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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宮中格外熱鬧,天剛蒙蒙亮,宮門便打開,車輪聲聲,香車轎輦竟是從宮外排到了宮門口。

毓慶宮中,承祜揉了揉眼,看了看散落在面前的幾份他皇父特意送來給他練手的摺子,任由白萍帶著一列宮女太監進來為他洗漱寬衣完畢。

待宮人們出去后,胤礽的寢殿內便只餘下了白萍以及一位中年內侍,這中年內侍話不多,辦事卻極為幹練,因而近些年頗得承祜信任。在二人面前,承祜顯然也放鬆了很多。

「今日當無大事,一會兒便去看看保成吧。這孩子,尋常與我在一處鬧慣了,幾日不見,倒有些想他了!」

白萍輕輕地以袖口掩住嘴,抿唇一笑:「我的太子爺,您莫不是忘了今兒個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前去援助福建將軍薩木爾的援軍五日便已出發;朝鮮入貢的使臣也已將貢物呈上,如今也該在回程上了;浙江、湖北等省十一州縣的旱災皇父已命欽差大臣前往視察,並已開始籌備賑災款項……還有何事是我忽略了的?——啊,聽說明珠遭到了皇父的嚴厲申飭?」

那中年內侍有著一雙極為沉穩的雙眼,平靜之中偶爾閃過幾分睿智的靈光,此時,他正與承祜的目光對上,輕搖了搖頭:「索相讓您靜觀其變。還有,近些日子最好少與他往來。」

承祜一怔,卻仍是點了點頭:「叔公原來早有思量,既如此,按他的意思來就是。」

「還有……今日是大選之日。」見到承祜驚愕的神色,那內侍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又很快隱沒不見。

「這麼快?」

「這可是您自個兒的大事兒,合宮都忙上了,偏您自個兒最不上心!」白萍關切的聲音中帶著一點兒輕微的責備。

「瞧我!」承祜驀地拍上了自己的前額:「真真是糊塗了!」

「這一次主事的照舊是惠妃娘娘、榮妃娘娘、宜妃娘娘與德妃娘娘。不過,她們選的多是二阿哥與三阿哥的側福晉、庶福晉。至於太子爺您的福晉們,畢竟茲事體大,還得看皇上的意思。」

此時早膳已被滿滿當當地端上了承祜的案頭,象眼小饅首一品,肘絲卷一品,白面絲糕糜子米面糕一品,螺螄包子豆爾饅首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蓮子羹一碗。

承祜看著沒什麼興緻,隨意動了幾筷子,白萍見他意興闌珊,在一旁輕聲勸道:「您好歹多用些,若是讓皇上和三阿哥知道了,又該擔心您的身子是否不適了。」

「要過問便讓他們過問去!孤實在吃不下了。」承祜一向在白萍面前較為隨意,直將她視作半個母親,然而如今他用上了孤這一詞,白萍也不好再勸,只道:「那您留心著點兒,指不定皇上什麼時候就要喚您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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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御花園中,池中見那冰霜消溶,夾岸的楊柳又抽出了鮮嫩的枝芽,承祜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又一個年關過去了。

往些年胤褆、胤礽、胤祉等幾個小的在大宴后總會拉著承祜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因而承祜倒也從不感到冷清,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情形越來越少,直到大宴在他的映像中留下的只是燒得火熱得幾乎要讓人流汗的地龍、坐在對面看不清臉面、口中卻道著阿諛讚美之辭的人……

御花園中的鮮花,一年勝似一年的嬌艷,這宮中的溫度,卻是一年不如一年。一陣寒風吹過,承祜不由得打了個顫。

不遠處,一個身著華麗宮裝的婦人正緩緩走近,身上帶著的名貴首飾與她那高人一等的精神氣派彰顯著這個婦女在宮中的地位。她腳下的花盆鞋碾在地上,踩出踏踏踏的清脆響聲。

承祜將實現從遠處的風景上收回來,對著女子點了點頭,還算恭敬地喚了聲:「惠額娘。」

女子的面上帶著融融的笑意,只是那笑容並不讓人覺得和藹,反倒像是別有深意;女子的面上一派和氣,那和氣卻無法深達眼底。

「太子好興緻,這個時候,卻在這裡賞景。」她的唇畔掛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低下頭,套著指套的右手輕輕地劃過左手。有著繁複花紋的金色指套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陣過於刺眼的光芒,一閃而過。

「也就是前面有惠額娘以及其他額娘們撐持著,承祜才能在此處偷得浮生半日閑了。」承祜溫文爾雅地笑著,惠妃斜眼望去,已分辨不出這溫和是面具還是出自真心。

她不由得擰了擰手中攥著的帕子,「前些日子太子派人送來給胤褆的那些琉璃珠子……可真是多謝太子了,不過胤褆他自很早以前起就不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了,我怎麼勸他都不聽。雖說是太子的心意,但到底也只好放在那兒,做個擺設用了。」說到這裡,她的語音中帶了一絲狀似嘆惋的情緒。

承祜面上不變,頷首道:「不過是些小玩意兒罷了,原也沒指望弟弟能把玩多久。能做個擺設,已是很好。」

「皇上素來推崇兄友弟恭,難為太子爺能這樣體恤自家兄弟。不過,俗話說,『路遙知馬力從,日久見人心』,一日兩日做到一件事,不算什麼,要長長久久的,那才叫真心,才算是難能可貴,太子爺說,可是?」惠妃說到此處,抿唇一笑,垂下的眼臉擋住了她頗具深意的笑容。

「的確是日久見人心……久了,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惠妃娘娘說,可是?」承祜嘴角的弧度拉大,眼中卻沒有多少笑意。

惠妃眸光一閃,繼而掩住唇輕笑:「太子爺說什麼便是什麼罷!前頭選秀之事繁忙,本宮要早些回去主持大局了,皇上指不定什麼時候召見呢,你也早些做做準備吧!」

「多謝惠額娘告誡。」

惠妃轉身離去,卻正好對上了面色有些不善的胤礽。

「三阿哥。」

「惠妃娘娘安好。」胤礽叫得很生疏。

所幸惠妃也不介意,直直與他錯過身,便離開了。

胤礽幾步來到承祜的面前,「哥,她跟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不過是些瑣碎之事,不值一提。」承祜望著面前的胤礽,畢竟是自己照看著長大的弟弟,幾日不見,便覺得整個人都不習慣了。

「保成正長個兒呢,幾日不見,覺得你又長高了。」望著面前丰神俊朗的少年,身上帶著股子淡淡的傲氣,眼中飛揚著自信的神采,承祜當真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感覺。

「哥,說什麼瞎話,哪有人長那麼快的!」胤礽反駁道。

「可不是長大了,這回啊,該給你指側福晉了。」承祜卻像是來了興緻,笑著揶揄胤礽,就是不肯輕易放過他。

胤礽這回詭異地沉默了,半響方道:「那……哥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饒是承祜也聽出,胤礽的語氣有些許勉強。

「皇父指什麼樣的給我,我就好生與她相處,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少年聽到這個答案,好像是鬆了口氣,他看著承祜的背影,青年的身體顯得比他高大可靠,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溫和雋永、讓人感到舒適的氣息,可胤礽知道,那隻不過是承祜的表現。對於真正在意的人,承祜從來不會像對待大多數人一樣,一視同仁,總是會格外的關照,偶爾還會透露出些許強勢。

豫了一下,胤礽將手打上了承祜的肩:「哥,那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好不好。小的時候,有一次,你在馬場中摔下了馬背,還記得么?那之後的第二天,見到……二哥的時候,就覺得他怪怪的。聯想到這些年來你與二哥之間忽冷忽熱的關係,以及惠妃剛才說的話,我不得不去想,是不是惠妃有了動作?」

「謹言慎行,保成。」轉過身,承祜右手的食指在電光石火之間覆上了胤礽柔軟的嘴唇,胤礽的雙眸倏忽間睜大,只聽承祜在耳邊繼續道:「不過,如你所言,保成,保清……胤褆他,終究與我們不是一道的人。就算曾經再怎樣親密,也終究離不開那分道揚鑣的結局。」說到此處,承祜的眼中帶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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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爺……哎喲太子爺,還有三阿哥,奴才們可算是找到你們了,皇上正傳你們呢。」

找?

承祜與胤礽對視一眼,承祜對著梁九功道:「不知汗阿瑪身邊……惠妃娘娘可也在?」

「在!四位娘娘都在那兒呢!皇上和太后親自交代的差事,誰敢不辦好?太子爺,三阿哥,您二位就快些隨奴才過去見駕吧!」

選秀的宮中,主位上已經由四妃換成了皇上。一向最是快人快語、字如珠璣的宜妃正坐在一旁跟康熙說著什麼,康熙捧著手中的茶盞,不時地點點頭,其餘三妃偶爾也插插話進行些許補充。

「依臣妾看,這個瓜爾佳氏是個不錯的,伊爾根覺羅氏、李佳氏、程佳氏、鈕祜祿氏也是好的……」噹啷啷一串名字,宜妃極有眼色,眼見著念頭幾個名字的時候,皇帝點了點頭,後面卻沒多大興緻了,便也不再念下去。

「這裡頭,倒有幾個是好的。伊爾根覺羅氏便指與胤褆做福晉罷,李佳氏與程佳氏做胤礽的側福晉。只是現在還在太皇太后的孝期之中,等到了明年,再完婚。至於太子的福晉與側福晉,朕還需再斟酌斟酌。改些天叫瓜爾佳氏與鈕祜祿氏進宮來給皇太后請安吧。」

宜妃何等乖覺,聽康熙這話,便心知,這太子妃怕是要從這兩家的女兒中選出了。

「承祜,胤礽,既然來了,便與朕一道去看看明史罷,那些大學士總算是不負朕望,將明史編纂出來了,朕今日心中高興。咱們父子好久沒在一起說過體己話了,今日邊走邊說!」

每一次改朝換代之後,后朝皇帝要做的一件重要之事,便是編纂前朝史書,這不僅象徵著本朝皇帝無可置疑的統治權,也是在向心向前朝的遺老們做著通告:前朝已成歷史,成為書中的白紙黑字,再也不復存在了。

成得此書,康熙自然高興。

胤礽卻將目光投向了承祜,見他只是輕微的一怔,隨即便若無其事地放鬆了下來,胤礽心中便也心安了。

一直以來,與承祜生活在一起的胤礽都知道,自己的兄長對於前朝有著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情感,這種情感,致使他在偶爾夢醒之後獨自一人坐在書案旁,對著書卷暗自垂淚。

只是,這種情況隨著胤礽的長大越來越少,終於不再看到。從那時候起,胤礽就敏銳的感覺到,承祜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他所不知道的蛻變。那樣強烈的蛻變,卻又是在那樣不經意間進行。

承祜垂著眼臉,如今的他,對於談論那個朝代的事物,已經能夠十分淡然了。

走在路上,他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不知阿瑪和保成,對於明代皇帝有何看法?」

康熙仔細地思索了一番,很果斷地給出了答案:「明太祖南征北戰定江山,明成祖功績之高,遠邁漢唐。其餘明帝皆不足為人道。另,愛新覺羅氏後人當以朱厚照為戒,切莫荒廢正道。」

承祜在心中暗自諷刺地笑笑,果然,一個連唐太宗都看不起,說他立太子總是取決於長孫無忌的皇帝,還是不要太過指望有多少人能入得他的眼。

至少前一世的朱高熾,定然是入不了的。一個在位沒多久、毫無重大功績的皇帝,這就是他前一世的人生。

甚至,他的兒子朱瞻基也沒有多麼偉大的功績。但是,自家的事情只有自家最清楚,他對於前世的人生,還是頗為滿意的。

至少,繼永樂盛世之後,他和他兒子所統治的時期,仍被稱為明宣盛世。

所謂賢明的君主,不一定要做出多少赫赫的功業,立下開疆闢土之功,這是他一直以來的觀點。但是,這一世的他,顯然不適合那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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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皇上,參見太子。」大學士們看著康熙等人來了,齊齊跪下行禮。

「眾卿平身。」康熙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翻閱那些已編纂好的明史。

「謝皇上。」負責總編纂的人湊到康熙跟前,對他道:「臣下們遍覽前朝各種書籍,終成此書。」

康熙卻忽地皺了眉,招了承祜道:「太子,你過來看一看這些記載!」

承祜聞言,上前去接過明史,翻看了那書籍,眼見翻到的正是他的父皇朱棣的那一頁。在靖難之役后,按照他父皇朱棣的指示,明代史書中這一切被記載為合理的行徑。

上書朱棣自小為太祖所喜,太祖每見其,輒喜,數次有將大統交付之意。奈何,太祖身邊奸人成群,導致本應屬於朱棣的皇位落入他人手中。今朱棣靖難,乃是合乎太祖旨意,合乎道義的……云云。

這些東西,便是朱高熾、朱高煦等人也能分辨出其中的真偽,然而,因為手頭的資料這麼記載了,清朝的大學士們也這麼記載了,康熙帝顯然是在為這失真的記載而不悅:「纂修明史諸臣,曾參看前明實錄否?若不參看實錄,虛實何由悉知。明史成日,應將實錄並存,令後世有所考證。」(本句話摘自《清史稿》)

明實錄啊……承祜眯了眯眼,即便是透過明實錄來看明朝,那也是一段支離破碎的歷史。誰又能夠說,明朝皇帝在清朝史官筆下不會失真呢?

一個朝代滅亡了,便總有些東西要破碎。

不過,也許他日後可以嘗試著對他所知道的部分加以修繕。

說到文化,康熙便不由得想起那些令他頭疼的江南士子。對於讀書人所傳導的輿論能夠達到怎樣的效果,康熙顯然心知肚明。

事實上,近些年來,康熙已經開始在抓寫「反詩、反文」的人了。

當幾日之後,成片成片的名單被堆上康熙的桌案之時,京中以及各處的差役們也開始行動了。

「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

「明朝期振翮,一舉去清都。」

…………

承祜看著被康熙送到自己案頭上的摺子,呼吸驀然間變得沉重了幾許。如果他是從後世穿越而來,便會感嘆於,為何某些雍正乾隆年間才被翻出來的詩句也在此時被堆上了案頭。

自有王朝建立開始,文字獄從不是個令人陌生的話題嗎,為鞏固自身統治,對讀書人加以迫害。從秦始皇焚書坑儒之時,便已將之推向極致。南北朝時的「國史之獄」,北宋時的「烏台詩案」,都彰顯著以文字罪人之事從未間斷過。

甚至,朱高熾的祖父朱元璋與父親朱棣也是有明一代文字獄的推行者。

杭州教授徐一夔賀表曰:「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

朱元璋大怒:「生者、僧也,以我嘗為僧也;光,則剃髮也;則字,音近賊也。」遂殺之。

到了清朝,自順治帝開始,文字獄又蓬蓬勃勃地興盛了起來,冤案卻占泰半。康熙年間,明史案開啟以「逆書」索賄之先河。

這些承祜知道,康熙也知道,然而,在康熙心中,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是可以被犧牲的,從來都分得清清楚楚。

承祜一拳狠狠地砸在桌上,看著那被羅列其上的一個個名字,將那些摺子啪地一聲合上,扔到一邊。白萍趕忙上來揀了。

什麼都知道,卻什麼都不能做,這種心情,才是最讓人窩火的。

承祜道:「為孤準備一套便裝,孤要出宮走走。」

白萍見主子心中煩悶,想著出去透口氣兒也好,便應了一聲,下去準備了。

作者有話要說:順治帝興文字獄7次,康熙帝興文字獄12次,雍正帝興文字獄17次,乾隆帝興文字獄130多次。

PS:最近幾章節的評論真是慘不忍睹啊,這是為毛呢,是某人寫得沒有feel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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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之承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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