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長劍碎片跌落在地,與硬實地面相接時,身後大片的天兵內分出一撥來,拔刀與另外一半相向,兩方分出一道足兩人並肩而過的過道,劃開了楚河漢界。
君承及時丟了手中殘留的劍柄,極快地連退後幾步,站在右方的天兵之前,再抽出一把劍來,指向天帝,眉目間滿是恨意,「碎了又如何?」,他的聲音在風中一字不落地傳到在場眾人耳中,「換一把便是」。
天帝神色未有變化,只是在看著許久之後,眉眼間浮現出幾分遺憾感嘆來,他輕張薄唇,聲音沉穩清明,「這是何必?」。
此言一出,便有天兵慘叫之聲隨後炸開,這一聲慘叫極高極大,聽地在場眾人都隨著這聲音看過去,目光所及,看見的是一條粗壯的蛇尾。
蛇尾卷席著一個天兵的身體,他身上銀白甲胄早就被撕裂,剩餘還在身上的幾片也擠壓著沒了形狀,他身體軟踏踏地垂落下來,顯然是被攔腰折斷了骨頭,沒有一點血從體內流出來,青紫的臉上一雙眼瞪地極大,彷彿要從眼眶中飛出。
天帝目光稍移,看到那蛇尾的主人,一雙漆黑的眼在對方那清艷的臉上掃過去,眉宇微微一皺,「你怎麼來了?」。
紫衣蛇尾一動,把纏繞著的屍體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蛇尾曲折著盤桓起來聚在一處,將她整個人都墊高了。
妖界人其實鮮少有將自己的原貌就這樣顯現在旁人面前的,大多是為了安全感。
紫衣卻與常妖不同,哪怕此刻在萬人之前,也毫不遮掩自己的尾巴,尾上蛇麟微微泛光,是比刀劍更為凌厲的武器。
君承已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與清瑤本就無什麼兄妹情意,聚在一起也不過是為各自利益,如今已到了這種地步,死了便死去了,與他無關。
清瑤用了十乘十的力道,距離又近,一出劍劍身幾乎不能及時偏轉,她忙握緊劍柄,偏開時帶起一陣劍氣。
到了今日才知曉,看熱鬧也是要分人的。
卓然看著兄弟二人,暗自嘆息,深覺不只人間有這等瑣然的事,就連上界和妖界也是逃不開。
只有君承一人,這場打鬥便是沒有什麼可期盼的,可紫衣加入后便是一對二,她是千年的妖,妖力哪怕許久未用,一旦使出來也威力強大,再說君承,他看著差些,但到底是個潛伏多年的帶仇之人,在這種時候更是拼盡全力要殺了眼前人,與紫衣配合地極好,手中長劍使地極快,幾乎要看不見劍身,只瞧見劍影飛舞,光影隨著打鬥在落入周圍人眼中。
卓然自詡識人無數,沒有人會比他還會看一個人,現在卻覺出深深的挫敗感來。
這一劍雖沒有取她命脈,可命中的依舊是身體重地,且刺地極深,鮮血從她口中緩緩流出,滑過白皙的唇角蔓延至下巴,她撐著長劍,雙眼緊盯著天帝。
「謹言」,卻燭殷轉了頭看他,神色淡淡,「那是我的父君與母后,與你何干?」。
分為兩撥的天兵已經打鬥起來,君承未再與天帝廢話,持著手中長劍便奔襲而去,紫衣尋機而上,緊隨其後加入混戰。
方才他是要去攻擊天帝的,可為何回過神來,劍便沒入了清瑤身上?
長劍抽出的一瞬,清瑤身體一僵,隨後趔趄幾步,傷口處血液汩汩流出,染紅衣裳,她握著劍的手緩緩收回,叮噹一聲,劍尖抵在地面上,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以自己的角度去看一個掌管兩界的君主。
兩方都朝著天帝而去,長劍劍鋒將達之時,天帝腳尖一轉,身形輕盈地轉開來,同時抬手在君承的長劍劍身處一拍,君承握劍的手頓時偏移開。
一旁的紫衣瞪大了眼睛,毫不猶豫地捲起蛇尾,朝君承飛撲而來,飛身擋在君承面前,金光沒有停滯之意,徑直衝著二人而去。
天帝此後無話,與她四目相對,卻忽地露出一個笑來。
不過無愛無情倒是仍然可以說,他只是風流,愛和情意是從未給出去過的。
君承也沒佔上風,這一會兒的功夫氣喘吁吁,他手裡一直攥著長劍,指縫間流出淅淅瀝瀝的血——是被劍氣所震。
這笑是極輕地,勾起的唇角只有一個極為淺淡的弧度,眼中笑意未達,分量卻是不輕的。
比如現在,他看天帝一家子在這裡演一場鬧劇,便覺得有趣極了,一時間連九陰都覺得順眼不少。
卻燭殷往常不喜看熱鬧,他一貫認為不論是什麼熱鬧,那都是旁人的事,有何可看?
出口時聲音輕淺,並未多餘的感情外露,一雙眼卻夾著雨與冷霧,瞧著朦朧又冰冷。
握著劍的君承也一時怔住了,他手上一抖,便抽出劍身,低頭看著劍上的血和自己的手,目光中有驚疑之色。
他抽出空來回應卓然的話,輕笑著道,「你明明都知道,還說的如此簡單?」。
那邊天帝與君承和紫衣母子的戰鬥還在持續,他一人對付兩人,手中沒拿武器,雖然氣勢上不輸,到底是雙拳難敵四手,在紫衣的蛇尾再次狠狠劈來時,被震開一些,落在地面上時腳步稍有幾分浮動,雖很快穩下來,卻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也是認識的」,卓然看著天帝臉上神色變化,視線流轉著望向紫衣的臉,發覺原本還神色淡然的紫衣在看到天帝的笑後半便驟然改變了表情,眼中恨意幾乎要化作實質而出,利劍般直指天帝心間。
她的位置是最接近天帝的,這一劍探出,如若命中,必會造成致命一傷。
「幼年時父君與母后寵愛你,可你對誰似乎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樣」,九陰垂下眼睫,陷入回憶般喃喃著開口。
就在這時,一直默默無聲的清瑤猛然抽出長劍來,腰間懸挂玉石被劍身拍打開來,發出清脆一響,彈起複又落下,她毫不猶豫向前一步,長劍錚鳴,劍氣劈裂空氣,呼嘯著朝天帝後背而去!
她看一眼就在眼前的天帝,狠下心來,咬牙再次揮劍,劍風偏轉,直衝天帝而去,下一秒腹部卻驟然一痛,她由這劇痛止住腳步,長劍再未揮出,整個人都立在了原地。
卓然神色一變,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之色,輕咳一聲道,「…只是依舊覺得難以置信罷了」。
見他陷入沉思的模樣,卻燭殷笑著搖搖頭,回頭打算接著看這鬧劇。
周遭的嘈雜之聲在這一瞬都安靜下來,清瑤唇角溢出一絲血來,緩緩低下頭。
九陰看著地上的裂痕,捂著左眼,竟是突然笑出聲來,「罷了,罷了」,他搖著頭,再次抬頭時眼中那點氤氳而出的回憶的薄霧早就消失不見,他沉默著望卻燭殷的臉,唇角的輕笑一直沒有再散去。
一把長劍插在她腰腹要處。
他以前以為陛下是個極為冷淡的性子,那些天上的條條框框大部分都是由他制定,任是何人看,也會以為他會是這些條框的最佳擁護者,可沒想到到頭來,他們眼中沒有情愛的天帝,說起來也算是個風流人物。
他隨即轉了方向,染血長劍再度朝天帝衝去,天帝這次卻立在原地沒有動彈,見他飛來,只抬起一隻手掌,掌心柔光漸散,聚出一道淺金色的長劍,劍身發光,在君承的劍到了眼前時,猛然衝去,與對方的劍噹啷相撞,空中頓時金光大盛,隨後發出劍身碎裂之響,光芒散去后,光劍未停留,直衝著君承而去。
見天帝如此,他與紫衣互視一眼,二人同時合力,一人握劍,一人長尾彈起,手中紫氣凝結成束,皆朝著天帝胸口而去。
幾乎是下一秒,眼前便飛來一道凌冽光芒,狠狠落在九陰腳下,在腳下土地上劃開一道極長的裂口,在二人之間隔開一道寬且深的深淵。
她在瑤池時還是一副神智不歸的模樣,瞧著並無眼下這般的冷酷懾人,這時看著卻是變了個模樣,「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卻燭殷一眼也未曾給他瞥過來,卻是對他的話作了回應,「有趣的,我自然愛看」。
「兄長倒是看的認真」,九陰對這等事情更是沒興趣,他的目的自始至終就只有卻燭殷一個。
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攥緊,九陰眼神狠戾,只不過轉瞬其實,他垂下眼睫,再抬眼時已不見眼中的衝動與狠戾,眸光淺淡,連左眼的赤瞳都壓下去幾分,如烈焰的色澤暗下來,減輕了些危險意味,「這麼多年,你變了許多」。
刺啦一聲,紫衣蛇尾暴動,在地面掃蕩開來,擊飛了好幾個天兵屍體,捲起地上殘留的武器在半空中亂飛,她淺紫色的眼眸瞪地極大,紅唇旁,緩緩流出一道血痕來,順著光滑的下巴,滑落在她衣襟之上。
君承慢慢低頭,看著橫亘過自己胸口的金劍,眼中的憤恨大漲,他用力推開眼前的紫衣,二人身體分開的一瞬,插入身體的金劍也消失不見,紫衣摔倒在地,蛇尾漸漸消失,她捂著胸口的傷,目光獃獃地看著天帝的臉。
胸口痛感強烈,君承吐出一口血來,站在原地,目光四下里看看,看見自己不遠處有一把丟在血泊里的長劍,腳下一動就要衝上前去,一抬腳便身前一痛,猛地跪倒在地。
他依舊伸著手,指尖都染上了鮮紅的血,身上的血汩汩而下,染紅身下地面,他看著近在眼前的劍,手臂伸長,夠了又夠,卻終是重重垂下無力的手。
「我會」,君承口中鮮血流溢,每次開口便都往下而去,「我要殺了你」,他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睫,看著面無表情的天帝一眼,忽地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你從不將我、將我當做親生的孩子」。
他臉上掛著笑,這樣一看,便與紫衣更是相像,「我遠在極寒之地活了數百年,你才將我尋回,可是、」。
君承胸口緩慢地起伏,呼吸聲很輕,「那又有何用?回來后你對我視而不見,將我接回來又不見我,彷彿我是什麼污穢之物」。
他微微眯起眼,輕咳一聲,口中鮮血便流地跟更加厲害,「你早知曉我要做什麼了吧?因而才准許我上靈華殿,甚至准我進入你寢宮,連我送的白玉盞也毫不猶豫地接下來」。
天帝不發一言,眉眼冷淡,看著他彷彿是在看一個冰冷的物件,他沉默許久,抬腳向前一步,站在君承的面前,眼中似有憐憫,「不該如此的」。
君承一愣,募然大笑起來,他吐出一口血來,不偏不倚剛好落在天帝乾淨的衣裳下擺,染紅上面的細碎金紋,他猛地扭頭看向紫衣,眼中只見恨意洶湧。
紫衣斜倚在地奄奄一息,見他望過來,艱難地露出一個笑,可唇角勾起一半,便聽得君承道,「蠢貨!」。
她臉上的笑登時便凝滯了。
君承卻恍若未見,繼續道,「你好歹是個妖,怎會被他哄騙?」,他想起在上界時紫衣與他說過的她的這些年,和過往生下他的經歷,便覺得眼前人無可救藥。
血繼續流,他聲音里滿是埋怨之意,「若你沒有被他迷惑,便不會有我!」。
他寧願沒有出生,也不願意被當做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庸庸碌碌在天帝的光芒下活過一生。
紫衣怔愣著聽他說完心裡話,望著他許久,垂下眼睫,聲音輕輕地,「原你是這般怨恨我」,她慘然一笑,喃喃自語道,「不過,說得也是,是我太蠢了」。
嘆息一般的聲音消失在風裡,紫衣合上了眼。
卓然此刻心情複雜萬分,他看著君承身下如注的血,深深嘆息。
陛下是沒打算留他性命的。
君承對生母死去並無觸動,目光迴轉,落在天帝身上,勾唇一笑,雙唇被血染紅,凄然慘然,「罷了」,他輕輕道,視線偏後看向倒在地上的清瑤,笑道,「原以為你是不同的,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話音剛落,他便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身體斜斜歪歪倒在地上,臉上的笑還在,雙眼失去神采,朝著天帝的方向。
天帝垂眸與那雙失了神採的眼對望,許久才啟唇輕聲道,「不該如此」。
卓然心上一冷,下意識便去看天帝,接連失去了三個人,且無一例外都是因他而死,可他面色冷淡一如往常,這樣多的血,都沒有在他心間激起一點波瀾。
他心間一緊,眉頭緊鎖,復而又想通般鬆開。
這一路上,他該想通的,如此,眼前一切倒也不至驚奇。
這幾人一死,原本分成兩撥在打鬥的天兵全都停下來,天帝將目光從地上屍體上收回,抬起時遙遙望過來,在某處定格。
卓然與那目光相對,霎時一怔,不知該以何種表情面對他,他僵硬地勾起唇角,想要作出一個笑來,僵硬的笑容剛展現而出,對面人就移開視線。
彷彿剛才投來的視線並非是朝他而來。
兩雙眼一錯開,卓然臉上表情便垮下來,他早年對天帝的敬仰之心太高,高地容不得一點污染,眼下一旦這信仰坍塌破敗,便要比尋常人受到的衝擊厲害的多。
他還無法調整好自己,去面對天帝。
天兵間的內鬥停止,在天帝的指示下重新融合成一隊,銀色甲胄發出耀眼白光,卻燭殷看著天兵們臉上麻木的表情,卻是眉頭一皺。
似乎不太對勁。
天帝吩咐手下人將三人的屍體抬起來,自己則立在原地,自始至終都未曾看九陰一眼,遙遙遠望,這裡站著卻燭殷和九陰二人,而他目光淡然,看的顯然只是卻燭殷一人。
九陰攥緊掌心,眼眸森冷。
卻燭殷注意著天兵給他的怪異感覺,頭一抬看見天帝在看他,一怔,隨即皺起眉來,唇緊繃成一條直線。
天帝看他如此表情,眉眼間透露出一點無奈的意味,開口道,「叨擾妖君,此處無他事,本君便帶他人先行離開」。
話一說完,他朝卻燭殷一點頭,轉身欲要離開,身後天兵跟隨而去,可未至下山口處,後部分天兵卻都整齊劃一地停了腳步,隨後猛然拔出箭來,刺向前方之人。
銀白甲胄變作黑色窄袖長衫,手中刀劍也頓變為各樣的武器,赫然是妖界妖兵的樣貌!
卻燭殷神色一變,幾乎是瞬間便抬眼朝就九陰看去,原來九陰這樣沉得住氣,便是在等待這一時刻!
前頭被襲擊的白甲天兵沒想到自己隊伍中會藏有叛軍,反應並不及時,手有的手中長劍還沒來得及抽出就被殺死,屍體緩緩倒下,血液沾濕土地。
天帝身形一頓,轉身時也不再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他皺起眉宇,抬手助著天兵殺死幾個妖兵,沉聲道,「這是何意?」。
這一次,他目光是投向九陰的,話也是對九陰所說。
九陰飛身而去,他站在妖兵之後,笑得陰冷,對還在砍殺的妖兵吩咐道,「回來吧」。
妖兵們一瞬間都停了動作,速度很快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一個方陣站在九陰之前,手中武器指向天帝一邊。
「並無他事」,九陰笑著道,「只是見天帝陛下要走,送你一程罷了」。
天帝眉頭輕輕皺著,看一眼地上死去的不少天兵屍體,沉默半晌,出聲道,「既如此,該是本君要謝你相送?只是這禮,本君受不起」,他並無要等著九陰回復的意思,語氣冷寒,說完后便轉身拂袖而走,身後所剩的天兵盡數緊隨其後。
上界人來勢匆匆,去時也匆匆,不多時這山上便只剩下卓然一個上界人。
九陰看著天帝離去的地方,望了許久才迴轉身來,他身前妖兵緊隨著他轉過來,將他圍在一起。
他越過一眾妖兵,隔著許多人望著卻燭殷,高聲道,「現下便只有你我了」。
竟然連上界都混入了妖兵,看樣子九陰從很早就開始準備一切,並且關於上界天帝這不為人知的私事了如指掌。
卻燭殷眉心蹙起,他心上忽覺有不祥之感,這感覺縈繞在心間揮之不去,卻隱隱約約如同雲霧一樣輕薄,抓不住摸不著,懸在心上叫人難以平靜。
「想必你也早就準備好了」,九陰看他眉眼間的情緒,嗤笑一聲,面上流露出更興奮的表情,「既如此便無需在掖著,你我明明白白打一場,誰輸誰贏,由這一場戰決定」。
這是獨屬於妖界人的爭鬥,卓然自知無法插手,再者他哪怕想要幫妖君的忙,以現在這負傷之軀參與,也只會拖後腿,思及此,他後退一步,站出這二人的勢力範疇,默然不語。
自然是準備好的,這事打從開始他就早早做了準備,這時候只要出兵,他與九陰搏個一兩時辰便會勝負大分,屆時一切便都結束了。
本該如此。
可他心臟卻跳地極快,一呼一吸間竟覺得心中有慌亂之感。
卻燭殷壓下這莫名的感覺,抬眼望著九陰得意的臉,想他方才的話,知道他決不會像他話中所說,與他光明正大地來一場,這可不是比試,九陰的陷阱隨時都能出現打他個措手不及。
「既然你如此說」,他淡淡道,「那便如你所願」。
他微一抬手,下一刻結界大破,其中湧出無數身著紅黑衣裳的妖兵,數量極多,朝著這邊衝過來,為首地一身紅衣,手握長劍,正是紅鴉。
卻燭殷的兵士數量要比他多上太多,九陰望著涌動過來的人潮,面上卻並無錯愕慌亂情緒,冷靜地對身前的妖兵下令,不一會兒,兩方妖兵便混作一團。
紅鴉沖在最前,長劍揮過之處,妖兵應聲倒下,他見了血便愈發興奮,連原形都懶得維持,狐狸的尖銳犬齒時不時顯現而出,眼角暈著一抹幽暗的紅,發間的紅狐耳朵也不加掩飾,顯露而出。
一時間,棲梧山上嘶吼聲、短兵交接聲混作一團,混亂不堪。
唯獨剩下兩方之首靜站在兩旁,九陰抱著手臂看向卻燭殷,臉上笑意愈深,他舔舔唇,陰惻惻道,「兄長是在尋你那另一位部下吧?」。
此話一出,卻燭殷神色一頓,即刻轉頭看向他。
九陰說的沒錯,計劃中欒青是會同紅鴉一起出來的,眼下卻並不在這裡,他倒並非擔心欒青安全,他知曉以欒青的能力,是斷不會被九陰的人帶走,可他現在不在這裡,只能說明他被其他什麼事給絆住了。
問題在於,此時此刻,他不能想到是什麼事。
所有兵卒都安排好了,妖界中也提前做好勘察,並無異狀,鹿邀也被他安置在結界內……
卻燭殷驟然瞪大雙眼,一時間琥珀色的雙眸幾乎要變成暗金色,蛇的本性使得他瞳孔豎起,很是懾人。
不可能的,鹿邀在結界內,他還在他身上施了法,九陰絕對無法靠近他——除非,是他人前去騙他來。
可就算如此,按照九陰的性格,要是鹿邀抓獲,此刻定會帶在身旁時刻作威脅自己的籌碼,怎會現在還不見蹤影?
「如何?」,九陰環抱著手臂,赤瞳彎起,笑道,「兄長可是想到什麼了?」。
卻燭殷壓下心中所想,冷眼看他,「我所想為何,還不必要你知道」。
九陰臉上笑意一頓,面色冷下來,「看來是沒想到了」,他摸向腰間,黑衣之下有暗光閃現,他抬手抽出,猛地丟向空中。
紅珠懸浮在半空中,暗沉的紅光如同血液一般緩慢地流動,九陰仰頭以手催之,那紅珠表面紅光於是越發紅艷耀眼,不多時,透過珠子外層可見其中有紅色絲線一般的東西在緩緩而動。
他驟然切開手指,指尖一滴血流溢而出,紅珠內的絲線便爭先恐後從珠子內瘋涌而出,根部依舊連接著身後的紅珠,最前端卻恍若藤條尋水一般循著那血珠而去,爭搶著蠶食血珠。
這東西!卓然心中驚詫,忍不住道,「這是上界的御靈珠!」。
卻燭殷被他這一聲喊得不耐煩,丟給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現下可已經不是你們上界的東西了」。
「……」,卓然乖乖閉了嘴,目光卻難以從那珠子上移開。
御靈珠是用來儲存神力和靈息的,其中自有一方小天地,靈氣置於其中可得滋養,難怪這人當初向上界索求的是御靈珠,原是作今日這般作用。
卻燭殷早將這紅線摸過一遍,心中有了大致了解,可他上次在沉水殿見到這東西時,它的樣貌還和眼前這般完全不同。
御靈珠用處倒是很大。
他轉頭看卓然一眼,一把把他腰間佩劍抽出,「借我一用」。
卓然怔愣地點頭,「……妖君用即可」。
他原以為妖君是有自己的靈器可用,現在看來原來是他想當然了。
卻燭殷握緊長劍,視線從那珠子上移開,往對面上看,果見地上有黑影蠢蠢欲動,幾欲破地而出。
「兄長莫急」,九陰注意到他視線,笑了笑,意味不明道,「還有貴客未到,自然是不能全都交待出來」。
他話音剛落,遠處巨石之後便傳來一聲隱忍的痛叫,這一聲並不算大,在廝殺之聲中很快就能被掩去,卻燭殷卻在聽到的一瞬間心間一緊。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
欒青鐵青著臉揮鞭抽打著死抓著鹿邀雙腿的鬼影,骨鞭一下下狠狠揮下,每每落在那鬼影身上都會激出一聲慘叫,可那鬼影非但不放手,手上力氣還愈發的重,漆黑的利爪抓透鹿邀的褲腳,深深潛入他雙腿肌膚,血流了滿腿。
他手裡捏著一塊兒大石頭,用力砸向鬼影的雙手,卻沒有一點作用,只見鬼影痛叫,卻不見他有一刻的鬆懈。
鹿邀緊緊咬著嘴唇,好不讓自己喊出去,剛才他突然被抓刺雙腿,已是沒有忍住喊出聲來,若是被外頭人聽見,恐怕不妙,現在只能竭力咬牙不讓自己喊出來。
欒青也對那鬼影無法,看一眼還在用石頭砸的鹿邀,沉默數息,道,「若是砍去雙腿……」,他自己止住話頭,狠狠搖頭,打消了這念頭,再次用力一鞭子抽過去,骨鞭上的小刺狠狠扎入鬼影身上,它慘叫一聲,手上驟然用了大力。
下一刻鞭子便揮了個空,鬼影像得了誰的命令,竟是飛起來,雙手緊抓著鹿邀的雙腿,將人從巨石后拽了出去。
鬼影陰氣極重,利爪抓過之地肌膚都變作青黑色,血液紅黑,一股股順著鹿邀的腳腕往下流,一路飛,便帶著淌了一路。
欒青一刻也沒有猶豫地飛身而出,手中骨鞭揮過去,纏住鬼影的身體,將它死死拽住,鬼影在半空中嘶鳴一聲,手下猛然用力,皮膚撕裂之聲隨之響起,鹿邀忍不住痛哼出聲。
看到順著鹿邀雙腿流下的黑血,欒青不敢再用力,手下一松,那鬼影便十分狡猾地掙脫骨鞭抽身離去,很快便帶著鹿邀飛至九陰身旁,將人扔在地上后便鬆開了手爪。
欒青臉色大變,咬牙正欲飛身過去,卻見卻燭殷抬手叫他停下,他腳下一頓,對君上視線相對,心下自責,握緊手中骨鞭,片刻后衝進混戰中,與紅鴉一同戰鬥,骨鞭黑氣大漲,頃刻間便捲走兩個黑衣妖兵。
九陰看一眼地上面色蒼白的鹿邀,挑眉笑了,他伸手在帶來鹿邀的鬼影頭上輕輕摸摸,鬼影猶如得了什麼指令,裂嘴慘然一笑,隨即很開身體下伏,趴在鹿邀腿上,舔食腿上的血液。
卻燭殷手上一緊,目光冷沉,卻不發一言。
鬼影沒有舌頭,貼在腿上冰冷濕黏,鹿邀周身都生起冷戰,想要躲開,卻發覺自己無法動彈,只得任由鬼影將腿上的血舔地乾淨了,戀戀不捨地從他腿上移開,而後消失不見。
先前鬼影的利爪一直在他肉里扣著,□□時帶動皮肉外翻,血與肉交纏在一起,看著便十分可怖,所幸是爪不是刀,傷口不是一溜而下。
鹿邀是頭一次看到自己身上有這樣血肉模糊的時候,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沒再多看,抬起眼,就著這樣癱坐在地的姿勢,從這裡望向另外一頭,與卻燭殷目光對上時一怔,蒼白的臉上扯出一個笑來,他用口型道,「我沒事」。
卻燭殷面色冷沉地能結成冰,他緊緊盯著鹿邀的腿,心疼地厲害。
「行了」,九陰笑著按住鹿邀的頭,故意似的使勁往下一壓,「既然人到齊了,那便不再廢話」,他愉悅地眯著紅瞳,一字一句對著卻燭殷道,「想救他嗎?」。
他手上用力,漸漸從鹿邀的頭頂下滑摸到脖頸,手一使勁兒捏住他後頸,逼得鹿邀因失血過多蒼白的臉泛起窒息的紅。
鹿邀抓住九陰的手,卻無法抽[dòng]半分。
「我知你捨不得他死」,九陰聲線陰冷,眉眼卻是帶笑,他指著卻燭殷身前不遠處,緩緩開了口。
「你親自過來,我便放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