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春意闌珊(五)
第二十一章春意闌珊(五)
上巳節后的天氣越來越好,春意綿綿,這一日霜雪剛起床,早飯還沒用,就聽門口的寒艷與暖鶯嘰嘰喳喳,好比春天飛來的喜鵲。
她招手讓兩人過來,樂悠悠問有什麼好事。
寒艷嘴快,興奮得眼睛里飛花兒,「公主,剛才綾清姐姐來傳話,說蘇夫人今天要聽戲,專門請來一個班子,鼎有名,叫什麼,什麼——」
「叫渡春堂,從南邊來的。」暖鶯接話,給公主端來洗好的果子,也高興得很,「都說這個班子有名,今兒總算見識一下。」
兩個丫頭鎖在深宮,又碰上位冷若冰霜的主人,委屈巴巴,連場好戲都沒聽過。
霜雪懂,就連她自己也沒湊過這份熱鬧。
心情盪悠悠,抬眼找蘇涅辰,又不見影子。
蘇少將軍天天不著家,皇帝身邊需應承,底下的大臣要應酬,比打仗還累。
尋思到這層又笑了,梳妝打扮,穿上鵝黃色海棠千色裙,柳綠披帛飄在臂彎,到夫人屋裡請安。
蘇夫人一邊接話,「不知公主——哦,雪兒喜不喜歡聽戲,我們也找不來出色的班子,家裡倒是養著一些小丫頭,不過閑時解個悶,你二姐說這回請的人不錯,都是涅辰這孩子纏著雪寧,非讓歐陽公子挑好的來。」
霜雪也明白。
所以才把一切攔到自己身上。
看到自己想聽的,便努嘴眨眼睛。
原是歐陽霖找來的戲子,對方可是翰林院供奉,最知情識趣之人,自然不會錯。
對方滿臉迷茫,「殿下不是想聽戲嗎?」
踏進來,狠狠瞪對方一眼。
「不是你讓二姐姐找來的班子,幹嘛問我。」
霜雪忙說好。
蘇家迎來楚月最尊貴的公主,上下都恨不得捧著過,但她知道她不願如此,處處特殊只會顯得生分。
戲檯子搭在水榭邊上的悠碧湖中,連著家裡的海棠苑,唱腔一響,字字珠璣落入湖水,隔著水音,飄散在風中。
蘇夫人吩咐讓公主看戲單,涅辰伸手接過來,「母親,兒子先來了。」
最後點了牡丹亭《皂羅袍》,玉簪記《寄生草》,尋思也不能都顧著自己,悄聲問身邊人,「將軍喜歡聽哪一出?
「我聽不聽都成。」蘇涅辰合上戲單,看對方表情失望,琢磨一下,「那就醉打山門吧!」
「曉得啦,看你樂顛顛的樣子,左右把我忘乾淨。」
蘇涅辰附耳:「公主想聽什麼?」
兩人用眼睛說話,倒比台上的戲子還眼波流轉。
說罷坐回去,慢慢翻著,一邊拿眼瞧霜雪,就等對方使眼色。
她抿唇,心裡歡喜也不想表現出來,也許人家只是礙於自己的皇家身份吧,她怕她的喜愛太明顯,讓人輕視。
公主臉色變來變去,蘇涅辰又覺得十分有趣了。
行至門口,挑帘子一瞧,哪知蘇涅辰正在裡面喝茶,她未免生氣,一個人偷偷跑來孝順,總把自己扔下。
這一眼的情緒可多了,蘇捏辰笑嘻嘻,「夫人快坐,我們在說看戲的事,只等著大姐與二姐到,就能開始」
「醉打山門,」二小姐雪寧在旁邊笑出聲,不愧是三弟,聽戲都聽得熱鬧,「行,那我就跟著點滿床笏。」
話一出口,自知失言,滿床笏講的是唐代大將軍郭子儀之事,對方屢建奇功,七子八婿皆在朝為官,朝廷大員的笏板擺滿床幃,本是一出吉利戲,可裡面有一出講的是皇帝賜婚,將公主許配給郭子儀三公子,而這位小殿下嬌縱,兩人鬧出不少笑話,還被駙馬教訓,又名打金枝。
只怕公主不願意聽。
二小姐偷偷瞄霜雪,心裡七上八下。
十七公主特意坐到雪寧身邊,「多虧姐姐點來聽,以前我就好奇,這個打金枝是怎麼回事。」
對方直接挑明,二小姐嚇得戰戰兢兢,「公主莫怪,我今兒糊塗,肯定昨夜沒睡好才鬧出亂子,壞了規矩。」
霜雪捂嘴樂,將案上的蜜柑塞對方嘴裡,偏討厭這些尊卑有序的規矩,高高在上那是在外面,不是對家人。
「好姐姐,我真想聽,這齣戲歡騰又應景,我也等著咱們蘇家滿床笏吶!」
二小姐忙不迭點頭,眼裡的十七公主都快放光了。
蘇涅辰勾頭來瞧,小聲問:「打金枝,不知用什麼打!」
霜雪扭頭,「將軍想用什麼打?」
「估計是戒尺。」垂眸琢磨會兒,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又道:「咱們家不知還有沒有這個東西。」
搞得真想找到打自己似地,霜雪險些氣笑了,「多存點,本公主等著。」
「不敢,不敢。」一雙桃花眼彎彎,水波紋盪在眸子里,笑意里又帶有三分認真,「臣是用來防身。」
佩劍在身還用戒尺,她懶得理她,水上的戲台已經開了嗓。
穿著粉色折枝紋披子的閨門旦朱唇輕啟,眼波一盪,嬌聲婉轉。
「不到園林,怎知春如許——」
清亮聲音隔著水面,越過假山花池,飄入落地罩門,只看滿園春色,撩人心弦。
蘇涅辰抿口茶,享受這一片歌舞昇平,想起還守在邊境的將士,不是滋味。
霜雪餘光瞧著,知道少將軍的心早就飄回塞外。
她想留她在身邊一年,也不知做不做得到。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
公主越聽越傷心,若是對方走了,她又該如何,本就為這個小田舍奴才回來,下一世也不會再見。
她騰地眼眶紅彤彤,蘇涅辰連忙掏帕子,看個戲也能哭,真不知公主由什麼做成,難不成與名字相同,風吹草動雪就融化,淚水連連。
「還沒打金枝吶,殿下哭什麼!」
她什麼也不明白,不知她隱藏的心事,更不懂自己愛意,言語雖溫柔,但同床共枕三月有餘,冷冰冰像個死人!
霜雪伸手奪帕子,「誰哭了,不過風大迷眼。」
台上的一齣戲落幕,蘇夫人聽得高興,歐陽霖果然有眼光,選的戲班就是與眾不同,心裡爽快,吩咐好好賞賜。
順手摘掉腕上的如意金鐲,交給侍女綾清,「賞給那個唱閨門旦的小丫頭。」
夫人素來大方,對方接過來,應聲說是。
過會兒回來拜拜,又將金鐲子遞上,「夫人,唱閨門旦的女子叫做萁雨兒,說這禮物必是夫人隨身物,她擔不起。」
難得一個小戲子竟如此知禮,蘇夫人好奇,讓侍女將人帶過來。
萁雨兒已經卸了妝,換上素紗長裙,偏髮髻上別著一枚珍珠簪子,像朵風中凌亂的梨花,屈身一拜,吸引眾人目光。
這是個嫩如初生的坤澤,淡淡信引迷人。
夫人瞧著喜歡,問:「年紀多大,哪裡人?」
「奴今年十二,金陵人。」
夫人祖籍也是江南,點點頭又問:「唱的不錯,怎麼不要賞賜吶,我到不知如何做了。」
萁雨兒抿抿唇,十分羞赧,頓了會兒才嚶嚶開口,「奴唱功一般,承蒙夫人抬愛,至於獎賞,奴實在受不住,不過——夫人要喜歡聽曲,不知奴能不能在府上多住幾日,今日有幸逛一下海棠苑,特別喜歡。」
「這有何難,我巴不得。」夫人轉頭囑咐侍從去辦,冷不防又見萁雨兒噗通跪下,漲紅臉。
「夫人,奴還有件不情之請,前幾日水邊祭祀,可惜我受傷,沒去成,奴讓人帶些靜河水回來,想讓——想讓少將軍給奴婢祈福。」
涅辰如今風頭正勁,京都里哪個坤澤不想近身沾點光,何況祈福不過拿水洒洒,又不費事。
夫人正高興,當下應允。
蘇涅辰還不知自己來了差事。
接著又演醉打山門,滿床笏,眾人吃完飯,熱鬧鬧散開。
霜雪滿腹心事,回屋悶悶不樂,人人都說看戲解悶,她卻覺得心更堵。
單說今日的牡丹亭,結局雖歡喜,但過程太曲折,死死生生,杜麗娘倒是和她很像。
有一個人在心上,便再也挪不開。
她抬頭找蘇涅辰,對方竟又不見蹤跡。
「真能跑!」嘆口氣,走到廊下看霞光萬道,卻見人家正站在月洞門下與小廝講話,一溜煙又走開。
霜雪讓暖鶯招呼小廝過來,問駙馬爺偷偷摸摸幹什麼。
對方名叫舞兒,細條高個,施禮笑眯眯,「回少夫人,三公子讓奴去收拾戒尺,他自己也去了。」
戒尺,公主訝異,莫非真要打金枝啊!
作者有話說:
公主:居然敢去找戒尺!
蘇涅辰:老婆息怒,一會兒解釋~
萁雨兒是個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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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