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醉卧清風
葉楚回到飯廳,藍若流已在席上等候。他微微一笑,似是將兩人之間的不愉快皆拋至腦後,起身將葉楚迎上座位便命傳菜。不多時一桌豐盛的菜色傳了上來,看得人眼花繚亂,垂涎欲滴。可葉楚卻如一座冰雕,那些各色菜肴在她眼中皆化為虛無,引不起絲毫波瀾。
葉楚淡淡地抬起眼瞼瞥了眼藍若流,「菜是好菜,就是有個倒胃口的人讓人提不起食慾。」
葉楚微微嘆了口氣,拿起筷子夾了口菜,慢慢品完咽下,這才不徐不急道:「吃完這頓飯,你是不是就要將我……殺了?」她已是心如死灰,如此噬殺狠戾之人她如何與之相處?就算成了他的太子妃又如何?還不是一個不高興……殺了?又有誰會多說一句?到頭來肯定會把一切責難推到一個死人——她的身上,這也是撇清關係的「優良」作法。
她「見」得多了。那些廚子不就是很好的證明?沐雨的話就可以為鑒。
似是沒料到葉楚會如此一說,藍若流狠厲的目光變成錯愕,沉默一會兒道:「你怎會如此想?」她到底是如何一個女子?明知會觸怒他還會去做?蠢么?還是傻?
葉楚淡然一笑,放下竹筷,自已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斟得很滿,輕聲道:「若是繼續倒酒,這杯中的酒會如何?」她不想回答藍若流,此時意興闌珊,甚至有些煩世。她忍不住討厭這個醜陋的世界,並且越來越強烈。
當然溢出來了,藍若流心思轉動卻是並不答話,因為他覺得如果答話會很蠢,而他英明神武怎是個蠢人?
葉楚也不指望聽到藍若流有何反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水火辣的燒過她的喉頭直入腹中,立刻腹中便如燃了一團烈火,而她面頰便飛染了一抹艷紅,嬌艷欲滴。她這是第一次喝如此濃烈的酒,卻並不覺得可怕,以前是怕的,怕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如令卻只有一種快感,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一連喝了幾杯,葉楚便開始有些暈眩,可下意識里還清楚地記得他身旁所坐之人是誰,所以她抬腳便搖搖晃晃著向外走。
藍若流一直注視著葉楚,注視著葉楚吃菜,喝酒,注視著葉楚喝酒之後的變化,變得更加嫵媚,也變得更加蕭索,似是變了一個人,將她心中所掩地無奈,無助,彷徨,無措,怨恨……一一道了出來。
是一種無人知我,無人憐我,無人解我,無人……一切地一切都無人知曉的無助,清冷。
藍若流忽然覺得面前那個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卻仍是要走出去的女子是那麼的陌生,那麼的……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要到哪裡去?」藍若流本不想動的,有意識的時候已然起身攙扶起了欲倒的葉楚。不料葉楚卻用清明的眼睛望了他一眼,然後將他推開,搖搖擺擺地扶著門框跨出門去。
這是喝醉之人?為何她的眼睛如此明亮?藍若流定定地立在當地,有些不知所措,平生第一次。
不知立了多久,忽然傳來飄飄悠悠地聲音,空曠,落寞,抑鬱,隨風吹入藍若流耳中,心間。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最後一句,「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卻是呤完又呤,重重疊疊,如迴音般被輕風相傳,遠遠近近,飄飄渺渺傳來。那種人生苦悶,現實無奈,想要披髮遺世獨立的落寞慢慢浸噬著藍若流重重壁壘的心。
一種莫名的情緒從心底抬起了頭,卻又被他心中的大手扶慰。
不是心思地走出房門,就見葉楚攤在院中竹林下的一方青石上睡著了,而夢囈中還是那句空曠落寞地「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她真得是醉了,醉得很厲害,卻又是那麼的……可愛。
藍若流微微一笑,連他也沒意識到這種輕鬆的笑會再次回到他的表情中,與兄弟之間的明爭暗鬥早已使他學會豎起一面牆,將別人擋在外面,好好的保護他自己。
他不是第一個太子,第一個太子已經無端死去,第二個太子被驅逐流放,而他不想步那兩位失敗太子的后臣,所以他在殘酷的現實中學會堅強,也忘記了如何去相信人,一旦相信便會有背叛,他不想在他之後還有另一個太子。
良久,藍若流站在清風中凝望著葉楚,望著她被風撩起的秀髮,望著她酡紅如醇的臉頰……不覺日已西斜,晚霞滿天,燒紅了天邊也燒紅了青石之上酣睡的女子。她如融入這醉人的艷紅之中,化為最柔的一抹風景。
藍若流將葉楚抱入懷中,眼中是寵溺的柔光,心也被柔成了一灘水,一灘融化的雪水。一路將葉楚抱回寢殿,離寢殿不遠,途中卻遇到了巡邏的侍衛,遇到了聽他吩咐晚膳的婢女,他此時的動作平時是不願被人瞧見的,他不願傳出他對某個女子過於親密的謠言,而此時卻平靜地與他們一一打了招呼,還毫不吝嗇地給予微笑,讓那些侍衛婢女受寵若驚,引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他們是很驚訝地卻又礙於太子日久積下的餘威不敢作出過大反應。藍若流卻似未發覺自己的變化,平靜地從他們身旁經過進了寢殿將葉楚安置在床上。
床是上好的床,寬大結實,可以讓葉楚打滾翻跟頭,不過葉楚應該不會。可是也未可知,藍若流坐在床側流露出一絲古怪笑容,似是想象著葉楚打滾翻躍的模樣,然後,葉楚便叫囂著喊:「我是猴子么?」「撲哧」一聲,藍若流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
葉楚醉了一個下午,也睡了一個下午,剛頭痛欲裂地清醒過來就聽到身邊響起一聲笑聲,而且……葉楚欠起一條縫瞄去,果然,是藍若流,他笑什麼?難道她的睡相就那麼好笑?
葉楚又氣血上涌,猛一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卻又腳下一軟,是酒勁未盡,眼看就要摔倒,卻又被一人從旁扶起,淡淡的玫瑰香讓葉楚微微好受了些,借著力剛站定便甩開藍若流,「你想幹什麼?」
藍若流心中怒意剛湧起便已有了意識又被他強行釋放,這是本能的反應,多日的殺伐決斷,多日的侍矯持躁讓他養成的習慣。如果他不拿出點樣子別人就會覺得他好欺負,而那些覬覦他太子之位的人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收懾心神,藍若流臉上帶上一絲笑容,「只是見你站不穩扶一把。」
葉楚不用他說也明白,只是這人突然變得如此體貼讓她更加反感,演技!拍拍手臂也做出一番「潔僻」動作,回敬他。
藍若流瞧著葉楚動作,覺得很不舒服,卻仍是慢聲道:「你不想讓我碰你?」只是扶一下會怎樣?少塊肉怎麼著?
「是你先討厭我的。」葉楚可是清楚記得藍若流洗手那一幕,而且還該死的將那猛搓右手那一幕尤為深刻地記在腦海中,揮也揮不去。他那是明擺著輕視,厭視。
藍若流似是反省地失神一陣,片刻又笑道:「你誤會了,那時是手上沾了些……」毒藥?他想了想,又道,「不幹凈的東西。」他是在入門時「無意間」碰到的,從一個侍從遞給他的信件,當時無意,但卻是被他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味,是劣等毒藥,但如無意間食進肚裡就算不致死,也會引起不小的風波。那封信被他火化而那名侍從已經被他秘密處決了。他不會將內情告訴葉楚,下意識地。
「不幹凈的東西?」在葉楚看來就是她手上沾地浮灰,反正還是討厭她就是了。葉楚撇撇嘴不信,而藍若流也任她誤會,盡量少碰就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他也沒更進一步的打算,這樣反而保持著適度的距離,讓他心下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