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湖
第五十九章湖
◎他卻當不得與之相襯的葉。◎
楚真真:「……」
她不是很能理解阮遼的腦迴路。
楚真真默然片刻,試圖和阮遼解釋合籍的意義:「合籍只是修真者結為道侶的一個儀式,一般就是用來昭告親友和自我體驗的,合一次就夠了。」
「合太多次,也沒有什麼用處呀。」少女語氣正直。
燭焰搖曳間,阮遼面容明滅。他表情如舊,只是語聲又冷了幾分:「你不願意與我合籍。」
他話音平和地陳述。
楚真真:「你要我怎麼說,不是不願意啊……哎算了。」
她說到一半,認命似的撿起床上的嫁衣,在自己身前比對了一下。
居然意外的合身。
待得楚真真將要把頭冠戴上時,他才起身,來到少女身前,抬手撫上她漆黑如瀑的發。
修長的那道影子動作慢條斯理,將少女的手臂微微抬起,而後將長袖覆上。
於是楚真真抓起床上的嫁衣,推了推阮遼:「那我現在換衣服,你先出去。」
不過的確華美漂亮。
他嗓音柔和,清冽分明。
感受著發間拂動的指節,楚真真微微偏了頭。她原本想要推拒,但想了想,還是決意順著阮遼。
像是醉了一樣。
她看不見阮遼模樣,只能看見燭光映在壁上的影子。
但是,帳前燈影恍惚,阮遼眉目旖旎時,楚真真又覺得一切很近。
思緒迷濛間,楚真真被一雙手握上肩頭,輕輕地掰轉了過去。
阮遼唇角不自覺微彎。
阮遼什麼時候知道她尺碼的啊!?
楚真真將嫁衣放下,打算待會兒再換。她目光轉向壓在床鋪上的鳳冠,制式繁複而華麗,而且金光閃閃,十分吸睛。
她新奇而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陣,忍不住嘟囔道:「戴在頭上的話,估計會把頭壓成半個西瓜。」
末了,阮遼將頭擱在她頸側,聲音悶悶地說要共寢。
「那你把衣服給我——」
少女好像永遠是這樣,對萬事萬物都有無盡的熱情和喜愛,會厭倦,但也會重新拾起來,又窸窸窣窣地擺弄幾下。
身後卻探出一隻修長的手,準確無誤地取下了她手中的嫁衣。
他指尖劃在長發間,順著條縷而下,帶起些微的癢。
繾綣得恍如夢中。
楚真真聽見阮遼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穿了衣再戴冠吧。」
無關緊要的意願,她何必推拒。穿件衣服而已。
她並沒有生出過合籍的想法,又亦或說,這樣的一天,她總覺得太遠。
身上傳來一陣輕慢的柔軟觸感,楚真真的身體霎時僵住。
酒不烈,只是喉頭有些發滯,她還不習慣喝酒。
阮遼嗓音輕輕:「不必除衣,穿在外面便是。」
緊接著,阮遼又帶她去到桌前,執起她的手,將酒杯置在其上。
阮遼在為她穿衣。
楚真真其實沒有嘗出酒是什麼味道,她只是借著燈看人,看見燈下的阮遼低垂著眼,唇瓣被酒液沾濕,泛著微微的水光。
這大約是阮遼精心尋的衣服。這並非尋常嫁衣,而是一件做得和嫁衣模樣所差無幾的披衣。
楚真真擺弄嫁衣鳳冠的時候,阮遼便在桌前默不作聲地望。他眼瞳澄凈,鴉青色虹膜中倒映出少女的模樣。
壁上,少女身形纖細,袖口顯出幾分空落。落在身後的后擺長長,看上去像極了霞帔。
伸手拿起時,重量不輕,很有些費力。
楚真真只是在手上掂了掂,就已經能想象出這玩意戴在頭上的恐怖程度了。
她看見阮遼目色朦朧,唇色丹暉。
楚真真想了想:「也行。」
她偏著頭,偶爾蹙一蹙眉,過一陣子眸中又忽而泛起希冀閃爍的光。
他教楚真真與自己手臂相握,纏繞著喝下一杯交杯酒。
楚真真瞧著壁上的影子,無端生出幾分恍惚。
仙君頎長身影投在帳前,清雋孤冷,卻又緊貼著長發垂落的少女。
當然,只是睡覺。
說完,她又抬手揪了揪領口,示意自己馬上就要換衣服。
紅鸞被上,兩人眉目相對地睜著眼睛看了一會,隨後,楚真真就翻過身去,打了個哈欠。
她很困,但很筷感覺到阮遼抱住了她。
桂香清淺,好似有安眠效用。抱著她的人沒有多餘動作,只有氣息落在她頸邊耳側,微微溫熱。
阮遼大概把她當成了一個大型抱枕。
楚真真如是想著,眼瞼漸漸往下沉,在安心的懷抱中沉入夢鄉。
夜深,龍鳳紅燭仍在燃燒,燒落幾滴燭淚。
身側少女呼吸清淺平穩之後,阮遼才微微睜開眼,眼瞳溫軟。
他對著楚真真看了許久,才輕輕抽出手,起身出房。
房內的布置紅而喜慶,是他花了一夜布置的。布置的時候,心緒溫軟欣悅。
只是夜深時,昏黑籠罩其上,大紅便籠上一層暗色,似血沉凝。
三昧閣中幽黑沉寂,正如他一人居於此的時候。這是阮遼最習慣的環境。
他慢慢走著,獨自來到三昧閣頂層。
此處是他的境,風雪凜冽,蒼茫一片。
白皚皚的雪色鋪陳,在昏黑的夜裡,只要有一絲光,冰雪照映出的光便顯得格外刺目。
阮遼緩步行來,雪面未見足印。
這裡的景象和楚真真初次來時一樣,沒有太大變動。唯一不尋常的是,角落的一枝梅開得正盛,玫紅鮮亮,格外灼艷。
灼艷得像是隨時將要凋謝。
阮遼微微偏頭,望著那束梅。
境由心生,他知道這花是因何而起。
這朵艷梅已經在這開了許久。這座境初生以來,它就開在這裡。
或盛放,或花苞初綻,又或是完全閉合,不生花蕾。
每當見到它時,心中便浮起些微的鮮活顏色。
阮遼視線離開梅花,繼續朝前走去。
遠處的亭旁,赫然插著一截翠綠的竹段。
明顯是被砍下來的,並且不太完整,略有歪斜地插在厚厚的雪地里,在風雪的肆虐中顯得格外單薄凄涼。
站在竹節之前,阮遼俯身,漫不經心地將它從雪裡抽出。
抽出來的一瞬間,一道蒼老的聲音便激烈地響起來:「阮遼,我勸你莫要太張狂!」
「仗著我從前在你身上施加了幾分氣運,你就敢囚困我??!」
如果楚真真在這,她一定可以認出,這是天道那老不死的聲音。
阮遼眉眼不動,神色冷漠如舊。
見阮遼不說話,天道反而也冷靜了兩分。
他冷冷地哼笑一聲,說道:「你透支力量把我囚困在此,也不過能討幾日的好。」
「這個位面里的氣運早就不在你身上,你身上帶有的,只是那麼一丁點的殘留。」
阮遼笑了笑:「我並不需要旁人施捨與我的氣運。」
天道聞言,哈哈一笑,聲音里滿是嘲弄:「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幾時。祭壇提供給你的念力終究有限,你魔紋初生,一旦入魔,就退路全無。」
「費盡心神,不過阻礙我一時。曾經的天道之子,居然是這等愚鈍之人。」
阮遼面上的神情依舊無波無瀾。
天道的威脅,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震懾力。
見阮遼不為所動,天道顯然有幾分焦急。
他繼續說道:「你他媽的,到底能不能把楚真真放出來,她是我的任務者,別耽誤她做任務行不行?」
阮遼垂眸,眸色冷淡地看著掌中不斷扭動的竹節天道。
他道:「我就是她的任務。」
天道又劇烈擺動兩下,氣得破口大罵:「是你媽的任務啊,要不是我當年把氣運降臨在你身上,讓她做任務,你以為她會理你一下?」
「你當年是什麼東西,你自己不清楚?說什麼不需要旁人施捨的氣運,你假不假?沒有我給的氣運,你現在是什麼東西?」
阮遼眼睫忽然一顫。
他握著竹節的手指慢慢收攏,攥緊。寂靜無聲的夜裡,阮遼呼吸陡然急促,頸上魔紋猙獰一現。
天道的聲音繼續響起:「要我說,你當年就該死掉。這個位面里,我也是眼瞎了才會選上你。早知道你的心性這麼脆弱,又這麼容易入魔,我何必費兩百年扶你當仙君?」
「趕緊把我放出來,我還能把明秋色身上的氣運分你一點。」
阮遼垂著眼,指節緩慢地摩挲著天道竹節。
而後,他微微用力,竹節便咔嚓斷成兩截,驀然掉在雪地上。
雪色里,阮遼揚起唇,笑意冰寒:「不必將別人身上的廢氣舍給我。」
「你要這位面的氣運,隨意。我只要她就夠了。」
語落,阮遼便轉身離去。
他眼瞳寂冷,離去的足步比來時快許多。
身後,斷成兩截的天道仍然揚著聲音說道:「只要她,你扯什麼笑話呢?你要得了她?等到你念力竭盡,你拿什麼留她?」
「她現在在你身邊,等到她真正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之後,還會覺得你可憐無辜,想要拯救你嗎?」
聲音逐漸遠去。天道的嘲弄語聲卻彷彿還在耳側。
他不知道怎麼來到了靜室。
室內仍舊是潔凈的,事物寥寥無幾,東西簡單。
平日整潔清靜的地方,阮遼漠然看著,卻只覺心焦煩躁。
他噁心天道,卻不得不承認天道說得對。
桌上的梅花簽紙反壓在筆下,阮遼不用翻開,就知道上面寫的什麼。
墮魔之身。
和楚真真分別兩百年,阮遼不得不承認一件事。
楚真真並不了解他。
他與少年時並不一樣。
那時候的他只是心魔灼人,卻沒做出什麼事。
如今卻不同。
楚真真是綻在心底的花。
他卻當不得與之相襯的葉。
他是一泊死寂的湖,水面是飄萍,水底是青荇。幽綠沉靜,污穢橫生。臟污隱在水底之下,見不到裡面的殘片或屍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