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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朝堂上鬧得滿堂風雨,原因無他,皆是因新上任的福建總督姚啟聖鬧出的動靜。牽界禁海令造成的影響,大大出乎了康熙君臣的意料。姚啟聖上書要求免除牽界禁海令所頒行的地方兩年的稅收,其作為損害了其餘大臣們的利益,況且,相當一部分滿臣對於皇上如此信任一個漢臣早已心生不滿,故而在朝堂之上對姚啟聖此人大為攻訐,連帶著其政策也一併斥責。
「太子,你如何看待此事?」康熙看著底下涇渭分明的大臣們,不置一詞。手不輕不重地扣了扣桌案,忽地如此問道。
這些年以來,承祜早已習慣了康熙這般「突襲」,故而也不慌張,只穩穩噹噹地出列道:「兒臣以為,此事不可半途而廢,否則,先前做出的犧牲,便將白費。而收復台灣,勢在必行。」
「明珠,朕記得,你方才對姚啟聖的奏摺反對意見最大,可都是出於公心?」康熙驀地一掃沉靜之態,起身拾起桌案上的一本奏摺,翻看了起來。
明珠心中驀然一驚,卻不知發生了何事,他的太陽穴突兀的跳了跳,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勉強鎮定下來,對著康熙道:「奴才一心謀國,忠於皇上,自然是出於公心。」
「噢,一個個當著朕的面就成了忠臣了,背地裡就可以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不把朕放在眼裡,當朕是傻子嗎?」康熙氣憤地將那摺子狠狠地甩到了明珠的臉上,「看看這摺子上陳列的證據吧。都是索額圖找出來的,你的一宗宗罪證!余國柱,你也站出來說說,你有沒有參與這些事?」
余國柱跪趴在地,面上迅速地覆上了一層冷汗,摺子沒有到他的手中,他也不知道索額圖究竟查出了多少,吭哧著道:「皇上,奴才……」
康熙的眸子一利,頗有深意地道:「想清楚了再說,不然……欺君之罪是什麼下場,你當知道!」
「皇上,奴才……」余國柱一斜眼,瞥見了明珠愈發蒼白的面色,以及顫抖的雙手,一咬牙,叩首道:「皇上,奴才有罪!」
明珠道:「皇上,奴才……奴才是冤枉的!」電光石火之間,明珠已經做出了決定,指著余國柱道:「皇上,奴才因欣賞余國柱之才,與余國柱相善,引為知己,但我二人之交往純屬君子之交,絕無『結黨營私』之事啊。」
「結黨營私沒有,那麼,你是承認你二人的貪墨行徑了,明珠?」
「……是。此事皆奴才底下人所為,奴才雖事先並不知情,但到底有御下不嚴的過失,甘願聽憑皇上處置。」
承祜不由得以眼睛餘光看了看這個在朝堂上風光一時的明相,心中想著他倒乖覺,知道證據擺在那兒,一味的否認只有逃脫罪責之嫌,故而在最短的時間內想盡辦法,將自己的罪責降到最低。
然而,很可惜,說辭畢竟只是一番說辭,信不信,卻要看坐在御座上的帝王。這一次,很不湊巧,康熙對於明珠近些年來小動作不斷很是不滿,對於他和索額圖的相互攻訐更是感到厭煩。因此,這一次,他對他不打算再忍耐下去。
「明珠,證據已然在此,你卻再三狡辯,當朕是傻子嗎?你犯下滔天大罪卻不敢承認,著實令朕失望。自你步入朝堂,朕自認待你不薄,然而你呢?你是拿什麼回報朕的信任的?貪污!結黨營私!欺瞞君父!將你這樣永不知滿足、喂不飽的白眼狼養在身邊,朕真是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慄——來人,給朕摘了明珠與余國柱的頂戴。從明日起,你們兩個不用來朝堂了!」
「皇上——」明珠膝行上前幾步,眼中已然噙淚。康熙卻閉上眼,別過頭,似乎不欲再看他。
明珠朝著康熙虔誠地扣了幾個頭,語含哽咽道:「皇上有旨,奴才不敢不從。奴才從今往後不能再伺候皇上了,願皇上——保重。」
「說說,還有誰反對姚啟聖的主張,認為他——是在禍害我大清江山的,都說說。」
大臣們眼見著明珠與余國柱皆被狼狽地拉了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誰也不敢再開口。
雖說皇上的發難實非臨時起意,然而,無論如何,這件事怎麼也算是個導火索,如今,卻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觸這個霉頭?
——卻不料,大殿上居然還真有這麼一個傻瓜,而這個傻瓜居然是素日以沉穩精幹著稱的索相——當朝太子與三阿哥的叔公,索額圖!
「皇上,姚啟聖的法子,奴才自一開始就不認同。拆人祖宅,毀人祖墳,片甲不得下海,引發民眾間數十起流血事件。從短處看,自然是斷絕了台灣鄭氏在攻打大陸時的糧餉與軍資補給。然則,禁海容易,開海難。從此沿岸數十里荒無人煙,不亦悲乎!再則,縱為天朝上國,荷蘭人的戰艦及海上航行超越我大清已是事實,若是再不思奮發惕厲,一味固步自封,則我大清危矣!皇上明鑒!」
索額圖語畢,默默叩首。
康熙勃然變色,起身指著索額圖道:「你的意思是,朕同意牽界禁海令,朕就是暴君?朕同意寸板不得下海,朕就是在阻礙我大清的發展?朕行海禁,便是固步自封,便是不思進取?好啊,索額圖,朕看你最近的日子是過得太舒坦了,連朕可敢隨意編排起來了!來人,索然圖連降兩級,回府反思三日!」
「皇上,那姚大人的奏摺——」
「姚啟聖要減免沿海各省賦稅兩年,好,朕批准!目下最為要緊之事便是收復台灣,別的不提!散朝!」
雖已是春天了,然而這連綿不斷的雨一下,春寒還是嘶啦啦地倒了上來,承祜走在台階之上,覺得周圍有絲絲的寒涼。
「太子,陪朕走走罷,朕近日裡忙昏了頭,你我父子倆,也有好些日子沒說些體己話了。」
承祜小心地應了,見康熙陰沉著一張臉,並不見好轉,故而也不多言,以靜制動,從來都是他所擅長的。
「承祜,你對於索額圖在朝堂上所說之話,有何看法——朕不聽那些虛的,朕要你老實告訴朕!」
「叔公之見,有一定道理,然而未免言過其實了。」承祜覺得心中有些堵塞,又有些可悲。總體上來說,自己是贊同索額圖的觀點的,然而,就是因為捕捉到了康熙對此事的態度,就是為了不在這個時候觸怒康熙,因此不得不違心地說著謊話。
然而他別無選擇。現在,顯然不是將心中所想袒露在外的時候。
「告訴朕,你的那些奇特的想法——對於奇技淫巧的那些看法,究竟是不是受到了索額圖的影響?」康熙的眼眸此時銳利得嚇人,宛如盯住了獵物的鷹鷲,只見他的手重重地扣上了承祜的下顎,迫使他抬起那子夜般星眸,與自己對視。
康熙這是在暗示他,將責任推給索額圖么?
然而,莫說索額圖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數載風雨同舟共濟的至交,便是沒有這一層關係,他也是他的後盾,他怎麼可能這麼做?
「回汗阿瑪,這是兒臣自己的過失,兒臣不願連累他人。」
「他人?」康熙驀地湊近承祜,逼近的壓迫感讓承祜略感不適,然而面對這種程度的威壓,承祜現在早已自如。
「太子,你給朕記住。索額圖即便是你的叔公,可他也先是我皇家的奴才!沒有哪一個奴才,是需要你不惜自己擔著罪名來袒護的!」
看來康熙是認定了索額圖教壞了他,多言何益。
承祜垂眸,掩住眼底的流光:「兒臣謹記。」
雖然心知索額圖有他自己的思量,但承祜仍是忍不住借著出宮的時機偷偷轉道去了他的府邸。
「叔公,士奇,你究竟是怎麼考慮的,即便你心中有如此想法,然而你分明知道皇父的意思,又何苦在大殿上說出來,公然逆了皇父的意?你這樣,是徒惹猜忌啊!」
在索額圖遣散了底下人之後,承祜坐下,連熱茶都來不及喝上一口,便急急道。
「太子,皇上他對老臣的猜忌從來都存在。」索額圖在另一邊坐了,對著承祜道:「老臣非為違逆皇上而行此道。然,此乃權術平衡之道。昔有明珠與我分立,互為牽制,上不疑,今只臣一人獨立,恐有災禍,不若自動給皇上一個處罰臣的把柄。皇上心安,老臣也心安。再則——」索額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喟嘆道:「老臣那一番話,也的確是發自肺腑之言,只可惜,皇上對禁海的態度再明白不過。」
承祜對於諸般事態既然明了,自然也不會再過多地插手這些事宜。
康熙力排眾議,不惜減免賦稅也要採用姚啟聖的牽界禁海令。賦稅收不到了,然而軍餉卻還要繼續籌集,只因葛爾丹必討。這已是一難,誰料,天有不測風雲,這一年,江南各地,居然又逢大旱。這對於康熙和朝臣們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