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詭事處(一)
虞放嚴肅地回答:「數百萬年前,大陸上有那麼多物種,為什麼只有人類發展出文明?人類本就是被選中的,而我們是天道的代言人,是觀察者,更是執法者。塵世的法律可以判定罪行,卻無法約束道德。我們的工作的確是以生死簿和功德簿為中心,但無論是法律,還是天道,都有自己的規則,在不能打破規則的前提下,就產生了時間契約作為補充。這也是在遠古時代,人類文明同天道達成的盟約,只是時間太久遠,朝代更迭導致盟約的效力越來越薄弱。」
餘生低低地笑起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什麼契約,根本就是剝奪他人生存的權利!」
虞放冷笑一聲:「不好奇了?餘生,你到現在還沒發現嗎?你一直把自己當做旁觀者,分析著人性,用孤兒的身份偽裝你的『察言觀色』,以醫生為角色正大光明地研究病人的內心。劉大山是你的病人,你對他的遭遇好奇,所以被騙進時間鋪子后,你依然完成了艾茹茹的契約,之後的賈廣仁案你也在好奇,好奇為什麼要對他進行二次審判。現在你良心不安,是因為你認為巴海東因你而死。但你錯了!契約必須執行,不是你,還會有其他人,牧也來了。」
餘生呼吸一滯,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牧為什麼……」
虞放輕嘆:「牧占,得『遁』。」
回到牧天下,見牧站在電梯外,餘生拿出黑卡:「牧,時間鋪子不適合我,這個還給你。」
牧沉聲問:「你決定了嗎?」
餘生點點頭。
嘆息一聲后,牧又道:「你已經被偷獵人盯上了,離開鋪子的你很危險,而且一旦離開,你無法再進入時間鋪子。」
餘生急道:「我不能去看大家了嗎?那老小孩能來找我嗎?」
牧搖了搖頭:「時間鋪子不屬於塵世。」
酸澀感湧上心頭,餘生眨了眨濕潤的眼:「幫我給老小孩帶個話,對不起!」
內心是掙扎的,也許虞放分析得不錯,但他遵守職業道德,個人愛好而已,路人視覺總比上帝視覺好,他無法再接受類似巴海東的人死在眼前。
返程中,三人之間只有沉默,餘生看到了紅色跑車,便停下腳步向二人辭別。
虞放拉開車門,扔下一句話:「你的身份證無法使用了。」
餘生大驚,扒住車窗問他:「之前不是有效嗎?」
「身份證對應的系統信息是根據任務需要而虛構的,如果你想在社會立足,虛構的信息根本經不起推敲。」
「你!」餘生氣得破口大罵:「你們把我整成黑戶了!」
虞放側過頭,淡淡道:「想要恢復以前的信息,你必須去一個地方。」
餘生警惕地問:「什麼地方?」
「一個部門。」
管他什麼部門,沒身份讓他在這個社會怎麼活下去?餘生斷然決定:「現在就去!」
他拉開車門,坐在虞放身邊,生怕虞放反悔。
墨鏡下的雙眼閃過精光,可惜餘生看不到。
牧將車開到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大榕樹下有一堵高牆,牆上纏著鐵絲網,虞放下車敲響鐵門,門上打開一扇小窗,一雙眼睛在窗內出現。
「虞!你怎麼來了?」
說話間,門內人打開大門,讓車開進去。
這裡是一片平房區,幾座平房的排列形狀像顆水滴,對面則是水滴狀的白漆空地,遠遠看去倒像牧迷信的八卦圖。
虞放向餘生介紹:「這位是老顧,詭事二處負責人。你想恢復身份信息可以找他。」
老顧迷惘地看向虞放,詭事處只會虛構信息,什麼時候開闢了恢複信息的新業務?
虞放對著老顧介紹:「時間鋪子的餘生,想離職。」
「餘生?」老顧吞了吞口水:「又來?」
房子外牆上布滿了鐵絲網,房頂上豎著高高的避雷針和天線,三人跟隨老顧走進第二座平房,房內沒窗,走廊一側是幾個房間,房間的鐵門上有一扇玻璃小窗,可以看見房內的情景。
頭頂是昏黃的燈光,餘生好奇地看向第一扇門的小窗,裡面有位個頭不高的年輕女子,她正叉腰對著空氣冷笑。
女子拍了拍桌子,眼神凌厲地盯著前方:「你想嘗嘗電磁按摩的滋味嗎?老實交代!」
餘生走向下一扇門,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桌后,手拿著雜誌在空氣中使勁拍打,嘴裡還念叨著:「你當皮囊是衣服嗎?你多撞幾次啊,撞兩次進不去,你就到處飄,飄進女廁所里搗亂!瞧你那出息!」
中年男子手一頓,眼神移上小窗,嚇得餘生趕緊溜開。
他追上牧問:「他們怎麼對著空氣說話?這裡不會是……」
「哈哈哈!」老顧笑起來,他能猜到餘生想說什麼:「他們在審問元神。」
餘生獃獃地重複:「元神?」
「哦!」老顧想了想,換了一個大眾熟悉的概念:「就是民間說的孤魂。」
餘生看向虞放:「你們的部門真奇特。」
「詭事處屬於塵世,不管朝代如何更迭,這個部門始終存在」,虞放解釋著:「詭事處負責塵世與天道的對接工作,這裡的人都是精心挑選出來的,並且簽下了終身契約。」
老顧聞言,拉起上衣衣角,露出一塊帶著黃斑的玉牌,上面有個「詭」字圖案,他聳聳眉,笑道:「老古董!」
餘生尷尬道:「奇人!奇人!」
走廊最盡頭是一個電梯,幾人走進電梯,下到地下室。
電梯外有一個推拉門,此時的門是打開的,老顧對餘生說:「你看看,檔案太多,不好找啊!」
門內全是四層的排架和保險柜,不知道保存了多少檔案。
餘生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檔案室,有些頭疼:「錄進電腦了嗎?」
老顧拿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但沒點燃:「電腦不保險,壞了找誰修?電腦里只有目錄,檔案是按年份存檔的,這一片是未結案的檔案,你得朝里走。」
檔案室就像個迷宮,裡面的通道一會兒豎直,一會兒平行,一會兒又拐著彎,餘生迷失在一個角落裡,好像是個死胡同。
架子比他高,他跳起來都看不到外面,剛剛平行通道里的最後一個柜子上寫著「二〇〇〇」,拐進這個角落後,柜子上的標識變成了「一九〇〇」。
暈!怎麼跨世紀了?
餘生打算原路走回去,抬腳的一瞬間,他突然轉身,走近角落的柜子,這面柜子沒有標識,更像是一扇門。他握住把手用力一推,裡面是一個暗室,四個柜子擺放其中,第一排柜子上標識「一九一〇——一九一五」。
他繞到第二排柜子前,柜上標識「一九一六——一九一八」。柜子沒有上鎖,他慢慢打開,找到「一九一六」那一格,一個大金屬盒子擺在那裡。
打開盒子,他拿出裡面的檔案盒,看清楚上面的標題,瞳孔猛然一縮,心臟開始加速跳動。
走到門邊確定沒人來,他回到暗室,吹了吹檔案盒上的灰塵,被嗆得咳嗽起來。
盒裡的第一份文件是「屍檢報告」,餘生快速看過,這份報告寫得完全不合格,得出的結論竟然是「死亡時間七日左右,無外傷、無明顯中毒反應,死因不明。」
不過在那個年代,科學遠不及如今發達,法醫教研室還未成立,很多驗屍官還在沿用《洗冤集錄》里的方法,餘生嘆了嘆,繼續看下一份資料。
還是一份驗屍報告,題目為「二次驗屍報告書」,這份報告的質量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不僅提取了胃液樣本,還重點解剖了心臟,得出「心臟驟停」的結論。
餘生特意看了看屍檢人的名字,「于濤」,也姓於,和虞放有關係嗎?
檔案里還有現場勘驗和走訪暗查的資料和口供,根據勘驗報告記述孤村七十二屍被發現時已死亡多時,炎熱的天氣加速腐敗,臭味飄出老遠,蠅蟲滋生。
辦案人員趕到孤村,只見村口空地上坐著一群人,全部面朝一個方向,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坐在地上,腐敗的屍體奇臭無比,上面鋪滿了蠅蟲。
最詭異的是這些屍體的面部表情不是恐懼或驚慌,而是一張張笑臉,有的還保持著往嘴裡放瓜子的姿態,唯一能肯定的是這七十二個人是在同一時刻死去的。
這個村子有些偏僻,在靠近北邊的山腳下,報案人是十幾裡外的村民,因為總是聞到惡臭味,便有大膽的村民尋味找去,發現七十二屍時被嚇傻了,拔腿就跑,報案時說話顛三倒四,巡捕房的巡警差點把他當成醉鬼打發了。
後來,巡警在附近村子走訪時問到了一個孩子。半月前,那孩子半夜裡去院子里撒尿,那時的霧很大,一個光點晃晃悠悠地出現在霧中,他被嚇了一跳,急忙蹲下,躲在籬笆下。等光點靠近后,他才發現那是幾輛騾車,趕車的人戴都著黑色帽子,看不清臉,有個車棚里還伸出一個猴孫頭,他以為是雜耍戲班的車,特別是最後一輛車經過時,他聞到了殺豬的氣味,之後騾車穿過村子往進山的方向去了。
血腥味?
難道說「孤村七十二屍案」是黑血扳指的傑作?
最後一份資料是一張結案報告,上面寫著:「時間鋪子血洗偷獵人老巢,黑血扳指重傷失蹤。」
餘生輕嘆一聲,看來偷獵人的確是十惡不赦,當年時間鋪子未能抓住黑血扳指,如今偷獵人再次捲土重來。
吱嘎!
門聲響起,餘生探頭望去,沒人,再看向門下,竟然是顆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