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以身相許

小翠睜開眼睛時，眼前一片黑暗。

比冬眠時地底洞穴還黑，眼前沒有一絲光亮，耳邊也沒有任何聲息。

她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醒著。

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這是怎麼了？

她清晰地記得，大王扭斷了她的雙臂，打斷了她的脊骨，將她送給了那個唐僧當口糧。

那麼現在，她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小翠眨了眨乾澀的眼睛，不知道那讓她將牙咬得咯吱作響，呼吸粗重的感覺是什麼。

「恨嗎？」一個聲音道。

什麼是恨？

小翠想扭頭去看誰在說話，但是她不能動。

眼角的餘光處，出現了一點光亮，接著腳步聲逐漸接近她。一隻燭台，出現在她的視線上空，然後是一張漂亮的小臉。

唐僧！

小翠的呼吸急促起來。

「恨我嗎？」女娃娃舉著火燭低頭看著小翠。

小翠緊緊地盯著唐僧。

她不知道什麼叫恨，但她知道什麼是害怕。此刻她就很害怕，就像看到地上掠過鷹的影子，像感受到大蛇的鱗片在地面上滑行。她拚命想逃，卻一動也不能動。

「唔，好像還不能說話。」女娃娃伸出手指戳了戳小翠的臉，喃喃自語，「這蟒毒不太好控制。」

小翠的臉被動地歪向一側。

借著燭光，她看清楚自己躺在床上。

這是唐僧的床吧？

怎麼會有人將口糧養在床上？

然後小翠的臉又被動地被撥了回來。

女娃娃的臉重新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光影在那張小臉上明暗跳動，讓那張臉看上去幾分好看，又幾分可怖。

小翠的眼裡湧出恐懼。

是餓了嗎？

這樣看著自己，是在想該從哪下口嗎？

小翠緊張地閉上了眼睛。

她見過同窩的蛇被大貓撕吃的情景，那大貓用爪子和利齒，將蛇頭先撕扯下來，然後劃開蛇皮，從中間開始大快朵頤。

骨骼在利齒間咔嚓粉碎，鮮血濺出老遠。

兩根長長的利齒在陽光下反射著寒光，冰冷的藍瞳冷冷地盯著她藏身的地方。

她那時怕極了，縮在枯葉堆里，僵硬得像根棍子。

好在一隻路過的野豬驚跑了那大貓，她才如夢初醒般，逃離了那裡。

現在，這唐僧這樣看著自己，那眼神就和那大貓……好像完全不一樣。

小翠悄悄地張開了眼睛，見那唐僧仍然眼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然後小翠注意到那唐僧手中舉的燭台上，一滴燭淚正自焰心淌下，眼看就要滴在那唐僧的手上。

小翠想出聲提醒，但已經晚了。

那女娃娃猛地跳了起來，甩著手吸氣：「疼疼疼，好疼！」

小翠：……忽然好像就不那麼怕了。

「你？」小翠發現自己能說話了，連忙道，「你不要吃了我，我會報答你的。」

女娃娃吹著發紅的手指，斜眼看著小翠：「你手腳都斷了，脊骨也碎了，現在就是個廢人。你怎麼報答我？」

小翠：……又感受到了那種恨不得將牙齒咬碎的感覺。

女娃娃站在床邊，打量著小翠，「奇怪，重傷成這樣，居然都沒有變成原形？妖族不是重傷時，都是恢復原形療傷的嗎？」

對啊。小翠有些茫然地看著女娃娃，「我現在是人形？」

女娃娃點頭：「嗯。」

「我感覺不到我的身體。」

「因為你脊骨斷了啊。俗稱癱瘓。」

「癱瘓？」

「你那個大師兄可真心狠，這麼漂亮的小可愛，他也忍心下死手。」女娃娃嘖嘖搖頭道，「我養我們家小龍，就從不打他。」

「你，你真的吃你徒弟？」

「真的啊，我家小龍，小猴子，都吃。」女娃娃笑眯眯地道。煮妖丹的時候，徒弟們可配合了。

「妖王也吃？」

「嗯。」妖王吃得更狠，金丹都吞了。

「你這樣對待那條龍，他不跑嗎？」

「他不敢跑，敢跑腿給他打斷。」

千里之外，

小龍正在捉魚喂馬。這時忽然大大地打了噴嚏，覺得脖子後涼颼颼的。

不遠處山頭上，孫悟空跳了下來，皺眉道：「俺剛才又順道去探了那黃風怪的老窩，半個妖精影子都沒看見。那黃風怪怕是真的已經搬家了。」

山風妖王正坐在溪水邊，閉目凝神感應。往常這個時候，小師父一定已經在勤奮地修鍊了，然而此刻夜已經深了，她都沒有運轉過金丹。

山風妖王蹙起眉，喃喃地道：「她一定很忙。」

孫悟空沒聽清，問道：「熊瞎子，你說什麼？」

山風妖王輕哼一聲：「孫猴子，那妖怪逃走的時候，是往南走的。讓你往南去探，你可是偷了懶？」

「放屁，俺往南探了快千里，一路上連妖精的影子都沒看見。俺覺得向南追不對，怕是那妖精使的詭計，騙咱們。」

「可咱們方圓數百里的地方，都已經犁了一遍，也沒見到那妖怪的蹤影。從師父被抓到現在，這才不過兩天的時間，那妖怪從哪找個如此隱秘的洞府來？」

孫悟空答不出來，瞪著山風妖王：「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我看你這猴子就是偷了懶，明天你在這裡保護小龍，我去找師父。」

這時，小龍走了過來，神情沮喪：「別吵了，還不如讓我被那妖精抓去，好歹也能見到師父。」

孫悟空和山風妖王本來還在互相瞪眼，這時齊齊喝道：「你閉嘴！」

白日里，那妖怪突然現身對小龍出手時，這師兄弟三人本來是分了三個方向，各去尋找師父的。所幸還沒走多遠，孫悟空就看到那黃風怪卷著妖風而來，當即拎著金箍棒就趕了回來，這才攔住了幾乎得手的黃風怪。

隨後山風妖王也趕了回來。師兄弟三人聯手，差點將那黃風怪當場打死。要不是那黃風怪搶了巽位，喊著要使三昧神風，師兄弟三人急忙避開，哪還會讓這妖怪跑了。

小龍看看那兩個像是鬥雞一樣，互相瞪眼的傢伙，嘆了口氣道：「我是說真的。那妖怪想抓我，一定有什麼原因……」

「還能什麼原因，無非是想吃龍肉罷了。」孫悟空冷笑道。

小龍認真地道：「大師兄，咱們將方圓幾百里都找了個遍，都沒找到那妖怪，說明他躲藏的地方還挺遠。費那麼大的勁，跑這麼遠，來抓我，就為了吃龍肉嗎？」

孫悟空皺起眉頭：「那你說為什麼？」

「也許，我是說也許，師父想我了呢？就讓那妖怪抓我回……」

「我看你是皮癢欠打了！」孫悟空拎起棒子就打。

小龍連忙躲在山風妖王身後繼續道：「大師兄，你先聽我說完啊！」

這時，山風妖王一伸手將小龍從身後扯了出來，冷聲道：「師父為什麼會想你？」

「疼疼疼，山風師弟，你輕點。」小龍的胳膊在山風妖王手裡都快變了形，疼得齜牙咧嘴。

孫悟空在一旁拄著棒子冷笑：「我當初就不該心軟，就該騸了這孽龍。」

山風妖王聞言，眼神更冷：「說！」

「師父喜歡我，想見我，有那麼難懂嗎？」小龍猛地化出原形，掙脫了山風妖王的控制，浮在空中吼道。

堂堂真龍，化出原形時，天空風雲匯聚，四野狂風驟起。

狂風捲起山風妖王的亂髮，如魔氣狂舞，他盯著那空中張牙舞爪的真龍，冷冷一笑，驀地也化出原形。山一樣大小的妖王一巴掌將真龍從天上拍了下來。

「小泥鰍，將你燉了給師父做湯喝，她會更喜歡。」

孫悟空本來拄著棒子看熱鬧，見小龍被一巴掌拍進水裡，半天都爬不起來，登時怒了，拎起棒子就朝妖王打去。

妖王不曾防備，被孫悟空一棒打個正著。巨型身軀向後飛出，直撞碎了一座小山，才停了下來。

「孫猴子，你發什麼瘋？」山風妖王怒道。

孫悟空拎著棒子冷笑道：「俺身為大師兄，想教訓教訓你這個師弟，有何不可？」

「呸！師父不在，你少來這一套！」山風妖王冷冷一笑，也化回人形，祭出了自己的黑纓槍，與那孫悟空打在了一處。

這一邊，小豬正在哄那瘋馬捉溪里的魚。

捉完一條，小豬將魚頭咬掉給了瘋馬，自己吃魚身子，美名其曰『魚頭補腦』。那瘋馬也不知聽懂了沒有何為補腦，倒是沒有意見，當即就咔嚓咔嚓地嚼了起來。

這時那小龍從水裡站了出來，甩了甩一身的水珠，揉了揉肩膀，看著半空中打得風雲變色的兩人，冷哼道：「打吧打吧，把邪氣出了，才能好好找師父。」

小豬啃著魚，看看半空中打得風雲變色的兩隻，又看看那一旁沉著臉的三太子，在心裡搖頭：熱鬧，真是太熱鬧了。

小須彌山，

女娃娃正在對小翠循循善誘。

「小蛇精，你想怎麼報答我？」

「我，我可以打雜，可以給你洗衣做飯，可以做很多事的，只要你別吃我。」

「我這衣服是寶貝，不用洗。我也沒什麼雜活需要人幫忙。」

小翠心中大急。難道真的要被吃了嗎？可若是真的被一口吃了也就罷了，可這唐僧一天咬一口，這豈不是活受罪？

「那，那我以身相許？」

女娃娃：？？？

小翠忽然福至心靈：「我在人間遊玩的時候，聽說書的都是這麼說的。英雄救了美女，美女就以身相許。」

「我是和尚。」

「那我做你丫鬟，伺候你。」

「你現在癱瘓，怎麼伺候我？」

是啊，小翠絕望：「我不想被吃，至少不想被一天咬一口。」

「唉，別急別急，也不是非得一天咬一口，我忍一忍也可以不咬你。」

「真的嗎？」小翠瞪大了眼睛，「你可以不咬我？」

「只要我心情好，我就不會餓，不餓，我就不咬你。」

「那如何讓你心情好？」小翠連忙問道，「我會唱歌，我唱歌給你聽？」

「咦，你還會唱歌，你不是蛇嗎？蛇不都是啞巴？」

小翠：……

「好了好了，你也不用唱歌，你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好了。」

小翠眨了眨眼：「你想問什麼？」

「說說你的機緣吧。你是怎麼成精的？」

小翠鬆了口氣，原來是想問這個。

「說起來，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有一天一覺醒來，忽然發覺自己成了人形。有手有腳，一開始還好不習慣，後來發現我住的那片林子，有好幾個像我這樣突然化成人形的妖怪。有蛇，有野豬，有老鼠，還有樹和花草呢。都是那段日子突然就化成人形了。」

「突然化成人形？」女娃娃蹙起眉頭，若有所思地道，「那麼化成人形之前，你們沒有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嗎？」

「沒有，反正我不記得有。我每天就捉些老鼠吃，頂多吃點鳥蛋，沒有什麼更特別的了。」

「這就奇怪了。」女娃娃打量著那小翠，伸出手指，摸了摸她臉側的鱗片，「這鱗片，一直在這裡嗎？」

「嗯，自我化成人形那天開始，一直都在，我也不知道怎麼去掉這些難看的東西。」

「你原來是條青蛇？」

「不是，我是條翠蛇。」

「那你的鱗片為什麼是青色的，而不是綠色的？」

小翠：……「不知道，我沒想過這個。」

女娃娃的手指一直在小翠臉頰的鱗片上摩挲，那手指溫溫軟軟的，還有種好聞的香氣。小翠忽然覺得自己餓了，她咽了咽口水，努力將嘴裡幾乎已經伸出的獠牙收了回去。

「唐僧，你現在開心了嗎？」還想吃我嗎？

「唔，不開心，有很多問題想不通。」女娃娃的手指輕輕地滑到小翠的下巴，湊近了查看那脖子上的鱗片。

「這鱗片其實像是……」

小翠沒忍住，一伸舌頭，將那手指捲入了口中。

女娃娃：……

小翠連忙吐了出來：「不好意思，習慣動作。」

「小蛇精，你喜歡吃人？」

「沒吃過，不知道。」小翠想了想道，「不過看到別的妖吃過，看上去不是很好吃的樣子。」

小翠想到這裡，有些心虛地看了眼女娃娃：「我剛才不是故意要吃你的指頭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是你聞上去很好聞啊。我好喜歡，恨不得能和你融為一體。」

女娃娃靜靜地看著小翠。

小翠忽然有些緊張起來：「你生氣了嗎？還是餓了？」

女娃娃輕聲道：「我忽然想起其實有一種可能。」

小翠：？？？

這時，小翠忽然驚訝地發現，唐僧竟然在解自己的衣服。

「唐僧，你做什麼？」

「別怕，我只是想看看，我的猜測，到底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