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140章 心如死灰
皇上下令把年世蘭送往冷宮深處的前提是,交給皇后定奪審查。
但皇后自作主張,說著要把年世蘭處死。
這件事情,安玲容自然不願意趟渾水。
因此,她把目光放在了曹琴默和甄嬛的身上。
只需略微點撥那麼一下,再歪曲皇上的意思即可。
將消息放出去后,等到第二天午睡起來,我問槿汐,「皇后那邊說什麼時候賜死年氏。」
槿汐扶安玲容起來漱口,道:「冷宮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黃昏時分的。」
緊接著,槿汐又道:「菀貴人領了娘娘的意思,解了禁足,估摸著再過一會兒,就到冷宮去看年氏了。」
安玲容想了想,微笑道:「替我好好梳妝,我要先見一見咱們這位尊貴的華妃娘娘,再交給菀姐姐。」
於是,安玲容精心梳理了一個雅緻的仙游髻。
鑲紅藍綠寶石的攢珠四蝶金步搖灼爍生輝,彷彿是閃耀在烏雲間的星子光輝。
煙紫色雲霏妝花緞織彩百花飛蝶的錦衣,水鑽青絲滾邊,以平金針法織進翠綠的孔雀羽線。
梳妝完畢,槿汐笑:「娘娘甚少這樣艷麗的。」
安玲容的笑嫵媚而陰冷,不知是針對甄嬛還是華妃。
「最後一面了么,自然要好好送一送的。」
等到安玲容到那兒,年世蘭獨自蜷縮在冷宮一角,衣衫整齊,容顏也不甚邋遢。
她見安玲容只帶了槿汐進來,只道:「安妃你膽子挺大的,冷宮也敢一個人就進來。」
安玲容泰然微笑:「區區冷宮,你我都是不信鬼神之人,難道還怕這種地方?」
她的嘴角輕輕向上揚了揚,「你也要看著我死么?」
她本是丹鳳眼,乜斜著看人愈加嫵媚凌厲。
「你這身打扮,不像是來送行,倒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村野婦人趕著去辦喜事。」
安玲容不以為忤,笑道:「能親眼見你去西方極樂世界,怎能不算是大喜事呢,何況活著的村野婦人總比死了的人好些。」
年世蘭冷笑,「你有什麼好得意的,不過是設計陷害我!」
她暴怒起來,指著安玲容的鼻子罵道:「我從沒指使過肅喜放火!」
說著,年世蘭又喘息道:「他雖是我宮裡的人卻不是我的心腹,我怎會這樣去指使他!」
她狂怒之下,猱身就要撲上來掐住安玲容的脖子。
安玲容也不避,在年世蘭快要接近她的一剎那,槿汐反擰了她的雙手,將她抵在牆上。
經久霉潮的牆粉經人一撞,簌簌地往下掉,年世蘭的半張臉皆成粉白,被牆粉嗆得咳嗽不止。
她猶自掙扎著狂喊:「你冤枉我——」
安玲容用絹子揮一揮,婉轉的笑了。
「你可錯了——是皇上冤枉你,可不是我,我不過——是陷害你罷了。」
我和靖微笑,「不過你也算不得冤枉,惠妃溺水是你做的吧?在溫宜公主的食物中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件件可都是你吧?拿一個火燒永壽宮來冤了你也實在算不上什麼。」
她仰頭冷哼:「我就知道,曹氏那個賤婢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們指使的,憑她哪裡有那個狗膽!」
安玲容大笑搖頭,步搖上垂下的瓔珞玎玲作響,片刻道:「你還真是知人不明,你幾次三番利用溫宜公主爭寵,甚至不惜拿她性命開玩笑,襄嬪是她生母,焉有不恨的道理,你以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么?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你早該知道她有異心了。」
她神色變了又變,轉而輕蔑道:「以我當年的盛勢,皇后這個老婦還要讓我幾分,曹氏不過是我手下的一條狗,我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
安玲容拂一拂袖口上柔軟的風毛,陰冷潮濕的冷宮裡,每說一句話皆會伴隨溫熱的白氣湧出。
安玲容平緩道:「若是狗便好了,狗是最忠心的,人和狗不一樣,人比狗狡詐得多。」
年世蘭揚眉,呼吸濁重:「賤人!」
「如果不是敦親王跋扈,年氏一族為虎作倀,又何至於此?你別忘了,你的夫君是皇帝,皇帝的枕畔怎容他人酣睡?你想皇上能容忍他們,真是太天真了!」
安玲容的聲音清冽冷澈,如冰雪覆面一般讓她依舊姣好的臉孔失了血色。
她頹然倒在了一堆乾草上,強撐著力氣道:「他們是有功之臣,為大周廝殺沙場,戰功赫赫…」
安玲容冷冷打斷她:「再怎麼戰功赫赫還是君王的臣子,怎可凌駕君王之上,豈非謀逆。」
她良久無語,安玲容也默默。
正在此時,蘇培盛帶了人進來,與安玲容見了禮,將盛放著匕首、鴆酒和白綾的黑木盤整齊列在年世蘭面前,向她恭恭敬敬道:「奉皇后懿旨,請小主自選一樣。」
年世蘭回過神來,瞟了他一眼,冷冷道:「皇后懿旨?那皇上的旨意呢?拿來!」
蘇培盛依舊垂著眼,道:「皇上的意思是全權交由皇后處理,小主請吧。」
年世蘭屏息片刻,重重道:「沒有皇上的聖旨,我年世蘭絕不死。」
她凄然一笑,似含了無限恨意。
「他已經親口下令殺了我父兄,還怕再下一道聖旨給我么?」
蘇培盛只是依舊恭謹的樣子道:「皇上已經說過,關於小主的任何事都不想再聽到。」
她嘿嘿一笑,似是自問:「皇上厭惡我到如此地步么?」
說著整理好衣衫鬢髮,裙上佩著的一個錯絲白錦香囊尤為觸目,那股香氣,是歡宜香熟悉而濃郁的氣味。
安玲容厭惡地蹙了蹙眉,下意識地退開兩步。
她端正盤腿坐下,道:「你去請皇上的旨意來。」
蘇培盛進退兩難,門外等會已久的甄嬛,見機向他道:「蘇公公緩一緩吧,容我和年小主告別幾句。」
安玲容見帶著浣碧的甄嬛來了,會心一笑。
她示意槿汐帶著蘇培盛一同到門外,等待著甄嬛親手誅了年世蘭的心。
要知道,為了讓甄嬛親手處決掉年世蘭,安玲容也是費了不少心思,把以前的事情搬到對方耳邊反覆提起。
目的就是為了勾起甄嬛喪子之痛,使她失去理智。
蘇培盛忙道:「菀小主自便,奴才在外候著就是。」
甄嬛見蘇培盛出去,笑著對年世蘭道:「對不住,稱呼慣了您娘娘,驟然成了小主,改口還真不習慣。」
她斜視看甄嬛,淡漠道:「隨便,反正本宮就要死了。」
甄嬛把懷中的手爐交到小連子手中,道:「本宮的手爐涼了,你出去再加幾塊炭來。」
小連子遲遲不肯動身,神色戒備道:「她…」
甄嬛道:「你去吧,有什麼動靜蘇公公他們就在外頭呢。」
小連子依言出去,甄嬛站在她身前,道:「你知道皇上為什麼厭惡你么?」
年世蘭搖搖頭,手勢輕柔地撫摩著那個香囊,輕聲道:「皇上從前很寵愛我,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過錯,他再生氣,還是不捨得不理我太久。」
甄嬛淡淡道:「那皇上為什麼寵愛你,你想過么?」
甄嬛冷笑:「只是因為你美貌么?這宮裡從來不缺美貌的女人。」
年世蘭嗤笑:「你是說皇上因甄嬛是年家的女子才加意寵愛?端妃也是將門之女啊。」
年世蘭的身子有點不安,挪了又挪。
甄嬛平靜審視著她,「你自己心裡其實知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年世蘭的左手緊緊握著自己的右手,厲聲斥道:「你胡說!皇上對我怎會沒有真心。」
甄嬛靨上笑容愈發濃,慢慢道:「也許有吧,即使有,你和你的家族跋扈多年,這點子真心怕也消耗完了,一些也不剩了。」
她輕輕笑了,笑的單純而真摯,如一抹輕淡的曉雲,神情漸漸沉靜下去,緩緩道:「是么?那一年我才十七,剛剛進宮,只曉得自己身份尊貴,一入宮就封了華嬪。
那是個夏天的早晨,我在太平行宮的林子里策馬,整個宮裡就我一個人敢騎馬,端妃雖然出身將門,卻也不敢逾越。
結果皇上出現了,他攔下了我的馬。
我當時很害怕,怕他會責罵我,可是嘴上卻不肯服氣,還想和他賽馬。
結果他笑眯眯地答應了,賽馬我贏了他,他也不生氣,還和我一塊兒騎。就在那個晚上,皇上寵幸了我。」
她的思緒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記憶里,在冷宮昏暗的光線下,似一朵嬌然綻放的玫瑰,開在朽木之上。
「我才十七歲,就成了整個後宮里最得寵的女人。他說宮裡那麼多女人,個個都怕他,就我不會,所以他只喜歡我一個。」
說著,年世蘭幽幽嘆息了一聲。
「可是宮裡的女人真多啊,多得叫我生氣,他今晚宿在這個妃子那裡,明晚又宿在那個貴人那裡,我常常等啊等,等得天都亮了,他還沒有來我這裡。」
她突然望著甄嬛,開口道:「你試過看著天黑到天亮的滋味么?」
甄嬛無言,心中百感交集。
有過么?似乎是沒有的。
甄嬛一早知道他是君王,他的夜不屬於甄嬛一個人,她會失眠,卻從不會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
於是乎,年世蘭輕輕笑了,天氣冷,說話時有溫熱的白氣從口角溢出,襯得她的臉不真實的明媚和酸楚。
「你沒有那麼喜歡皇上啊。
很快,我有了身孕,他很高興,進了我為妃。
可是漸漸他卻不那麼高興了,雖然他沒說,我卻是能感覺到的,宮裡的孩子長大的只有一個皇長子,我知道他擔心,我就告訴他,沒事的,我一定為他生一個皇子。
可是沒過了多久,我吃了端妃拿來的安胎藥,我的孩子就沒了,端妃一向老實,她竟敢…」
她的神情悲慟,幾乎有些瘋狂,她的聲音也凄厲了。
「太醫告訴本宮,那是個已經成形的男胎了!」
年世蘭的淚潸潸而下,心痛難耐。
與此同時,甄嬛撲上去緊緊扼住她的手腕,狠狠道:「你的孩子沒了,就要我的孩子來陪葬么?他在我的腹中才四個月大,你竟然要置他於死地!」
年世蘭拚命揮開甄嬛的手,甄嬛卻愈握愈緊,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印出幾道淺紫的痕迹。
她死命推甄嬛,見推不開,反倒不再掙扎,冷冷笑了兩聲,大口呼吸著道:「本宮沒有要殺你的孩子!是你自己的身子不中用,跳舞摔倒了才小產,是你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何苦來怪本宮!」
她的臉因奮力掙扎而漲得通紅,氣憤極了。
「我是恨皇上專寵於你!我從沒見皇上在安玲容之前,那麼寵愛過一個女人,有你在,皇上就不在意我了。
我不願再等皇上到天亮,敢和我爭寵的女人都得死!」
甄嬛一把推開她,丟開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的香囊上,淚水滾滾而下,心中儘是怨毒之情。
「你沒有?就算你不是有心,可是若不是你宮裡的歡宜香,我又怎會身體虛弱失了孩子!」
她驚疑而恐懼:「歡宜香?」
甄嬛笑,滾燙的淚逐漸變得冰涼,道:「你知道為什麼你失子后久久沒有再懷孩子,你用的歡宜香里有麝香你知道嗎?你用了那麼久,永遠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她的臉孔因憤怒和驚懼而扭曲得讓人覺得可怖:「你信口雌黃!那香是皇上賜給本宮的,怎麼會……」
甄嬛連連冷笑:「怎麼不會?要不是皇上的意思,怎麼會沒有太醫告訴你你身體里含有麝香!
且不說你不孕,你以為你當時小產是端妃的安胎藥么?端妃不過是替皇上擔了虛名而已,你灌她再多的紅花,也灌不回你的孩子了。」
她整個人怔在了當地,手中緊緊攥了那枚香囊,似要捏碎了它一般。
良久,狂笑出聲,痴痴問道:「為什麼?為什麼?」
甄嬛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卻剛硬了心腸,一字一字道:「因為你是年家的女兒、敦親王的人,若你生子,他們挾幼子而廢皇上……」
甄嬛沒有說下去,其中的利害她自然知道。
華妃的衣襟皆是淚水。
過得片刻,她沒有再哭,臉頰淚水乾涸,只仰天大笑,身子劇烈地顫抖。
「皇上——皇上他害得世蘭好苦啊!」
笑音未落,只聽得砰地一聲響,溫熱的血倏然濺到甄嬛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