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散日
江濯放下心來,暗道:我就知道,我雖然認不清路,但也沒有糊塗到連一百步也走不出!
他覺得好笑:「我第一次來這裡,認不清路是意料之中,你被封印在此,怎麼也認不清路?」
小紙人換了個姿勢撐臉,動作間說不出的疏懶,好像這問題很費腦筋似的。
江濯說:「現在我要重走一遍,你可不要阻撓我。」
他說完,轉身朝黑暗裡走去,這次心裡仍數著腳步,等他數到「七十」,路又被一堵牆給阻斷了。
江濯不信邪,先往左邊走,是一堵牆,他又往右邊走,還是一堵牆!這下他也鬱悶起來,口中嘀咕:「真是奇怪,莫非我離開北鷺山,迷路的毛病還加重了?
正苦惱時,頭頂忽然簌簌掉下些灰塵石碴。江濯拿著引路燈,抬頭看去,見一隻碩大的蛇頭正掛在上面。若是其他人,興許會被這情形嚇退半步,可江濯並不害怕,只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在攔路!」
把他圍起來的「牆」不是別的,正是溟公。溟公也是從祭壇上掉下來的,不知道在這裡盤了多久,一點聲音也沒有。先前有書生妨礙,江濯沒能仔細看祂,現在離得近,才發現祂的可憐,原來祂的兩顆眼珠竟被人給挖走了!不僅如此,祂的雙目處,還各寫著一個「押」字。
凡是「押」、「令」、「遣」這樣的字,都是令咒中的一種,可以押人遣鬼,強迫被下咒的那一方為自己辦事。也不知什麼人這麼狠,為了使令咒奏效,連溟公的眼珠子也要挖走。
江濯說:「這兩個字寫得一塌糊塗,我給你擦了。」
他說罷,抬起手,替溟公把那兩個「押」字給抹了。可即使這樣,溟公也無法再恢復常態。江濯看祂渾身鱗片脫落斑駁,體內的靈能也隱隱外泄,怕是活不久了。
溟公倒很高興,垂首到江濯腳邊,嘔了起來。江濯抬起那隻腳:「倒也不必如此謝我……」
聽見「撲通、撲通」兩聲,溟公嘔出幾具屍骸。這些屍骸在祂腹中待得久,都混著淤泥,腐爛粘黏成一團。江濯稍作辨認,看出幾隻細瘦的手,該是那些被投河喂神的女孩兒。
江濯嘆氣:「看來你與三羊一樣,都不吃人,也不喜歡人祭。」
他從書生死前的隻言片語里猜測,壺鬼長老應是教了書生某種陰毒的功法,讓書生以為自己只要吃夠人,便能召出太清。隨後書生又利用令咒,把溟公當作煉煮怨氣的爐鼎,不僅自己吃人,也逼著溟公吃人。
江濯說:「你把她們交給我,是要我替你安葬她們嗎?」
溟公繞著江濯轉了幾圈,地上的屍骸泛起磷光。片刻后,屍骸間浮出一個兩個……無數個鬼魂,她們都是青白臉,身體像煙霧般飄渺。這些女孩子或坐或飄,都緊緊依偎著溟公,用空洞的眼神望著江濯。
江濯道:「我明白了,你是怕自己消散以後,她們變成孤魂野鬼,又被其他人捉去……」
他正說著,引路燈忽然拔高火焰,對著鬼魂們食指大動,伸出數條惡靈,撲搶上去!江濯也沒想到禍生肘腋,這燈居然會失控!
鬼魂們頓時發出尖叫,那叫聲有凶戾之意,刺痛江濯的雙耳。溟公猛一甩尾,將引路燈擊飛,並把鬼魂都繞護在自己的圈內,對著惡靈發出「絲絲絲」的威脅聲。
江濯心一沉:「混賬!」
誰料燈內的惡靈十分兇殘,竟敢罔顧江濯的命令,對著溟公一轟而上。
說時遲那時快,江濯抬腳點起旁邊的碎石塊,踢向引路燈。碎石塊「嘭」地擊中燈身,把它打落在地,一眾惡靈也跟著向後一仰。
江濯趁此機會,念出咒訣:「焚灰!」
惡靈身上登時燃起業火,三五兩下就被燒成了灰燼。江濯走過去,把引路燈撿起來,上面還有業火的餘溫。小紙人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也「打量」著引路燈。江濯轉著燈身,靠指腹查感上面有沒有被人下符咒。
這燈曾經是赤金火魚的供燈,一共兩盞,除了這盞,還有一盞在被盜那日摔碎了。江濯原本以為它只是讓人摘了燈芯,現在看來,它還被做過其他手腳。可惜做手腳的人相當小心,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不能用了,」江濯把它封了道訣,丟進袖中,「一會兒摸黑走吧。」
他回到溟公身邊,從地上撿起一枚鱗片,說:「這枚鱗片我很喜歡,送我好嗎?」
溟公已露疲態,聽他如此說,稍點了點頭,算是應答。江濯握住鱗片,話鋒一轉:「我收了你的禮,就要為你做事,但你知道人死不能復生,就算艽母再臨也沒法救活她們,我只能把她們帶入山林,再為她們捏幾隻泥人,讓她們轉做山靈。」
溟公沒有回應。
江濯說:「你放心,有我的符咒在,必不會讓別人把她們捉走。」
溟公這才又點了點頭。祂一條瞎蟒,氣息奄奄了,竟只操心別人的事,怎麼能讓江濯不心酸?只是可憐祂,被書生壞了名聲,消散以後恐怕連名字都要被忘記。
這裡地深隱蔽,是個消散的好地方。溟公的靈能外泄,四周已經瀰漫起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極易引來貪婪之徒。因為這味道對通神者來說,是最上乘的修為補藥,不然書生也不會用溟公做爐鼎。
江濯不再停留,將鬼魂們一兜,像雲似的裝入袖中。他與溟公告別,繼續往前走滿一百步,果真踩到個升天梯。升天梯底部印有符咒,踩之即亮,把江濯一路送到裂開的祭壇上。好在書生洞只有一個方向,江濯只要眼睛沒瞎,就不會走錯方向。但等他穿過迎親道,出了溟公廟,面對著漆黑的河底,就只能望天。
「我記得,」他邁出一步,「我是從這邊來的。」
他沒方向地一通轉,反倒把溟公廟也給轉丟了。小紙人姿勢換了好幾個,見江濯越走越偏,終於按捺不住,召出一條水帶,繞住江濯的腰。
江濯沒留神:「兄弟——」
這個「弟」還沒說完,他整個身體就被水帶繞了個七七八八,緊接著,一股猛力拉著他,直衝河面而去!這速度極快,眨眼間便衝破水面,把人拋到了半空。
興許是會有刺燙感的緣故,小紙人這次沒有接江濯。半空中風聲呼呼,江濯眼疾手快,連念兩道「令行」,才沒使自己掉回水中。他剛一落地,餘光便瞥見左右兩側「唰」地閃出兩把鋼刀!
「豈有此理,」江濯閃身一避,對小紙人說,「兄弟一場,你好歹把我送到個沒人的地方!」
小紙人二話不說,輕飄飄地鑽進了江濯的袖子里。江濯正欲叫他,就先聽見了別人叫自己。
「江知隱,」來人聲音極寒,「你好大的膽子,竟還敢出現在我天命司的駐地!」
天上風急雨急,這是溟公消散引起的異象,只怕是這異象引起了附近天命司稷官的注意,他們居然趕在這個緊要關頭出現了。
江濯甩掉摺扇上的水,流露出玩世不恭的態度:「這天底下我哪裡去不得?別說是你天命司的駐地,就是你天命司的祭壇,我江知隱也敢踩。」
來人怒道:「好,好啊!看來這二十年裡你面壁的苦頭還沒吃夠!」
江濯笑說:「我面壁算什麼苦頭?倒是你們,一個個諂上欺下、狗仗人勢,竟比二十年前還討厭。趁著我此刻心情尚佳,還不快滾!」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一點東西,耽擱了二十分鐘。
撲通跪倒的謝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