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孤獨的迷茫
「她與你一般,失去了爹娘親人,又流落在外,如今不知在何處棲身。」孔懷虛道。
「你、你認、認得她?」寧葭頓道。
「從未謀面。」孔懷虛道。
「那、你、怎麼知道、知道她的事?」寧葭乾咽了一口口水道。
「三公主的緝拿令浣月國大大小小的城池都貼了,小棠姑娘沒看到嗎?」孔懷虛道。
「我……」寧葭只覺緊握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濕,望著孔懷虛不知該作何辭。
他究竟是什麼人?
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日與小棠姑娘偶遇之後,孔某在那兒盤桓了幾日,朝廷突然挨家挨戶地搜尋,要找緝拿令上的三公主。」孔懷虛說。
寧葭盯著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心中狂跳不已,額頭上也沁出了汗珠。
孔懷虛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微微笑了笑道:「不過最後好像也沒找到。這麼大的浣月國要想找一個人,還真是沒那麼容易呢。小棠姑娘善心可憫,得遇圓覺大師與袁叔,以後就安心在這裡住下吧。」
寧葭望著他的笑容,有些發愣。
怎麼回事?
他應該是認出我來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
孔懷虛已經往門口走去,道:「走吧,我帶你去桃葉家裡。」
寧葭還緊張地望著他,站在原地未動一分。
孔懷虛回身望向她:「小棠姑娘,走吧。」
寧葭不知他究竟何意,只木然地施了一禮:「多謝。」
「方才我說以後不要再行這樣的禮,你可明白?」孔懷虛道。
寧葭搖了搖頭。
「此間都是鄉野農家,並無這許多禮數,你這般行起禮來,別人可學不來。」孔懷虛笑道。
「那、我該怎麼做?」寧葭道。
「只言謝罷了,禮就免了吧。」孔懷虛道。
「是,多謝孔先生。」寧葭道。
果然不再行禮。
孔懷虛笑望著她點了點頭,便率先出了門。
寧葭偷偷捏了捏袖中匕首,隨於他身後,亦出門而來。
走至院中,院門外進來一人,卻是馬踏之日那位壯漢。
寧葭見了他,心中又是一緊。
壯漢向孔懷虛拱手道:「先生,要出門嗎?」
「陳大哥。」孔懷虛向他道,「這是小棠姑娘,以後便在村中同住了。」
「小棠姑娘。」壯漢向寧葭道,望見她滿臉疤痕,臉上顯出驚訝的表情。
寧葭更緊緊捏了捏袖中匕首。
「小棠,這位是陳大哥,他與我多年相伴,如兄長一般。」孔懷虛向寧葭微笑道。
「我叫陳忠。」壯漢道。
「陳大哥。」寧葭稱了一聲道。
「我帶小棠去桃葉家中,煩你將學堂打掃整理一下吧。」孔懷虛向陳忠道。
「知曉。」陳忠應道。
孔懷虛便帶著寧葭出了院門。
「桃葉的爹三年前在遲越戰中死了,娘前不久也生病去世了,如今只有姐弟二人相依為命。」孔懷虛一邊走一邊道,「你與她一般年紀,可一處做個伴,不懂的事多跟她學學。」
「好。」寧葭在後忐忑應道。
兩人轉過幾處茅屋,來至一家門前。
一株嫣紅的梅花挨著牆根,正開得艷麗。
院門開著,孔懷虛領著寧葭徑直走了進去,喚道:「桃葉、六順。」
語罷便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自屋內跑了出來,笑著叫道:「姐姐、孔先生來了。」
猛然望見了孔懷虛身後的寧葭,嚇得住了腳。
隨即走出一個翠色襖裙、十二三歲的姑娘,烏黑的頭髮的整齊地綰在頭上,插著一支木釵,向孔懷虛招呼道:「孔先生,屋裡坐吧。」
見孔懷虛身後似乎還有一人,便探頭望去,道:「這是誰呢?」
孔懷虛道:「她叫小棠。」
又向寧葭道,「這就是桃葉,那是她的弟弟六順。」
桃葉猛然見了寧葭的臉,臉上亦現出驚怕之色。
孔懷虛接著道:「小棠的家裡人都不在了,圓覺大師、袁丘大哥在汶州遇到她,便將她一起帶回來了,我看她年紀跟你一般,好叫她與你做個伴,你可樂意嗎?」
「她、她的臉是怎麼了?」桃葉道。
「出了些意外。」孔懷虛道。
「可惜了得。」桃葉道,拉過寧葭手,「今年多大?」
「十五。」寧葭道。
「我十三,那我得管你叫姐姐了。」桃葉笑道。
寧葭見她和善可愛,心下稍安。
「孔先生,小棠姐姐就跟我住,你放心吧。」桃葉向孔懷虛笑道。
「那就交給你了。」孔懷虛點頭道。
「六順,過來。」桃葉回頭向躲在一旁的六順招手叫道。
六順卻向後縮了一步,不肯向前。
桃葉回身抓住他胳膊將他拽了過來:「叫姐姐,啊、不對,有兩個姐姐了,得叫小棠姐姐。」
六順兀自低著頭,不敢抬頭看寧葭的臉。
桃葉伸手就在他頭上拍了一記道:「你倒是快叫呀,男孩子家,哪有這麼扭扭捏捏的。」
「哎喲。」六順摸了摸被打疼的頭,抬頭向寧葭叫了一聲,「小棠姐姐。」
叫罷便轉身要跑,被桃葉拽住領子,又給扯了回來。
「孔先生,今天留下來一起吃飯吧。」桃葉向孔懷虛道。
「學堂還有些事,改天吧。」孔懷虛道,「小棠初到這裡,你多教教她,有什麼事就來學堂找我。」
「好,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桃葉笑道。
孔懷虛轉向寧葭道:「小棠,以後你就跟桃葉一起,若有難處,可來尋我。」
「多謝。」寧葭向他道。
孔懷虛走後,桃葉拉著寧葭進了屋,向六順道:「你水打滿了嗎?」
「知道啦,這就去。」六順道。
說著走進一個門,不一會兒挑了兩隻木桶出來,往外走去。
他身量不足四尺,人也瘦小,兩隻大木桶把他夾在中間,顯得他更加矮小了。
他把桶繩在扁擔頭上繞了好幾圈,好使桶底不沾著地。
「少打一點,回頭該挑不動了。」桃葉道。
「我現在能挑大半桶了,沒事兒。」六順道。
「別逞能就行,小心點兒。」桃葉道。
「知道啦,我走了。」六順道,挑著兩隻大木桶出了門。
桃葉在身後道:「今天多挑兩次,得用水。」
「好。」六順在外應道。
桃葉轉向寧葭道:「看你這一身衣服是不能穿了,就穿我的吧,你先洗個澡,跟我去燒水吧。」
她只管嘴裡說著,拉著寧葭就到了廚間。
「我來生火,你來加水。」桃葉道,自己先蹲到灶下拿起幾根乾柴將火點了起來,塞進了灶膛里。
寧葭四處看了看,水缸就在牆角,便走過去拿起蓋上的水瓢,揭開蓋子,舀了一瓢水走過來倒進灶上的大鍋里。
鍋很大,而水瓢就小了,她來來回回打了七八次水,也只有小半鍋水。
桃葉燒好了火起身一看,笑道:「你這樣可得添到天黑了。」
說著便走過來拿了一個盆,將水先舀到盆里,盆里的水滿了以後再將盆端了起來。
那個盆有小半個鍋那麼大,桃葉端著滿滿一盆水,利落地走到灶台邊將盆里的水倒進了鍋里。
寧葭從她手裡接過盆,也打了一盆水,伸手去端,卻沒端起來,悄悄加了些氣蘊,倒輕鬆端了起來。
但她一邊走水就一邊灑了出來,好容易到了灶台邊,連忙將水往鍋里一倒。
水流一衝下去,鍋里的水就被沖了出來,灑得灶台上、地上都是水。
寧葭拿著空盆自己先嚇了一跳,忙向桃葉道:「對不起。」
「水得慢慢倒,下次輕點兒就好了。」桃葉笑道,拿了抹布來擦灶台上的水。
寧葭忙上前接過來道:「我來擦吧。」
桃葉便也鬆了手,道:「那你來擦,我把地上擦擦乾。」
兩人擦乾了灶台上和地上的水,寧葭又重新打了一盆水,這次不敢打這麼滿了,倒的時候也盡量緩著勁。
桃葉重新添了柴火,好在柴火沒有澆到水。
待水熱了,桃葉便搬了一個洗澡用的大木桶放到卧房裡。
這房中只得一張老舊的木床,鋪著一床已洗得發硬的薄被,整整齊齊地縫著幾塊補丁。
寧葭洗好之後,換上了桃葉準備好的一套乾淨衣服。
雖是半舊,多半都打著大大小小的補丁,但里裡外外都是全的。
穿好之後,寧葭拉開門走了出來。
桃葉已經在廚間準備晚飯。
寧葭走進廚房,桃葉回頭看她,笑道:「嗯,乾淨多了。不過好像稍微大了點兒,這是我娘以前的衣服,委屈你了。」
「怎麼會,挺合適的。」寧葭道。
桃葉又扯了一塊布巾遞給她道:「把頭髮再擦擦乾,天冷,別凍壞了。」
「多謝。」寧葭接過布巾道。
「你就在灶台這兒坐吧,這兒暖和。」桃葉道。
「不用了,我幫你吧。」寧葭道。
「那你擦乾頭髮,幫我把這些菜收到院子里去吧,今天用不了這些了。」桃葉道。
「好。」寧葭道,掛好布巾就走去端桃葉收拾好的籃子,看牆根下放著兩隻木桶,想是六順已經挑好水了。
稍時飯桌上,一個青菜、一個豆芽,三碗粥。
「今天吃豆芽了,太好了!」六順開心地道。
「讓小棠姐姐先吃。」桃葉道。
「大家一起吃吧。」寧葭道。
六順見了寧葭的臉,還是有些懼怕,幾乎不抬頭看她。
桃葉扯了扯寧葭身上的棉襖道:「還是有點兒大。晚上我把它改一改好了。」
望了望六順身上綻出的棉絮,又道:「順便也給你改一件爹的棉襖穿吧。」
「那你晚上不能睡了,明天下午再改吧。」六順道。
「能做多少做多少,你早點兒睡,晚上別起不來。」桃葉道。
「晚上起來?要做什麼嗎?」寧葭奇道。
「蒸包子。」六順道。
「蒸包子?」寧葭道。
桃葉見寧葭不解,便向她解釋道:「我也不會別的,以前娘在的時候常給我們姐弟倆弄這個吃,我也就跟著學了點兒,每天蒸了讓六順挑到鄰近的鎮上賣,換幾個散錢。」
寧葭默默地點了點頭,道:「蒸包子要晚上蒸嗎?」
「五更天起來就可以了。」桃葉道。
晚飯後,六順先去睡了。
桃葉收拾完廚間,果然拿了剪刀針線來,讓寧葭把棉襖脫下來比對一回,拿起剪刀剪了起來。
「我來幫你吧。」寧葭道。
「你會做這個?」桃葉道。
「會一點。」寧葭道。
「那我縫這邊,你縫那邊,兩個人一起,還能快些。」桃葉笑道。
「好。」寧葭道,拿起針線來,坐在對面與桃葉一起縫了起來。
縫好后,桃葉拿過來看了看,贊道:「這可比我的好多了。」
寧葭看桃葉所縫之處,針腳或粗或細、或長或短,看來她並不擅長這個。
自己雖然已經故意做得粗些,但差別還是挺明顯的。
「你的針線這麼好,倒可以做些縫補的活計了。」桃葉道。
「縫補?」寧葭道。
「明天我去里尹家裡的時候,問問他們家需不需要找縫補的人,或者讓他幫忙問一下,先做個一家兩家的,要是做得好,以後還可以多做一些。」桃葉道。
「那就麻煩你了。」寧葭道。
「別跟我客氣,孔先生的朋友就是我桃葉的朋友,你就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了。」桃葉道。
「你們、跟孔先生很熟嗎?」寧葭道。
「嗯。爹娘死後,原來把地租給我們家的扈老爺就把地收了。孔先生給了我們一點本錢,我們就做點包子、饅頭去賣,白天我也幫村裡的里尹洗洗衣服、做做雜事,還能夠上我和六順的花銷。」桃葉道,「孔先生可真是個大好人,學堂里的孩子大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他都會免掉他們一些學費什麼的,還說孩子們應該好好念書。」
「你們也在那裡念書嗎?」寧葭道。
「我們不能去,白天我要去洗衣服,六順要去賣包子。」桃葉道。
說著將剪子、碎布、針線都收拾整齊,道:「早點睡吧,不然該起不來了。」
當夜,寧葭便與桃葉睡了一張床。
桃葉將脫下的棉襖也蓋在被子上,把寧葭的那件也蓋在寧葭身上。
沾了枕頭不一會兒桃葉便睡著了,寧葭則睜著眼翻來覆去,久久未能入睡,四更天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去。
睡不多久便聞雞鳴之聲,桃葉果然爬起身來。
寧葭也忙跟著起身。
「把你吵醒了?」桃葉笑道。
「沒有,我醒得早。」寧葭道,一邊說一邊穿衣服。
「還早呢,你再睡一會兒。」桃葉道。
「反正也醒了,我幫你做點兒什麼吧。」寧葭道。
「你趕了這麼久的路,一定累壞了,就安心睡一覺,我這兒也沒什麼事兒,就是把面和上就行了。」桃葉一邊說著,一邊把寧葭按到床上道,「你好好睡。」
又拉過被子來給寧葭蓋上,掖了掖緊。
寧葭醒來時,屋內一片寂靜。
廚間的桌上留著兩個包子,寧葭便吃了。
吃完了就將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
看水缸里的水已用去了大半了,便找了昨日六順挑的木桶出來,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挑水,只好先作罷。
冬日雖冷,坐在溫暖的陽光下也曬得人暖和和的。
寧葭靠著門柱坐著,仰望著越牆而入、疏枝伸展的嫣紅的梅花。
不知有多久,未曾有過這樣寧靜的日子了。
蒹葭宮,彷彿已是前世之事。
自己所思念的人們,都已經不在了。
榆兒她,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還有荀老爺他們,不知道是否已經到了遲越。
自己好不容易回到浣月,去到玉衡山,那裡卻已經被皇伯父的兵力所佔。
今後究竟該怎麼辦?
以我一己之力,絕對不是皇伯父的對手。
到哪裡才能找到能夠相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