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陸，四海，八洲

萬曆年鑒，1324年，玄月十五，距離李暮辭離開源村，三天。

臨墟城東八頃里，九大衛城之一的塵墟城門口，一道披蓑戴笠的騎馬身影徐徐走向城門。

「慢著，什麼人」看著騎著馬的李暮辭，守在城門口的衛兵出言阻止道。

「無根無所之人，進城歇腳罷了」李暮辭騎在馬背上，看向士兵淡淡說道。

「一兩銀子，入城費」士兵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暮辭后，終究還是放行了。

「一兩銀子」李暮辭打開包裹，丟出一兩銀子給衛兵，面無表情的騎馬進入了衛城。一村子人辛辛苦苦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幾十兩銀子，而現在入城就需要一兩。

三米余的城門下是夯實了的土路，道路上的小石子之類的東西也是被清理的乾乾淨淨，道路兩旁林立著一排排青磚瓦房，路上還是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路過，朝著李暮辭投來略略好奇的目光。

一匹馬至少也得幾十兩銀子，看著李暮辭的打扮和胯下徐徐前進的駿馬，路過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悄悄瞥上一眼，羨慕的讚歎一聲。

李暮辭也不避諱，大大方方的騎著馬在街上晃蕩著。兩邊的青瓦石屋裡傳來一陣陣叫賣聲，一件件賣相不錯的衣物被有序的鋪陳在店鋪前，一些商鋪里則是傳來一陣陣滋滋油香，旋即便是賣力的吆喝聲，給這座不大的衛城平添了一些生機。

一路騎行到一座小客棧前，李暮辭才終於停下來。

「老闆，來一間房」李暮辭牽著馬走到客棧門口。

「好嘞，敢問客官是要上等房，中等房還是下等房？上等房一兩銀子一晚，中等房五十銅板一晚，下等房二十銅板一晚」店小二看著牽著馬匹的李暮辭，熱情的推薦到。

「要一間中等房吧，幫我打幾桶熱水，再準備一些酒食」

「得嘞，客官一位，裡邊請嘞」

「呼」關上房門，李暮辭長長輸出一口氣來，疲憊的倒在還算是柔軟的床鋪上。

「......累死了」

「嘩啦」，一桶熱水當頭澆下，將李暮辭的黑髮打濕，一身的蓑衣和斗笠已經放在了床鋪上，赤鱗懸挂在牆壁上，其餘的物品則是放在床柜上。熱騰騰的蒸汽在房間里瀰漫開來，讓顛簸了一路的李暮辭感到筋骨酥軟了下來。

幾炷香之後，赤身裸體的李暮辭從浴桶里爬出，擦乾了身子走到窗前。

看著鏡子里略顯清瘦和幹練了幾分的自己，李暮辭微微愣神，「該刮鬍子了......」

挎了赤鱗，披好蓑衣，李暮辭走下樓去。店家已經在角落裡的一張小桌上擺好了酒食。一盤青菜，一盤青椒炒臘肉，一盆雞蛋湯，兩大碗米飯，還有一盅果酒，雖然談不上什麼山珍海味，但是讓疲憊的遊子也能吃得盡興。

一邊吃，李暮辭一邊偷偷的把自己的包裹打開仔細盤算盤算，包裹里還有莫約二十來兩碎銀子，還有一些銅板，雖然短時間內是不愁吃喝住行，但是日子長了，也終究不是個辦法。而且自己現在總是披著一身的蓑衣也不是個事，還得去重新置辦一身行頭。最後，他還需要了解了解這外面的歷史，畢竟從小在源村長大的他現在對外界的了解也僅僅是那張地圖而已。

「小二，過來」念至此處，李暮辭招呼小二過來。

「誒，來嘞爺」小二搓著手一路小跑而來。「你過來，我問你幾個問題」李暮辭摸出幾枚銅板，不動神色的遞給店小二。

「好嘞，您儘管問，能告訴您的我絕不隱瞞」眼見有錢拿，店小二登時眉開眼笑。

「這裡里臨墟城還有多遠？還有，這裡有沒有什麼賣書的地方？」李暮辭開口問道

「回爺的話，咱們塵墟城雖然在九大衛城裡面算不上大，但是確實離那臨墟城不算遠，也就不到三十里的距離吧。至於賣書的地方，我知道從客棧出去右轉，走兩條街，再往左轉，有一條那種小街道，裡面挺多賣書的小鋪子的，您要是感興趣，倒是可以去看看」

「行，還有......」

「小二，出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打斷了小二和李暮辭的對話。一群身著銀白色山脈紋路花紋鎧甲的衛兵熙熙攘攘的擠進客棧，當頭的一個類似於小隊長的人物不耐煩的喊叫道「小二呢？還不出來嗎？」

「失陪一下！」店小二面色一變，連忙轉身討好的迎接上去。不出一會，客棧大廳里最中間的那幾張大桌子上便不斷傳來粗魯的喧嘩聲，酒菜不時的往中間送去，店小二也在一旁一臉陪笑的侍奉著。

李暮辭見狀知趣的沒有上去打擾了，自顧自的在角落裡就著果酒細嚼慢咽著自己的飯菜。

不多時，那群士兵也吃飽喝足，個個有說有笑的重新穿起盔甲來，當頭的那人轉身對著店小二說道「先記在賬上，到時候會來付的」

「好嘞，您慢走啊」店小二滿臉賠笑

等確定那群人已經走遠了，店小二終於垮下臉來，開始收拾起中間幾張桌子上剩下的一片狼藉。

「那群人什麼身份？」李暮辭對著店小二問道。

「哎呀，那是咱們城裡的衛兵，您不知道啊，咱們城裡和其他衛城，畢竟也算是有規模的城池了，城池裡肯定是少不了衛兵的嘛，那臨墟城裡面四大家之一的何家就是干這個的。培養出一大群衛兵在周邊的衛城裡。但是您也看見了，這些衛兵嘛，素質可真就......」

「慎言！」一旁的掌柜瞪了眼店小二「上次就是登雲酒樓，據說裡面的老闆頂撞了兩句這些人，不到兩天，登雲酒樓就沒了。說是因為登雲酒樓的菜裡面查出有問題才封鎖的，嘿嘿，找理由，誰不會啊！」

「還有，每一隊前面領頭的聽說都是那種人，別輕易議論，小心被聽到了！」掌柜的突然又神神秘秘的添了一句，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那種人？」李暮辭敏感的抬起頭來。「你不知道嗎？」掌柜詫異的打量了兩眼李暮辭，犯起了嘀咕「我看你這裝扮，還以為你是呢」掌柜的搖了搖頭。

「敢問掌柜的，究竟在說什麼？」李暮辭站起身來，向掌柜的拱了拱手。

「咳，告訴你也無妨，畢竟還是挺多人都知道的」掌柜的清清嗓子，還是很享受這種有人眼巴巴等著自己說話的感覺的。

「像你這種打扮的」掌柜又重新瞥了一眼穿著蓑衣帶著劍的李暮辭，「一般來說只有兩種身份。第一種，是江湖人，不過像你這種年紀出來的江湖人，還是比較少見的」

「另一種，是仙人」說道仙人，客棧老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絲神往。「那仙人啊，傳說可以通過領悟大自然，獲得了不起的力量呢！咱們人族能在這方大路上站得住腳跟，就是因為有他們的存在呢！最出名的一次，就是八十年前的那次妖亂，聽說大戰了三個多月，連仙人都死了一批又一批了，像我們這種凡人更是死的不計其數，結果，聽說那最後啊，咱們的仙人愣生生把那妖殺了個片甲不留！鑄就了我們人族的威名啊！」說到這裡，老闆的臉都不禁有些漲紅了。

「仙？......」李暮辭沉默了

付過酒菜錢，李暮辭牽了馬走上街道，先向著打聽來的販馬的地方走去。是的，這裡離臨墟城的距離並不算遙遠，況且這匹馬終究是自己搶來的，萬一哪天被蘇家的人查出來，還是會麻煩，李暮辭最終決定把馬匹賣掉，攢些銀兩離開這裡。

馬匹賣了五十五兩銀子，李暮辭拿出二兩，去旁邊的衣鋪定製了兩套衣服，一套純灰，一套純黑。

剩下五十三兩，和之前的錢財放在一起，零零散散加起來，有七十多兩。

走出服裝鋪，李暮辭按照店小二的指示，向賣書的那條小街走去。

小街比李暮辭想象的要熱鬧，街道兩旁滿是地鋪，上面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老闆則是坐在書攤後面不多的吆喝著。

為數不多的幾個書店在後面的鋪子里顯得高端大氣，一本本圖書精緻的陳列在書架上。

看著李暮辭踏入街道，地上蹲坐的商販們頓時雙眼發光，七嘴八舌的開始介紹起來。

「誒誒誒，兄台，看你這打扮，來兩本武俠書絕對合你的胃口，我這裡剛好有幾本精彩的，來看看唄」

「別聽他瞎扯，年輕人就該多學點知識，你來我這裡領點四書五經，回去讀讀增加自己的見識閱歷也是好的嘛，價格好商量！」

「嘿嘿，我這裡可不一樣哦，男人都感興趣的，懂的都懂，來看看啊」

霎時，七嘴八舌的聲音鑽入李暮辭的雙耳，如蚊蠅般嗡嗡燥人。

李暮辭艱難的在一個個書鋪前穿梭著，時不時停下腳來仔細瀏覽一下，可惜，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書籍。

他想要一本跟地圖能夠搭配的歷史介紹書，如果可以，他想看看能不能看見跟那個掌柜說的跟仙人有關的書籍。

一路前進，直到經過某個書攤時，李暮辭停下了腳步。

書攤后一個黑衣中年男子端坐著掃視著客人，一旁的另一個書攤上也是個中年人，百無聊賴的看著黑衣中年男的書攤。

「八洲冊」三個字映入李暮辭的眼瞼，他彎下腰拾起書籍，略略查看。

翻開來，上面當先寫著幾個大字——「大陸者，八洲也」

「歸墟宣洲，地處西南，城池分佈，荒涼萋萋」

「泰砂隕洲，地處極西，軍閥割據，礦采豐富」

「華冥幽洲，地處西北，商會林立，陰森詭秘」

「熾蒼焱洲，地處極北，諸國並起，流火如雲」

「澤莽蠻洲，地處東北，部落逐雄，萬頃山嶽」

「落皖泠洲，地處極東，教會森森，雪滿山野」

「籬黛霜洲，地處東南，亭閣鎮樓，煙雨江上」

「文元道洲，地處極南，百家爭鳴，大道聖隆」

「八洲之心，是為四海，空海，郁海，烏海，蒿海，四海為中心，周遭為八洲，此乃大陸也」

書本的後面，則是對各洲的一些見聞的零零散散的記載。

另外還有一本書，上面寫著「志災錄」

「老闆」李暮辭抬頭看向書攤後面老神在在端坐的一個中年人，「這兩本書怎麼賣」他揚了揚手上的「八洲冊」和「志災錄」

「一本一兩銀」老闆連眼皮都沒抬，哼哼唧唧的說道。

「一兩？」李暮辭眉頭一皺，「老闆，是不是弄錯了，一兩銀子都夠買十幾本書了，這一本就要一兩銀子？」

「切，不買拉倒」沒想到那中年人更不客氣，伸手就要去拿李暮辭手上的兩本書「你也看見了這兩本書的內容了，也該知道這兩本書裡面的貨了吧，沒個一兩銀子我是不會出手的，當初我可是花了大價錢才淘來的」中年人毫不客氣。

「二兩銀子」令中年人詫異的是，李暮辭也沒多廢話，丟下二兩銀子就走，留下捧著二兩銀子怔怔發獃的中年。

等李暮辭都消失不見了，中年人才回過神來，老神在在的把銀子揣進懷裡，開始美滋滋的收拾起書攤來。

領了衣裳，李暮辭夾著書快步走回客棧，簡單的吃了頓晚飯後，李暮辭點起蠟燭，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起書來。

他看的是「志災錄」，翻開第一頁

萬曆年鑒，1244年，生月，妖族霍亂，大難。

澤莽蠻洲，東蠻，北蠻反，斬時妖帝，自號天妖，舉數十萬妖眾，南下。

蠻洲本地人族城池倉促應戰，守軍三千，兩時辰，城破，妖眾南下，所過處生靈塗炭，寸草不生。

墨族，懸族滅亡。（註：此為非人族的小種族）

同生月，人族七洲舉兵七十萬，號百萬，乘虛陣出征，巔榜眾現世，勢擋下妖族南下之勢。

生月末，巔榜隕一，鑄五城三牆，以擋妖族部眾。

穹月伊始，雙方第一次正面碰撞，人族慘敗，死傷過十萬，五城三牆去三城兩牆，人族戰意蕭條，人人自危。

穹月初，域者，姜沐升，迎陣。

寫到這裡，姜沐軒三個字上的墨水似乎略略凝結，看得出作者在當時書寫這個名字時內心的震撼。

穹月初八，姜沐升孤身斬妖三萬，硬撼天妖主，天妖退，人族起。

穹月十二，姜沐升率音律六眾，攜巔榜數人，突襲妖族部隊，斬妖二十萬。

妖族亦出動妖帥三人，斬殺人族將士十五萬。

穹月末，雙方第二次大碰撞，戰場中心被夷為平地，人族域者再現一人，佛祖，摩元。

肆月，雙方最後一次碰撞。人族慘勝，域者姜沐升，戰死，人族共謚其為大帝，古往今來，無一人如其，獨戰三妖主，誅之盡數，后傷勢過重身亡。

音律六眾六去其四，巔榜隕四人，七十萬將士戰死四十餘萬，皆為悟者。

「悟者？」看到這裡，李暮辭終於停下了翻閱，虛陣，巔榜，妖主，悟者，這一系列的名詞衝擊的他的頭腦隱隱發脹，搖了搖頭，李暮辭翻開下一頁。

下面的都比這一章要短得多。

萬曆年鑒，1286年，暮月，熾蒼焱洲，諸國動亂，民不聊生，適時巔榜第三領兵平定亂世，收諸國之力，改己國號玄，稱大玄，玄皇登基，巔榜第三喪宗身，淪為普通人。

萬曆年鑒，1294年，乾月，澤莽蠻洲，一城之佛殿被屠殺殆盡，文元道洲佛家派遣聽佛追兇，重傷。傷人者，自號戾主，現巔榜第三，已銷聲匿跡。

萬曆年鑒，1296年，玄月，蒿海，兩不知名強者與蒿海上決戰，水淹百里，其威勢疑似為兩域境強者交戰。

......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李暮辭一直讀到末尾，方才覺天色已晚，外面的街道上傳來打更人的輕輕鑼鼓聲。

低下頭來一看，末頁寫著幾行小字。

本書所記載皆為真實事件，列榜（又稱巔榜）之眾所造成的災難級別方可記錄在冊。

列榜之人，已擁改天換地之能，而之戰，更是無法估量。故本書記載災難級別如下

赤地千里，稱崩級災害

荒土三千里，稱殤級災害

焦領五千里，稱寂級災害

最後，八千里亡滅，稱薨級災害

放下手中握著的書本，李暮辭久久不能平靜下來。面前的星星燭火在空氣中微弱的搖曳著，彰顯出自己的弱小。月色入戶，映照在客棧里跪坐在床鋪前的年輕人身上，顯得格外靜謐。

「這，就是仙嗎......」看著書本上那記載的一道道如仙如神的身影，李暮辭喃喃道。

「非也，此乃人也，何來仙之說？」一道輕飄飄的聲音從李暮辭耳畔掠過。

「鏘！」李暮辭驟然躍起，拔出赤鱗，警惕的看向聲音傳來的窗口處。

一道黑衣飄飄的人影不知何時已經倚坐在窗沿上，笑吟吟的看向劍拔弩張的李暮辭。李暮辭額頭上的冷汗不斷地泌出，向鬢角邊擴散開來。他完全沒有發覺到這個男人是什麼時候出現在他的窗口的。

「別緊張」人影微微一笑，將上半身緩緩探入李暮辭的房間中。當人影的臉緩緩浮現在房間里微弱燭光的照射範圍內的時候，李暮辭低呼一聲

「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白天賣他書本的黑衣中年男子旁邊那個一直打量的男人，見李暮辭認出他來，也不做過多解釋，只是對著李暮辭友好一笑。

「你可以叫我納蘭覓」他伸出右手遞向李暮辭，看著李暮辭警惕的目光，男人笑了笑，悻悻放下了舉起的右手，「冒昧了小友」他出聲道

「你為什麼要到我的房間里來？」李暮辭緊緊盯住男子「還有，你是怎麼上來的？」

「我來你房間當然是來找你了」男人回答道「至於怎麼上來的嘛」他忽的雙臂一展，整個人若臨空飛燕一般躍起，輕盈的繞過李暮辭頭頂，落在他的身後。

「就是這樣上來的」男人微微一笑

「你是哪裡人，這麼強的輕功？」李暮辭喝道，只是看著男人有些玩味的眼神，李暮辭突然心底一顫「你是仙？」

「都說了不是仙!」男人無語到「不過你要硬說我是仙的話也行，畢竟......」

他迎上李暮辭的目光

「你也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