養一位王國的公主而言反倒是不利的。

不過，瀨戶在出發之前也得到了他的一份『禮物』：那是一個麻草紮起來的氈子，看著像坐墊一樣。路夢囑託她在黑色划痕鎮租下一棟房子，把草墊單獨放在裡面。

她照做了。

大圖書館中時光流逝，塵埃揚起又緩緩落下，瀨戶手裡的書卷換了一本又一本，這一次她拿起了一本相當老舊的會議記錄。

從上面的積灰來看，就知道很少有人翻閱，或許是送到大圖書館以來就靜靜的待在這裡。

起碼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了。

直到今天才遇上第一個讀者。

「……其他研究者在論證古人創造骨人這一假說時，存在諸多武斷推測。無論是有機生命還是骨人，我們都無法確定它們的確切起源。從遺迹的損毀狀況來看，造成破壞的可能是自然災害，也可能是超級武器，它們可以是內部衝突與外敵入侵的成因亦或者結果。」

「從邏輯推理的角度，如果將古人假定為主導種族，那麼骨人作為其創造物，理應處於戰鬥的一線，首當其衝地面臨毀滅——然而事實恰恰相反，骨人成為了倖存者，這一現象促使我提出另一種可能性……」

「骨人，才是這個文明的主導種族。」

——薩賓娜。

瀨戶不知道這個名字在機械師中意味著什麼，她這時只是在心裡默念，然後翻了過去。

「與我的同事不同：我承認現有的假說無法完全解釋骨人的延續性，不過她所提出的骨人種族主導性理論，在第二帝國時期其實就曾經流行過，並不具有充分的創建性——而在我看來，只有從生物學和環境因素入手，才能揭開這個謎題的面紗。」

「古代文明必然掌握著高度發達的生物科技。他們完全有能力進行生物戰爭，而骨人的特殊構造使其在這場浩劫中具有天然的免疫優勢——更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生物攻擊很可能是由骨人自己發動的。」

「在中央礦區的發掘中，我們發現了大規模資源開採的證據，過度開採導致的有毒污染，加上瘟疫和飢荒等自然災害，都有可能改變這片大地的生態環境——窪地瀉湖的轉型、黑色沙漠淪為死亡之地，都是其中的例證。」

「最近，我在深入研究礦區的地質樣本時，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化學物質殘留。這些物質的分子結構標明，古代開採活動產生的副產品確實可能引發生物突變和疾病。對於有機生命而言，這種環境變化是致命的，但對於骨人而言，這反而成了一種選擇性優勢……」

「這是來自當地的守望者報告：在廢墟的深處，勇敢的獵手們還發現了一些特殊的實驗設施遺迹。根據他們的描述，這些設施的布局和結構讓我不禁聯想到某種生物實驗室。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骨人是否參與了這些實驗？他們是否預見了即將到來的災難……」

正當瀨戶想要繼續翻下去看後文時，見到的卻是一片紅戳與批註。

【阿提庫斯研究員的報告相當精彩，可根據委員會的審查與確認，送回來的儀器樣本相當之新，製造時間不超過百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與曾經的『大滅絕』扯上關係，因此之後的推論也失去了價值，決定移除出系列檔案與論文集。】

【芬奇研究員提出異議。】

最後是一行新的小字：

【由於南方暴亂的發生，該調查項目無法繼續進行，現保留前言與摘要部分，留待後世學者參考批判。】

同一時間。

開頓城的主力挺入哀礦深處，斥候與先鋒將道路清理得很好，行為詭異奇怪的城民們並非披甲武士的對手，大多死於了刀下。

為了防止爆發瘟疫，天心利正下令將戰死者的屍體全部焚燒，統一埋葬，予以敵人的待遇。

但也就是在同一時間。

立下大功的斥候先鋒們，卻痛苦難言，精神萎靡不振。

他們已經五天沒有進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