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第141章 菀字局
甄嬛迅速閉目連連後退兩步。再睜開眼時她的頭正撞在牆上,整個人軟軟倒在地上,手中只攥住了那枚盛著歡宜香的香囊。
至死,未曾放開。
雪白的牆上鮮紅一道淋漓,點點血跡斑斑,如開了一樹鮮紅耀眼的桃花。
甄嬛的臉上、衣上皆是點點血水。整個心似是空了一般,站著久久不能動彈。
那樣靜,死亡一樣的寂靜。
甄嬛下意識地用絹子抹著自己的臉和衣裳,忽然聽見有吱吱地聲音,一隻灰色肥碩的老鼠瞪著眼睛很快地從年世蘭的身體上跑了過去。
甄嬛只覺得害怕,心裡發酸。
喉頭咕嘟地哽咽了一聲,飛快地轉身出去。
蘇培盛見甄嬛匆匆奔出,忙攔了道:「菀小主。」
他見甄嬛一身是血,神情更是焦急疑惑。
更別提站在旁邊的安玲容了,面上擺著一副關切的樣子,忙問道:「姐姐,莫非是年答應傷了你?」
甄嬛勉強平靜了神色,道:「玲容,我沒事,年小主自己撞死了,蘇公公你可以回去復命了。」
他一驚,很快如常道:「是,奴才去收拾一下。」
隨後,安玲容看出了甄嬛不打算跟她一同回去,也沒多說什麼就走了。
甄嬛點點頭,慢慢走了出去。
空氣冰冷,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覺,手腳俱是涼的。
年世蘭死了,這個甄嬛所痛恨的女人。
按理說甄嬛應該是快樂的,是不是?
可是甄嬛並沒有這樣的感覺,只是覺得凄惶和悲涼。
十七歲入宮策馬承歡的她,應該是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今日這樣的結局的。
這個在宮裡生活縱橫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她被自己的枕邊人親自設計失去了孩子,終身不孕。
她所有的悲哀,只是因為她是皇上政敵的女兒,且因皇上刻意的寵愛而喪失了清醒和聰慧。
甄嬛舉眸,天將黃昏,漆黑的老樹殘枝幹枯遒勁,扭曲成一個荒涼的姿勢。
無邊的雪地綿延無盡,遠遠有爆竹的聲音響起,一道殘陽如血。
甄嬛悵悵地舒了一口氣。
這個曾經顯赫的寵妃在死後只得到了一個順字作為謚號,沒有任何追封和葬禮,草草安葬在了埋葬的宮女內監的亂崗。
而新年的闔宮朝見,患病不起的襄嬪也未能參加。
端妃在聽到年世蘭這個謚號后輕笑出聲,向安玲容道:順?她何曾溫順過,這謚號真讓人覺得諷刺。」
安玲容笑了笑,算是回了端妃的話。
她坐在端妃的披香殿中,慢慢剝了個橘子,把橘皮扔進炭盆中,很快殿中有了一股清新的氣味。
端妃取了一把玉輪慢慢在面上按摩,道:「昨日起來發現眼角竟然有了皺紋,才想起來我已經二十七了。」
安玲容笑道:「近日見娘娘對梳妝打扮也頗有興緻了。」
她淡淡笑:「是么?女人么,都一樣的。」
安玲容端端正正行下禮去,她詫異道:「你這是做什麼?」
安玲容道:「肅喜並不是年氏的心腹,年氏也並未指使他放火,雖然他當時矢口否認,除了我和皇后,也就唯有娘娘才能在宮中安排下這樣的人而不被起疑。」
她笑,眼睛眯成微狹,溫婉而有鋒芒,淡淡道:「是啊,誰會在意一個久病的妃子呢。」
安玲容斂容而起,道:「到誰手裡都一樣,這個宮裡要找出個喜歡年氏的人來,還真是難。
再說落井下石的事,誰都會做。」
端妃拉了安玲容起來道:「你不用謝我,我不過是為了自己罷了。」
安玲容笑:「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既然是娘娘安排的人,怎不早早下手放火,非要在外窺視了好幾日,還被我的的奴才發現了。」
她慢慢吞一片橘子,笑道:「本來哪用你親自動手,可惜那幾天正是雪化之時,外頭潮濕不易點火罷了,才延遲了幾日。」
她停一停,又道:「就算被抓了也不要緊,身上有現成的火石、火油,就可以按了意圖不軌的罪名給年世蘭。」
安玲容怡然微笑:「可惜不如燒宮傷人來得罪名大啊。」
安玲容說著,又望著她,「娘娘終於可以報仇了,但不知有沒有為自己的將來打算過?」
端妃想了想,沒明白安玲容的意思。
眼下,她膝下已經有了恭定公主傍身,情況比起以前已是好了太多太多。
於是乎,端妃道:「本宮的將來,難不成安妃有想法?」
安玲容正要答她,忽然槿汐匆匆進來道:「娘娘,襄嬪歿了。」
安玲容裝作吃驚的樣子,隨後立刻平靜下來道:「你去打點下,要送什麼的別錯了禮數,等下本宮就會趕去和煦殿。」
端妃見她出去,看著安玲容道:「看樣子,皇上安排得沒有紕漏?」
這是端妃在試探,試探安玲容知不知道襄嬪的死因,究竟是為何。
安玲容鎮定道:「是,皇上半個月前下的葯,算算到今日是該發作了,溫太醫很小心藥量,想來不會出錯。
本宮也私下問過他,他說服藥后常有夢魘之狀,加上年世蘭的廢黜是她告發。
如今又死了,正好對得天衣無縫,人人都會以為她是愧疚而致心病才死的。」
端妃略略思索道:「那就好,曹琴默心計頗深,又知道你和惠妃扳倒年世蘭的事,若一朝反口就不好辦了。」
她想一想道:「醫者父母心,倒是難為了溫太醫,替皇上做事,又要告知與你,他可比不得咱們的心性。」
安玲容略了低首,為了家族的榮耀,溫實初總是肯的。
哪怕是殺人,只要能保全家族的榮耀,儘管他心底是不願意答應皇上的。
曹琴默雖然與安玲容攜手合作,但也是彼此存了戒心的。
明殺絕對不智,暗殺也不一定能利落乾淨,惟有下藥一著,最不著痕迹。
安玲容收斂了心思,嘴角微挑,冷笑道:「年世蘭若非她從旁出謀劃策,還不至於兇狠至此。」
端妃頷首道:「她當初能為一己之利出賣華妃,難保日後不會出賣你。
華妃雖然兇狠跋扈,但沒有家族撐腰,也成了沒有爪子的老虎,不足為懼。
而曹琴默就不太好對付,她一死,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
安玲容對著窗外天光,護甲上閃爍起冰涼的光澤。
她嘆息一聲,「只是可憐了溫宜公主年幼喪母。」
安玲容轉首,掀起窗帘,向著曹琴默的宮宇澹然而笑。
「娘娘膝下雖然有恭定公主,但保不準皇上日後會讓公主和親出嫁,因而,膝下有溫宜公主作為第二位公主,再加上有娘娘這位義母。
想來日後和恭定形成互補,必定出落得乖巧懂事,皇上應該也是沒有異議的。」
她無聲地笑了,「你從前所說的大禮就是這個么?」
安玲容悄然抿了抿唇,道:「娘娘如此喜愛公主,必然會將她視如己出,加倍疼愛吧。
這是再好不過的歸宿,但願襄嬪可以含笑九泉。」
她靜靜瞧安玲容一眼,粲然微笑。
「若是經我的手來撫養,即便溫宜公主將來曉得她生母的死因,也必定顧忌我這個養母的養育之情。」
安玲容略略一笑:「公主還小,長大了未必還記得生母。
何況生娘不及養娘親,有娘娘的照拂,她未必知道襄嬪是怎麼死的。」
端妃懇切道:「我必然十分疼溫宜和恭定,許她們,我所能給的一切。」
七日後,襄嬪出殯,追封為襄妃。
溫宜,也暫且交給了端妃撫養。
安玲容陪著皇上一道回養心殿的書房,靜靜陪著他看摺子。
外頭幾叢細竹附著殘雪輕吟,雪化聲滴答作響,地上濕潤的泥土化得有些泥濘,有些不堪。
彷彿這人世間的有些真相,總是最不美最不能讓人接受的,倒不如一切被掩蓋了起來不被人知曉。
皇上看完一卷摺子,忽然不悅道:「有臣子奏報敦親王在獄中時時口出怨言,謂朕小人,以妻兒之命要挾於他。」
我淡淡一笑,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曾經是尊貴的親王,一朝淪為階下囚,難免口出怨言。」
安玲容轉首問他:「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凶光,安玲容瞬即瞭然。
安玲容點頭道:「皇上打算這樣做也無可厚非,畢竟親王是亂臣賊子,殺了也不可惜。」
安玲容話鋒一轉,又道:「可是皇上今日生氣,只是為了親王的怨言么?」
他看著安玲容,「容兒,朕更在意天下攸攸之口。」
果然。我舒緩了眉峰,溫然道:「那麼請皇上給親王之子一個虛爵吧。
親王怨恨皇上以他妻兒之命要挾,皇上卻偏偏廣施恩惠,不使孤婦幼子無依,也好使天下非議無有所出。」
皇上沉吟,「之子還年幼…」
然而,他很快笑了,「朕就是喜歡他年幼。」
次日上朝,皇上就令親王之子繼任為敦親王。
當然之子只有七歲,敦親王這一王爵,也不過是個虛頭銜,得些俸祿度日罷了。
又過了幾日,甄嬛憑藉了的的手腕,再度冊封,晉為了菀嬪。
與此同時,為了嘉獎安玲容,皇上特地在甄嬛冊封的前一天晚上,來到了安玲容的永壽宮同住。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簾間透入落在織金毯上,似霜如雪,亦被殿中燭火微朦的紅光搖曳得萌生了幾分暖意。
安玲容倚在皇上懷中,香爐里龍涎香散發裊娜的白煙,如絲如縷,微揚著緩緩四散開去。
皇上寢衣的衣結鬆鬆散著,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也並不覺得冷。
將安玲容摟在懷中,和言道:「永壽宮已經修繕好,明日申時一刻,等菀嬪晉封完,你便可依舊回永壽宮去居住了。」
安玲容用手指散漫撥著他微青的下巴,笑:「也委屈了淳嬪了,擠在欣姐姐那裡,皇上要去看她也不方便。」
他大笑:「有什麼不方便的,只是朕愛不愛看她而已。」
他止了笑,握了我的肩膀,道:「朕想過了,永壽宮還是給你一個人住。
有次朕來看你,淳嬪也在一旁,當真是不痛快。」
安玲容淡淡笑著:「皇上的本意,是喜歡她才和臣妾一起住的,怎麼又不讓她住回來呢,只怕淳嬪要吃心。」
皇上的神氣裡帶了幾分誠摯,一字一字道:「以後永壽宮只給你一個人住,春天的時候朕和你對著滿院的海棠飲酒,看你在梨花滿地中跳祈神舞,夏天的時候和你在太平行宮賞荷花。」
安玲容心中觸動,眼中含情,亦含了笑,緩緩介面道:「秋天和四郎一起釀桂子酒,冬日裡一起看飛雪漫天。」
他似乎是唏噓,又是真心的,「是啊,朕要陪著你,你也陪著朕。」
夜深沉。
合眼睡得昏昏,輾轉中隱約聽得遙遙的更漏一聲長似一聲。
雖已開春,雪卻依舊下著,耿耿黑夜如斯漫長,地炕和炭盆熏烤得室中暖洋如春,唯有窗外呼嘯的風提醒著這暖洋的難得和不真實。
安玲容欲寐還醒,皇上緊密的擁抱讓她生了微微的汗意。
欲掙扎著松一松,終究還是不捨得,寧願這樣微汗的潮濕著。
明日,又是甄嬛晉封的日子了。
安玲容沒有特別的欣喜,皇上熟睡在夢中,側身翻動了一下,一手緊緊抱住她的身體,低聲囈語莞莞。
似乎是在喚甄嬛,安玲容清晰醒轉,眼神里想要殺人的光,頓時出現了。
將菀菀二字牢記心頭,等到白天皇上去找菀嬪恭敬早膳的時候,安玲容特地叮囑寶絹,牢記皇上有沒有提到過這兩個字。
果不其然,皇上真的在甄嬛面前,反覆提起二字。
看甄嬛的樣子,怕是不知道這二字在皇後面前的殺傷力吧。
安玲容冷笑著,心中對皇上的情誼早已隨著昨夜煙消雲散。
她就知道帝王無情,在這吃人的後宮里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因為時辰早,還未有其他妃嬪來請安。
等了好一會兒,皇后才出來,道:「你們兩個倒早。」
甄嬛笑著恭謹道:「是該向皇後來請安謝恩的。」
皇后和顏悅色道:「謝恩什麼,你得以晉封是在你自己,皇上寵愛。」
安玲容用絹子掩了唇悄聲而笑,「若論寵愛,有誰能及莞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