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練劍
第六十章練劍
◎他只是不能不當劍道第一。◎
楚真真在桂氣氤氳中安睡。只是她前半夜睡得很好,後半夜卻噩夢纏身,總是有些莫名的不安生。
翌日醒來,阮遼已經不在床邊。
第一次同床共枕,楚真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她睡得不錯,起身時發現一床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大約是把阮遼的被子全搶過來了。
意識到這點時,楚真真還略有些歉疚,但這點歉疚很快就消失了。
蓋被子什麼的,也就是個習慣。他們修士,嚴格來說,也根本不需要外物禦寒嘛。
像阮遼這樣的大乘仙君,說實話,完全可以不穿衣服的。
楚真真打了個哈欠,慣常洗漱出房。推開房門的一剎,少女忽而眼瞳一縮。
她每日居於閣中,雖然有一點點疏於修鍊,但因為從前修為積累得十分渾厚,五感的辨識並沒有減弱。
門上的封印枷鎖微微顫動著,像是一張纖脆的薄紙,顫顫巍巍地誘人伸指戳破。
三昧閣中的封印枷鎖都是通用的,閣門的封印和房門的封印原本渾然一體,只是分散在不同的方位。
語落,少女想起什麼似的,又問道:「說起來,之前明府祭壇的事情,有頭緒了嗎?」
楚真真到現在也沒有搞清楚這封印要怎麼打開。她每日穿行樓層,憑藉的都是這封印自發孱弱的時候,趁機推開穿過的。
葉佩鈺似乎剛剛從天玄門外歸來,身後雙劍閃爍,泛著微微的煞意。些微的血氣自劍刃飄散而來,令楚真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楚真真試探著伸出手指一戳。
葉佩鈺抽出背後雙劍,掌中浮現一個玉白小瓶。
她腦子裡頓時浮現了一些仙門大妖勾結的陰暗戲碼。
楚真真瞧著葉佩鈺背負的雙劍,道:「師姐除妖辛苦。」
葉佩鈺垂了垂眼:「你應該很久沒出過城外了。」
天玄門中的景象如舊,她謹慎地在周遭轉了一圈,隨即決定去自家的門派駐地看一眼。
剛被關在三昧閣的那幾天,楚真真每天都會偷偷下樓,來觀察閣門的鎖。
兩扇房門緩緩敞開,像是在無聲迎接。
葉佩鈺漆眸一轉,眼神落在她身上,微冷神色略有緩和。
她好歹也是個現代人,對人身自由有著非常強烈的追求。儘管她很想治癒阮遼,但也很想出去玩。
她迫不及待地用胸`前的縛魂石貼上閣門。
看到閣門的第一眼,她實名激動了。
門上沒有熟悉的靈力枷鎖,只有自己初次來時的玉珏鎖痕。
封印孱弱得很刻意,就像是被人強行控制在這樣的限度之內。
一襲雪衣,容貌冷艷,神色冰涼的美人。
楚真真腦袋一懵,隨後飛速出門,搭上丹爐電梯來到第一層。
暗黃而濃稠的半透明液體帶著一股濃烈的怪異氣味,澆灌在通透如薄冰的亮色劍身上,顯得格外彆扭。
液體彌散的氣味令楚真真不由自主蹙起眉頭。
「許久不見,真真。」
她心裡有過推測,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這封印隨著阮遼的心念而動,他只要分一縷神,便能操縱。
淡青色的靈力枷鎖微微泛起漣漪似的波動,而後無聲無息地憑空消弭。
楚真真快步走到閣門前,眼眸里閃爍著激動之情。
正是她師姐葉佩鈺。
她面無表情地將瓶塞咬開,然後揚手將瓶中的東西傾倒在劍上。
而今天的封印很不一樣。
「城外已經妖患遍地,凡人只要踏出玉馬城一步,就會被大妖小妖各種妖物分吃殆盡。」
大概是心念有靈,楚真真才走了幾步,就在路上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葉佩鈺似乎輕輕嘆了口氣:「最近沒有再查了。」
楚真真:「……哈,為什麼?」
靈力枷鎖的無端消失,只能昭示著一件事。
她看上去行色匆匆,使得楚真真開口時也帶了幾分猶疑:「師姐?」
況且,要說自己對任務對象沒有一點挂念,那是假的。
閣門果真緩緩啟開。
阮遼解開了對她的閣中囚禁。
「城中亦不安全,日日都有修士血濺街頭。我們日日忙著除妖,已經沒有心神再去顧及明府中的祭壇線索。」
說來也怪,天道近日並沒有再出現。楚真真雖疑惑,但也樂得清閑。
楚真真按捺住心頭的興奮,既小心翼翼又興高采烈地順著靈玉道路慢慢走著。
葉佩鈺頭也不抬,語聲既冷且靜:「這是妖骨煉油,用來消除妖血氣味的。如今的妖怪瘋得詭異,一旦劍上妖血未凈,就會有無數大妖小妖前仆後繼,想方設法要殺你。」
楚真真抿唇沉默。在妖骨油腥臭詭異的氣味里,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與外界已經隔離太久。
久到外面已生巨變,她卻一無所知的地步。
她忽然想到明秋色。
自己沒有向阮遼詢問過明秋色的境況。出於對阮遼心魔的考量,她也不敢擅問。之所以不問,也有幾分信任阮遼的意思。
她不太相信阮遼會真的把明秋色怎麼樣,況且他跟自己應承過。一個仙君應承的事情,總會做到的。
但此刻,無法抑制的不安在她心中涌動翻騰。
自從她在祭壇中遇到阮遼以來,其實處處疑竇。
她去祭壇那日,寧聽說過妖潮已退。那如今,為什麼又故態重萌,甚至更為猛烈?
如果真如葉佩鈺所說,那麼妖患已經進展到怵目驚心的地步。
楚真真眸光發沉。她告別了葉佩鈺,心中的焦灼煩躁幾乎讓她想要拔刀砍點東西。
天玄門中的修士來來去去,但無一例外,全都是佩著武器,身上血氣微微。
一切落在眼中,楚真真不合時宜地想到,自己初次尋得明秋色的那一幕。
阮遼長劍染血,鴉青眼瞳漠然,眼目中一片平和的冷。
劍下,明秋色渾身浸在血泊中,聲息近無。
楚真真攥緊手,指尖倏然冒出一星光亮的焰色火花。
她閉目,凝神調動神識。
帶著微微灼熱溫度的火靈神識迅疾地鋪陳籠罩了整個天玄門。
化神修士的神識足以做到如此程度。
但天玄門中,原本不該如此容易被滲透。
在神識鋪展蔓延的一瞬間,楚真真便低下眼眸。她的神識得以如此順利的鋪展,唯有兩種可能。
一是阮遼布置的限神令對她全不設防。
二是,天玄門中已經沒有任何神識限制。
不論是哪個可能,都足以令她神思複雜。
楚真真強行按捺下心頭紛亂的念頭,沉下心神,很快就在神識中找到了明小少爺的氣息。
她給明秋色滌過脈,清楚他的靈力波動。
*
明秋色所在的地方,是一個荒涼的偏院。此處人流稀少,平日沒有幾個人經過,不過勝在裝潢乾淨秀美。
楚真真走入院中時,便見一道凜冽劍風掠過眼前。
劍意鋒銳精純,帶著勢不可當的態勢,驚落簌簌葉片。
楚真真微挑了挑眉,探手去接他的劍。
她出手迅疾凌厲,分明未見持刀,卻在與劍刃相接時,轟然發齣劇烈迴響的金石之聲!
火光飛濺,一柄烈紅的長刀格在白劍之上,刀上燃著絳紫色的焰光。
眼前,明秋色目中閃過驚愕,旋即驚愕之意一閃即逝,神色變得愈加堅韌。
他手腕一偏,借力收劍,而後更加迅疾地朝楚真真襲來!
少年劍意凌雲,有衝破雲霄之勢。
卻在迎上烈火的一瞬間被盡數吞沒。
幾個招式過後,明秋色顯然有些灰頭土臉。然而少年面色卻仍然冷淡,語聲有點生硬:「你很厲害。」
明小少爺不習慣夸人,話音總是彆扭得好像被逼迫一樣。
但每次和楚真真交完手,他都必然會硬邦邦地說一句「你很厲害」。
楚真真收到很多次這樣的認可,早就不以為意。在她看來,這就是小少爺服輸的方式。
她手指一攏,掌間的炎華火龍刀便倏然不見。
楚真真唇角勾起顯而易見的笑意。
幾日不見,明秋色的進步十分明顯。該說不愧是天道之子嗎,他的成長速度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堪稱恐怖。
確認了明秋色的處境安全之後,楚真真又詢問了他幾句。
阮遼並沒有騙她,的確將小少爺照顧得不錯。
「聽說他還請人專門指導你的劍法?請的是誰?」楚真真好奇道。
她知道玉馬城中有幾個境界高深的劍修,卻不知是哪位。
明秋色的表情卻霎時沉鬱起來。
他沉默片刻,道:「仙君親自教導我。」
說完這句話,少年眼目微斂,唇瓣緊抿,顯然不願多言。
他不是很想回憶阮遼的教學過程。
在阮遼的教學下,他的進步的確很快,只是修習方式有些出乎他的想象。
光風霽月的第一劍修,習劍的方式卻有如邪魔。
同為劍修,明秋色一直堅信劍意和道心是正道劍修最重要的東西。
他過往修鍊的這十幾年,也都秉承著這個原則。
然而阮遼卻從不談及任何道心,只是用近乎血腥的方式帶他拓展經脈,用半自戮的方法去感受劍意入骨的可怖。
仙君眼如深潭,翻手將細劍挑入筋骨縫隙中時,唇角含著笑。
他道:「切身體會經骨之痛,就明白如何出劍最有效。」
「哪處經脈對劍氣運轉有阻礙,就用細劍掰轉。掰不過來的,可以直接挑斷。」
明秋色幾乎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劍道至尊說出的話。
他也在極度困惑之時,試著發問:「那麼道心呢?習劍的道心,難道不與這樣的方法相悖?」
還有半句話,明秋色咽在喉間,沒有說出來。
——況且,強行矯正經脈,即使能夠快速精進,卻也會埋下禍根。
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修為登頂的百年之後,因一身沉痾而經脈斷裂,修為全廢。
阮遼道:「你想復仇,復仇就是你的道心。至於百年後的事——」
「若你在這百年間大仇不報,百年後,我想你也沒有顏面再苟活。」容色殊絕清冷的仙君懶懶抬眼,將自己方才剜過骨的細劍丟在明秋色面前。
明秋色沉默地看著那柄帶血的細劍,半晌,仍然不死心地問道:「仙君,您的道心是什麼?」
他還是無法認可阮遼的說法。練劍之人,若無道心,那麼他修的劍又究竟是什麼東西。
良久,明秋色也沒得到回答。
阮遼並未理會他,只在心中冷冷地想——
他只是不能不當劍道第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