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棲梧山間寂靜無聲,只在瞬息間,風聲打破了寧靜,淅淅四起。
風聲遮掩,斷斷續續地將人的呼吸聲吧隔斷,對面的人一直未曾說話。
直到陣風止息,才輕啟薄唇,伴著輕微點頭的動作,輕聲道,「是」。
只這一個字,彷彿回答地與清瑤所問並無半分關係似的,她站在原地,就那樣看著這人,半晌,捏緊的雙手鬆開,掌心留下幾道指甲劃過的紅痕。
她不再多言,接著往前而去,即要到了天帝身邊之際,卻神色一怔。
天帝覷她目光,卻是沒有轉頭,伸出手來,這時候棲梧山上是有些冷沉的天氣,可他語氣卻沒被這天氣影響,自顧自柔和下來些許,比之早先,聽著少了許多疏離,「過來吧」。
清瑤不動,視線依舊停留在他身後某個地方,對這一聲置若罔聞,竟是腳尖一轉,自顧往後後退半步,沉聲道,「他怎麼會來?」。
天帝紋絲不動,眼睛稍抬,越過清瑤,落於其後的九陰身上,輕飄飄停留不過瞬息,就會轉而里,一張沉著的臉仍然對著清瑤,視線聚焦在她臉上,打量一般在熟悉的眉宇間流轉,最後停留在那雙眼上,與她四目相對,啟唇,「無論來者是誰,都與你無干」。
話音剛落,便有一道清脆劍身拔鞘而出之響,隨後緊接著的是肌膚撕裂的響動,過了一會兒,天帝終是轉了頭。
他有求於人,是沒有資格說什麼旁的話的。
卻燭殷面上神色微變一下,毫不掩飾地往後連退了好幾步,隔開二人間距,壓著身後卓然也只能跟著他一起退。
眼下這裡有這樣多的人,他偏偏要試試,在這裡將這層關係揭露,叫出這聲『兄長』,對面那人會有何作為。
卓然拖著虛弱之身在他身後半步之遙,目光中滿是愕然,抬眼看看眼前人,卻最終是沒說出一句勸誡的話來。
就是這樣,他在心底自虐般回想起往常的記憶,一遍遍對自己重複,就是這樣。
天帝默然不語,這間隙,一身黑衣的人從結界之處飛至眾人面前,從半空中落下時選定的位置不偏不倚,剛好落在卻燭殷身前,與他隔著三米的距離對望。
伏妖塔不在!
她自從帶回來以後便一直帶在身上,出妖界之前更是仔細查探過,絕不會是忘在別處,甚至在方才,這伏妖塔也是在她身上的。
清瑤冷汗連連,不敢將剛才心底所想再回顧一遍。
時機還不到,萬不能現在就拔劍。
此話一出,原本因著天帝出聲,想要陛下為死去的弟兄尋回公道的一眾天兵,霎時都神色一變,灼灼目光換了個人來點燃,稍稍偏移,便盡數落在天帝身上。
這幅表情——清瑤不禁抬手捏住腰間佩劍之端,手指輕輕顫唞,靈器識得主人心中不安,劍身微動,應和著發出極輕的錚鳴聲,她回過頭來,胸口上下起伏。
天帝目光微沉,朝他微一點頭,「妖君」。
一時間棲梧山上氣氛冷沉,氣氛窒息。
「妖君來便是」,天帝緩緩開口,他望一眼笑地輕鬆的卻燭殷,「傷我上界天兵,是為不合」。
倘若伏妖塔不在她身上,那除去九陰以外,也不會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而若是伏妖塔真的早就被九陰拿走,那對方會不會繼續幫她便是另一回事了。
「託了你的福」,卻燭殷淡淡開口,眉眼間不見怒氣,較之往日更顯得冷漠,「我雖不在妖界,卻過的很好」。
卻燭殷說的話她自然明白,看來這人也是什麼都知道?
看來這麼多年過去,他的兄長也變了不少啊。
她忍不住回頭看去,卻見九陰面上並無驚詫之色,眼中反倒閃過一抹瘋狂。
卓然待在卻燭殷身後,見此心中焦急萬分,可也明白此時說什麼都不可,倒不如安安靜靜地聽著。
這稱呼在往日是斷斷不能叫的,若是叫了,除了冷漠的瞪視外,再無其他所得,因而這多少年來,鮮少有人知道,他與妖界掌著大權的妖君也算是兄弟。
他知曉妖君一張嘴一向是巧舌如簧舌燦蓮花,卻未曾料到在這種焦灼之際,這張嘴也能像平時一樣淡然吐出這離間話語。
這說明九陰是知曉這一切的,從一開始他告知自己的便是假的計劃!
還好!還好伏妖塔還在她手中,有這樣東西在手,她不怕九陰再搞出些什麼其他名堂。
只有卻燭殷一副淡然的模樣,回家一般往前走,全然不將身旁數量龐大的天兵放在眼裡,看也未看,在一眾天兵的怒視下閑庭信步地走至眾人之前,與天君站在一條線上,左右距離卻相距甚遠。
清瑤瞳孔驟縮,她知道九陰的最終目標便是對面的卻燭殷,可按照著對方計劃,這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卻燭殷輕輕勾起唇,眼尾挑出細長的弧度,勾著長長睫毛,一汪琥珀色便全然顯出,「既然人都在,該說什麼事便繼續說,莫要因我來就停下」。
在心底寬慰自己以後,清瑤為安心,調動體內神力,探查被她帶在身上的伏妖塔。
神思緊張的清瑤瞥他一眼,漆黑的眼流露出萬般的冷寒。
視如草芥、從未施捨過正眼給他,彷彿他是什麼不可見的污穢之物。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落入二中,將方才九陰所設想的一切後果盡數打碎了踩在腳下。
「我願意如此」,卻燭殷眼中笑意未消,聲音卻冷下來,「若是陛下當真下在乎你那天兵性命,在我拔劍之時便會阻止,不必到這時候再說起」。
九陰壓下心中恨意,開口時雖語氣沉沉,卻十分平和,並未激蕩情緒,「許久未見,不知兄長可還安好?」。
卻燭殷沒有搭理他,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天帝之前的清瑤,看她從方才起就蒼白的很的臉,眉峰微挑,接上上一句話的話頭,接著都,「你若是想問,便直接問他,怕什麼」。
她咬著牙,按下心中急躁,握緊掌心,好讓自己不再生出要去拔劍的衝動。
只要伏妖塔在手,九陰無論如何都會照著她說的來做——她募地瞪大眼睛,握著長劍的手一緊,手上顏色登時變地青白。
可明明,他們算是兄弟。
卓然來此只是為尋到陛下,可到底是隨著去燭殷來此,因而此刻跟著他來到這裡,目光卻一直在盯著遠處天帝,神色複雜。
一定是會極為惱怒,說不定會在眾人前與他來一場仗……
「還是省著些神力為好」,在天兵之後的卻燭殷站直身體,看一眼手中染血的長劍,眉宇間閃過嫌棄之色,隨手將劍往地上一扔,噹啷一聲摔在地上,聲音清脆。
卻燭殷腳下踩著天兵的銀白甲胄,眼眸帶笑,握在蒼白手中的長劍淅淅瀝瀝滴著血,血珠沿著劍身往下,順著劍尖直至流在死去的天兵臉上。
看著他一瞬間變化的表情,九陰赤瞳幾乎要燃起火來,他握緊雙拳,望著對面視他如無物的卻燭殷,恨意翻湧而出,稍加攪弄便會掀起風浪來。
九陰笑起來,他輕聲回應對面人這句稱得上平和的回答,「既是如此,甚好」。
原來過得很好么,若是被我踩在腳下時還會這麼說嗎?
「父君!」。
這當口間,人聲忽至,打破僵硬的局面。
被呼喚之人順著這聲音看去,一眼便望見身披銀白甲胄的天兵隨在一人之後趕來。
為首之人面色嚴肅,眼中滿是焦急,將自己帶來的天兵與天帝身後一批融在一起后,幾乎是小跑著上前來,仔細束好的發鬆鬆散散,顯出幾分凌亂,可見一路趕來中的驚慌。
天帝看他在自己眼前站定,喚他一聲,「君承」。
他往後看去,目光在一眾天兵中間一一流過,停在隊伍末尾,看著空空的一片地,視線迴轉。
君承陰柔的眉眼此刻緊皺著,眼中滿是憂慮,「我趕去棲梧山下並不見父君你,便匆匆來此,好在父君沒事」。
他這幅模樣,在外人看來是十足的孝,眼中臉上,除去憂慮自責,找不出一點多餘的情緒來。
自君承出現后,卓然的視線便一直沒從他身上移開,此時此刻腦中所思所想,儘是他為何來這裡。
來路上他又與妖君問了許多,雖然對方並不是全都告訴他,可東拼西湊,他也能猜出些事實的真相來。
君承在最需要援兵的時候並未及時趕到,甚至當時他們與妖獸困鬥之際連半點兒援兵的風聲都未曾聽到,卻在這時,在陛下找到清瑤時突然出現在此處。
看著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好景象,可君承到底想的是什麼,無人知曉。
「妖君」,卓然緊盯著君承許久,倏地收回視線,對身前的卻燭殷道,「早前你說君承殿下與清瑤殿下關係甚篤,可是當真?」。
卻燭殷不想與九陰就這樣面對面相看著,越看便越覺得心中煩躁,恨不得現在就把這人砍,這會兒卓然一問正好應了他需求,他及時換了頭,語氣可算作是平緩的,倒也是給予了幾分耐心,「我可未曾用過『甚篤』這詞」,他皺眉看卓然一眼,對他這用詞實在不滿,心道這人在自己說時不知有沒有認真聽,語氣一頓,他接著道,「並非『甚篤』,而是相識」,末了,補充一句,「見過,但非在你上界」。
言盡於此,看樣子這一根筋的神君這時終於動了腦子,但腦子動了是動了,照他把天帝當做信仰的架勢,也不知能否轉過彎來。
「是我用詞不準了」,卓然點點頭,隨即輕聲道,「多謝妖君」。
卻燭殷沒回應他的謝,他對一切上界人都沒有好感,對他亦是。
只不過……他目光是下移,在觸及到一襲紫色衣角時唇角微勾。
這下倒是有意思了。
鹿邀磨了這麻繩將有四五個時辰,到底是把手上的磨斷開來。
身上力氣還未完全恢復,但已比開始時好上許多,他忙將手上斷了的繩子解開,彎下腰去解腳上的。
估摸著清瑤是對他的武力放心的很,綁他時雖綁地很緊,用的卻非是什麼複雜的綁法,只要找到繩子頭頭,很快就能解開。
鹿邀把腳上繩子解了開,丟在一旁,四下里打量著周圍,瞧見這四面色澤暗沉堅硬的石壁在一處角落裡有些許彎折進去的痕迹,他猶豫一瞬,很快朝著那地方走去。
走到一半兒恍然驚醒。
這裡可是妖界,再怎麼說他不過是一介凡人,而九陰是斷不會不在外頭設置守衛的,他連一兩件可用來應急的器具都沒有,就是出去了也得立刻給綁了再扔回來。
這大殿內是沒有趁手的東西能給他用。
心下思量瞬息,鹿邀腳尖一轉,回頭就走回去,彎腰把剛被他丟在地上的麻繩撿起來,要起身是看見地上暗沉的幾道符文,身形一頓,稍用了些心去看,內容沒能看懂,太過靠近地面,卻讓他感覺先前那些鬼影似乎近在眼前。
這符文想來不是隨意雕刻在地,只是光這樣看著並無神奇之處,鹿邀皺眉看了一會兒實在不辨其意,想著自己還要逃出去,沒時間研究這物什,帶著繩子便走了。
鹿邀手裡一直緊握著繩子,卻沒想到這大殿出去地實在容易,他來到殿外,時刻擔心會遇到守衛,可別說守衛,連人影也不見,外面詭異的安靜,叫人心間發涼。
像九陰那樣的人,就算眼中不拿一介凡人當回事,也會做足準備,像如今這樣一個守衛也看不見的境況,萬是不會發生的。
鹿邀絕不會將這事歸結於自己的運氣,他思索良久,心中有了個猜想。
在殿內只用繩索綁他,不加諸妖術,而門外則無一守衛,這樣過分的巧合只有一個解釋——九陰想讓他自己跑出去。
思及此,鹿邀眉心不禁緊緊蹙起,更是覺得九陰此人城府極深,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他現下還躲在一處隱蔽的宮牆后,一雙眼一刻未停地觀察著周圍,這樣過去數息,依舊未曾看見守衛。
九陰連遮掩的功夫也不願意做,就這樣明晃晃地告訴他:你想出來,我便讓你出來。
既然如此,為何不在最開始時就帶著他一同出去,而費這一番功夫?
鹿邀自覺在動腦子方面不算太笨,但哪怕這會兒腦子轉地再快,也無法得知九陰做這事時心中所想、所為又是何目的。
只不過眼下比起待在這裡,不如出去一看。
下定了決心,鹿邀便要從牆后出來,他沒失了警惕,處處小心留意,選的是最僻靜、最不可能有人出現的小路走,到底是在陌生的地方,他才離開妖宮不遠,就在一片林子里迷了路。
妖界的林木都生地十分茂密,樹葉寬大濃綠,幾近於墨色,遠遠望去遮天蔽日般將本就黯淡的光線遮蓋住,順著葉子間隙滑落而下的幾片光影便顯得彌足珍貴。
從這裡到妖宮距離不近,但若轉身,能遙遙看見遠處妖宮矗立,華美的檐梁聳然挺立,除去色澤非是亮色,這宮殿比之人界皇宮許是都要精巧美麗許多。
鹿邀微喘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眼前茂密的林子,一時沒了主意。
這林子要是進去了,恐怕他連路都找不回來。
可眼下停在這處,他就不知道該繼續往哪裡走了,來的時候他全程暈厥過去,還被放在麻袋裡,因此連丁點兒的路線都沒有看到。
這個時候,卻燭殷當是已經到了妖界,九陰也在,說不準已經開始打起來。
單論實力他並不擔憂,怕的便是九陰的陰險,這人定是早早就做好準備,等著卻燭殷來了。
這樣一想心裡就更著了,鹿邀往下走了走,四下里看看,打算趕緊去找找路,腳剛抬起,便聽得不遠處有一人腳步聲傳來,這腳步聲穩重,一步一步走地極為沉穩,他忙收回腳,看一眼四周,往後看看茂密的林木,一咬牙,轉身跑進去,躲在一棵高大樹木之下。
這種時候出現在妖界的肯定不是人,都說妖有能嗅到人味的能力,鹿邀只得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悄悄趴在樹后等著腳步聲消失。
腳步聲越來越近,鹿邀眼也不敢眨,耳朵仔細辨認著腳步聲的來路和去向,聽著聽著,突然發覺聽不到了。
他一時更加小心,腳步聲不是漸漸遠去而是驟然消失,這人可能是停下來了。
鹿邀躲在樹后,眼前視線都被粗糙的樹榦擋住,他猶豫片刻,用手捂著嘴,小心地往外探出去一點,四下里找著腳步聲的主人。
可眼前空空曠曠,一人也無,剛才那陣腳步聲仿若夢中,一旦消失就沒了蹤跡。
鹿邀摸不準是否要出去,便收回視線,重新把自己樹后隱匿好,打算再等一會兒再冒頭。
他手指分開些露出一條細小縫隙,口鼻順著這道縫吸收些空氣,剛吸一口氣,頭頂忽地有片陰影籠罩而下,遮住他後背,帶來一陣涼風,剎是瘮人。
鹿邀吸進來的氣還沒來得及咽下去,便生生停下,在他口中停留,不上不下,難受得很。
他一隻手握緊麻繩,這人現在離他很近,一會兒能用的就只有這繩子了——剛這樣一想,手裡就空了。
鹿邀霎時瞪大了眼,也顧不上回頭,身體一矮,想要繞過樹木逃跑,卻叫人揪住了后衣領,動彈不得。
「你怎會在此?」。
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其中隱隱含著幾分隱忍的怒氣。
鹿邀的驚慌一下子就都消散了,他感覺到自己衣領被鬆開,下一秒就轉過去去看身後人,果然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他激動地抓住對方的手,叫他,「欒青!」。
一聲黑衣的欒青皺著眉看他半晌,抽了一把手沒有抽離,眉頭皺的更深,卻沒再動,暫時任由他抓著,張口將剛才的問題重複一遍,「你為何會在這裡?」。
在一個全然陌生且危機四伏的地方遇到一個熟人的感覺約莫等於沙漠中突降甘霖。
何況這人和他不一樣,不是個普通的凡人,武功是極好的。
鹿邀從地上站起來,看著欒青,有些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想救人結果反被打暈給綁到這裡的。
但這畢竟是事實,也無撒謊的必要,他只得斟酌一下大致講了一下,等到他講完這『故事』抬起頭時,就見欒青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雖然嘴上沒說,可那雙眼卻是把『愚蠢』這二字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當時傷的很重,我不知道她是壞人」,鹿邀在後頭於事無補地開口,用這兩句有氣無力地給自己做辯解。
他看一眼欒青的表情,和剛才一個樣——辯解無效。
鹿邀嘆口氣,心道就這樣吧,日後欒青定是要用更加嚴肅的眼神看他了。
欒青手裡捏著麻繩,用的力道之大,簡直要將那麻繩當做脆樹枝一樣給折斷,好在樹枝雖是乾脆的,麻繩卻是柔韌的,他到底只能把這繩子丟給鹿邀,沒再說多餘的話,只道,「快些跟上,我送你出去」。
看樣子君上還不知道這事,在屋中的結界是布下了,可他們都忘了鹿邀是個待不住的主,絕無可能將大半時間都耗費在屋內。
算著時間,外頭該到的人應該都到了,他得在還來得及的時候把鹿邀悄無聲息地送出去,免得九陰藉此再生事端。
鹿邀跟在他身後,手裡攥緊那麻繩,走出一段路,終是沒忍住,盯著欒青的後腦勺,問他,「小黑在外面嗎?」。
並無回答,寂靜的瞬息,只有二人腳步與呼吸聲。
他問的也有些蠢了,鹿邀自己低下頭想想,覺得小黑一定是在外面,事實擺明了很清楚,他再問,便顯得遲鈍。
前面人走的更快了些,聲音卻清楚地傳來,「按照時間,君上已在外頭了」。
鹿邀抬頭看欒青一眼,腳下也加快了速度,跟上去后道,「我一會兒躲在哪裡比較好?」。
欒青腳步一頓,很快就繼續往前,他往後瞥一眼,眼中有幾驚訝,「你不打算找君上?」。
這話倒是問的鹿邀有些疑惑了,他盯著欒青側臉一眼,反問道,「我找他做什麼?」。
欒青登時皺起眉。
看到了吧君上,你對這凡人百般關照百般好,這種關頭他卻想不起去找你。
哪怕他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我去找他只會添亂」,沒等到欒青的話,鹿邀便自顧自繼續起來,「你和紅鴉該是早日被部署在這裡,他的計劃定是一早就定好的,只不過……」,他歉意地笑笑,接著道,「只不過我被抓來了,現在算是這計劃里的不確定因素,最好不出現為好」。
欒青聽著他講完,心情有些許複雜,沉默半晌,他道,「你知道便好」。
有了熟悉地形的人帶路,二人很快便到了結界口,欒青停下來,在一個小角落裡揮手散開一片黑色光暈,眼前便出現一個小小的口子,剛好足夠一人通過。
做好這一切,他轉身對跟在身後的鹿邀叮囑道,「我先出去,若是無礙,會放骨鞭進來一半,你隨之出來即可」。
鹿邀點點頭,走到那小口面前,看欒青要鑽進去,關心道,「小心些」。
欒青動作一頓,扭頭瞥他一眼,點了點頭,才順著小洞出去。
結界雖是直面外部,可欒青挑選的這小部分出去后剛好有一巨石堆相對,恰好堵住缺口,他出去后,在石后探頭去看,見著外頭眾人都未曾發覺,抽出腰間骨鞭,順著小口探入,不消片刻,黑骨鞭便帶著鹿邀從裡頭出來。
鹿邀是第一次握骨鞭,他記著這骨鞭上有小刺,這次卻是沒有了,心中知曉是欒青的體貼,鬆開手后便是先對欒青作了感謝。
不過未曾想到的是這骨鞭竟是通體冰寒,握著時寒氣幾乎能浸透手心。
他揉捏了下手掌,扭頭順著欒青視線看過去,看見聚在一眾的人,他對這些人大多都不認識,便轉開視線,四下里找了又找,終於看到卻燭殷的身影,見對方神色淡然,身上也並無傷痕,才送了口氣,轉頭對欒青壓低聲音道,「我若是躲在此處,應當不會被發現吧?」。
現在除去這裡外幾乎到處都有人,這種情況,他是下不去山的。
欒青眉頭緊蹙,神色略有些凝重,聽他這般問,目光便四下里游移著搜尋一番,見這裡滿滿當當,實在沒有突破口,只得道,「就在此處吧」。
他原是要和紅鴉在妖界內潛伏,等君上的傳喚,眼下提起出來,可這裡氣氛太過僵硬,甚至出現了很多讓他深覺驚詫的人。
要是把鹿邀獨自一人放在這裡,他是不能放心的,可要是和他一起在這裡待著又——
所想未能想完,欒青便見原本鼎足而立的幾方人動作起來,他一怔,隨即拉著鹿邀蹲下來。
自君承突然出現,周遭的氣氛便又換了一種。
清瑤一直站在距離天帝不遠的地方,不過兩步之遙,天帝依舊讓她過來,可她死死守著那條線,不願意踏出一腳。
這樣冷沉的氣氛之下,天帝不再多言,與清瑤的眼相對數息,竟是抬腳向前一步,他伸著手,蒼白修長的手指從寬大精緻的袖中伸出來。
清瑤眼中有震驚之色,在她與對面人不及十年的相處中,從未見過這人主動朝誰踏出一腳,眼下竟是為了她——
卻燭殷也覺得有趣,遙遙看著這幅景象,誰料他目光不過稍移,便看見站在天帝背後的君承,神色狠戾。
而就在剛才,這位殿下還在對著天帝袒露擔憂之情,殷殷切切地關心他安危。
不過是轉了一下`身,這就讓他安耐不住展露出心中真實所想?
卻燭殷輕嗤一聲,抬了抬手,對身後人道,「神君當如何?」。
卓然一直關注著君承動向,自是不會漏過這一片刻的變化,他攥緊手掌,睫毛輕輕一動,啟唇時卻非時回應他所問,「琉璃」,他輕聲道,這二字聽似簡單,從他口中說出卻像歷經艱難,翻過了山越了嶺,才得以從口中而出。
卻燭殷挑起眉,不置可否道,「看來神君是有所得」。
「陛下的神識是殿下拿走的」,卓然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痛色,聲音跟著眼睫一起顫唞,「只是他就算離得陛下再近,也斷不會在陛下不知曉的情況下拿走神識」。
「你看似了解天帝那廝」,卻燭殷悠悠道,「實際上與他真實,相距甚遠」。
相距甚遠嗎?
卓然抬頭,經此一言,腦中驟然炸開一抹靈光,他忙將這一抹靈光錮在腦中,忙道,「妖君的意思是,陛下是知道的?」。
卻燭殷笑笑,沒說話,轉頭繼續看這出好戲。
——這便是默認了,卓然瞭然,便也抬眼朝著那邊看過去,卻見君承手中拿出一個白色的物件,他心間一跳,覺得那物什有些眼熟。
那東西精巧,他仔細看去,發覺那是一個白玉盞,哪怕是在這等陰暗的環境下,也清透雅然,看得出是件寶物。
卓然盯著白玉盞看了半晌,心中一動,記起陛下手持白玉盞飲茶時的模樣。
那時對方手中所持杯盞與眼下這一個,是同一個。
既是如此,那這物便是君承與陛下連接之紐?
他腦中思緒萬千,還欲再想,卻見君承抬手,手指抵著白玉盞杯沿,在其上狠狠一劃,瑩白的杯盞上霎時出現一抹紅,紅色浸染杯壁的瞬間便盡數吸進,頃刻間便了無蹤影。
下一刻只見君承將猛地將白玉盞往地上一摔,與此同時他手朝後抽出身後天兵腰間佩劍,長劍在手,毫不猶豫便直衝天帝後背刺去。
卓然心一瞬間提起,卻見那碎了的白玉盞白光大盛,他忙抬眼,看見君承陰柔的臉帶著瘋狂的笑,猛然喝道,「受死吧——」。
天帝不為所動,他看一眼清瑤,沒有收手,抬起另只,手指輕點,便又銀白的柔和光芒往後而去,聚成一片輕柔的屏障,猛然襲來的寒劍劍尖一碰上那白光屏,便發出叮地一聲脆響。
君承神色大變,忙去看地上的白玉盞碎片,卻見其上光芒漸漸消退,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白玉盞失了光彩。
怎麼會如此?明明早就用這神器將天帝的神識吸走大半,眼下怎會變成這樣!
他抬眼,咬牙不死心地再度用力,手上長劍應聲而碎。
天帝還是沒有轉身,目光深深,望著清瑤。
「君承」,他輕聲道,「劍碎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