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襲

「張景民！你見友軍有難，卻不動如山消極避戰，該當何罪！」

大河南岸的一處營帳里，一個穿著半身鎧甲的男子怒吼著。此時是夜晚，帳篷里橫豎點著三四隻長短不一的蠟燭，散發出有些奇怪的香氣，並在這人坑坑窪窪長滿麻子的臉龐上反射得忽明忽暗。

「陳校尉說笑了。」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窄面濃眉的男子，看起來頗為英武。此人正是張景民。他在河北等待到梁軍全部潰散后，便率領著手下踏冰過河，回到了這座營寨，然後便聽說剛剛領著軍兵敗退回來的虎賁校尉陳宣寶召他見面。

「我奉我們齊國青城侯的命令，率領著這支小隊隨您先行。當時說得明白，我們來是為您阻擋敵軍騎兵襲擊，遮蔽側翼的。您也知道，我們齊人喜歡經商。這經商的時候，但凡作契子，談好的地方當然要言而有信，可沒談的地方哪有強人所難的呢？如今我率兵斬下敵軍三十九人，多少是立了些功勞的。您反過來責怪我，這有點不太合適吧？」

那陳宣寶聽得火起，拍案起身便欲動手，卻忽覺自己矮了張景民一頭，身體一頓，轉了一圈又坐了下去。

「你這，你這是放屁！」他張了幾次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憋出了這麼一句。

張景民呵呵一笑，卻是又一拱手。「陳校尉，說起來我還有些別的想法，姑且說一說，您也聽一聽。」說罷，卻是不等那陳宣寶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您也看到了，那河北的牙兵步卒確實驍勇能戰！如果光憑你們的兵馬，想要戰勝他們，也確實不大容易。您看這樣行不行，您上書孫征虜，給我們表上一功，就說多虧了齊國的騎士英武異常立下如此功勞，定要厚加賞賜，之後的戰事里也得多加倚仗齊軍。帶我們來的青城侯，是個體面人物，臉皮薄得很，被你這麼又誇獎又送錢，必然不好意思，沒準就主動允諾幫你們沖陣了……」

「滾蛋！」那陳宣寶大吼一聲。

張景民似乎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走出了大帳。賬外是一片黑暗，冷風一吹，他頓時打了個寒顫，心裡卻突然有一絲後悔。

原來，那個陳宣寶白日里是違令出戰的。那廝明明只被要求紮下營壘，看住寧碩主城東南面的關潛堡，卻偏偏一過河就急不可耐地列陣挑釁。好在寧碩鎮的主力沒來理他，要不然，他手底下的士卒豈不是都要死絕了？張景民看不慣他這樣為了爭功不顧士兵性命，加上素來自負本領，又鄙夷蠢人，所以忍不住輕狂了幾句。

但出了帳門，他突然轉念一想，那陳宣寶爭功心切與他何干？接下來還要一起做事，他何必得罪了這人？何況自我思量，為圖功勞而不吝惜士兵性命，自己真就敢拍著胸脯保證自己做不出這樣的事嗎？乃至於要是這廝真如自己說的幹了，青城侯也竟然真的是那樣「體面」的人物，自己豈不是會害得不少弟兄為此沖陣丟了性命？思來想去，張景民後悔不已，只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是被迷了神。

他搖了搖頭，不去細想，抬眼看去，已經到了自家的營帳。這是一個很大的帳篷，他們一行26人自幼相識，所以索性都住在此處，打發僕從去另外的地方集中看管照顧馬匹盔甲。張景民掀起門帘，走了進去。裡面暖烘烘的，亮著不少蠟燭，眾人都圍了上來。

「阿兄，那姓陳的怎麼說？」發問的是一個長相未脫稚氣的少年。此人眉目頗為清秀，年方16歲，是濟北人，乃是聊縣縣男之子，姓孔，名復貞，也是自幼習練的武藝，世代作為齊國的騎士。但他雖然習武，卻也喜歡看書，又因為自身姓名的諧音，常被大家打趣稱他作「夫子」。他從小便常伴隨在張景民身邊，練武讀書，都受張景民指教，所以稱張景民叫「阿兄」。張景民也喜歡他懂事知禮，常常護持於他。聽到他發問，卻是搖了搖頭，道：「我方才做了件錯事。」說罷，便把剛剛發生之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別人不知道，若是我，倒想沖陣呢！」一個兩唇留須，下巴卻光溜溜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此人姓孟，名宛，陰水縣人，家中並無爵位，但也多有園宅莊戶，所以從小習武。因為身手好，被編入隊伍，竟成了騎士。齊國的騎士大多都是貴族出身，世代相傳，所以平民出身的他在這支隊伍里算是少數。他日思夜想立下戰功，好為家裡謀個爵位。白天沖陣，他斬首一人，若是之後再立下破陣之功，一個小爵位總是有的。「難道咋們齊人，還怕死么？」

在場的人都鬨笑起來。如果說齊人都不怕死，那自然太絕對了。可他們這些精練的齊國武士重節義輕死生，是天下聞名的。更何況，就在一個多月前，金星現世，足足亮了三日才暗淡下去。天下即將大亂，他們這些年輕的騎士，大約過不久都是要死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件事來得這麼快。

夜裡，奮戰了一天的諸人都很快睡去，張景民也進入了夢中。突然，他聽到一陣不同尋常的響動，感受到了迎面撲來的熱浪，似乎有東西在碰撞，有物體在倒塌，還有人在呼號！是敵襲！他猛然驚醒，半身坐起，卻見火把朵朵已將營內照如白晝，耳邊紛亂一團。未即細看，一股鮮血噴滿了他的面龐，帶著濃烈的腥氣刺入他的鼻孔並迷住了他的雙眼。當他再次把眼睛睜開時，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孔復貞胸口被長劍刺穿栽倒在地，旁邊散亂分散著自己其他戰友的屍體，有的已經被剁下了首級。而自己的脖子上則被挾上了一把冰冷的短劍。

「別亂動！」說話的人正是陳宣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