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什麼身份?
她說不出話。
如果在平時,她即便嘴上不說,內心可能也會俏皮地回一句,「女主角的身份」。
但這一刻,她的大腦全然停擺了。
除了獃獃地聽著突突跳個不停的心臟雜訊,其他的任何事,無論是說話也好、周旋也罷,全都……無法做到。
正面和賀雪岐對視,居然是……這麼恐怖的事情嗎?
剛剛在「觀眾位」感受的壓力,和此刻的「演員位」,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宿啟鳴那形似癲狂的模樣不期然地浮現在腦海中,她忍不住想,下一個崩潰的人,會不會是她自己?
太高估自己了——她只是個冒牌的「替身」而已。
這樣重要的劇情,不應當由她來見證的。
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面前的賀雪岐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導致她事先想好的那些說辭,此刻被她不帶猶豫地盡數放棄了。
她沒有自信去賭:她說的話,能有多少分量。
這並非是疑問,而是一種反問式的詰責。
或者說,那點原本就所剩不多的耐心,在面對她時,更是以雪崩般的速度飛速瓦解。
但即便如此,也夠危險的了。
只是,他不笑了,但沉冷的神情反倒讓人更加惴惴。祝水雯只覺得自己像是一下子懸挂在了鋼絲上,愈發心慌意亂。
但她一時間沒能想起來,到底是在什麼地點、什麼場合聽過的。
今晚,他的耐心似乎格外匱乏。
見她像是答不上來,少年笑起來,但眸中毫無溫度:「是你先毀約的,祝水雯。」
是姐姐的口吻,但從她的口中吐出,卻是氣勢全無。
她的臉倏地一白,好半天,才低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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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情況啊!
果然,他看了她一會兒:「為什麼要學『她』說話?」
「如果不想我繼續往下說,就別在我面前『演戲』了。」少年面無表情道,「我討厭你用這副模樣來對待我。」
明知道是飲鴆止渴,她還是不得不這麼做了,儘管她立刻就後悔了。
不對,賀雪岐真的說過嗎?
她有些糊塗了,但比起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在此時此刻、此時此地,從他嘴裡冒出「祝緋緋」三個字,是更加可怕的事。
在少年神色變化以前,她嚅囁著快速道:「我、我不是祝水雯。」
但即便是一聲不吭,少年的情緒似乎也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平緩下來,反倒更添一分鋒芒,沉不住氣似的逼問道:「你就……這麼喜歡祝緋緋?」
然而,她的頭只是稍稍晃動了一下——她發誓,那比站軍姿時不小心搖晃的幅度還小——她的眼前就彈出了刺眼的提示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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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脫口而出。
——這「危險」,不僅是指崩壞的劇情,更是指賀雪岐。
在這種危機關頭,她本能去依賴更為可靠的那個「形象」,因此,她強迫自己去思索:姐姐這個時候,會說什麼?
「什麼身份?同學夠不夠?」或是「這種事,是個人都會管吧,需要什麼身份?」——她想,姐姐大概是會說出這種話的。
「熟人身份?普普通通的同學身份?心血來潮路過的路人身份?」
就像剛才她輕易地拋棄了自己的想法,此刻,在少年戾氣橫生的視線中,她再次輕易地屈服了,放棄了姐姐的想法。
恍惚間,她感覺咽喉處的刀柄似乎往前頂了一些,好似要斜向上切進她的口腔,挖了這條說不出話的舌頭。
任務還未完成,崩壞度又來湊熱鬧似的雪上加霜,祝水雯想抓狂。
少年每說出一個選項,祝水雯都本能地想要點頭。
她急急地開口,試圖挽救岌岌可危的崩壞度:「我聽不懂——」
她的想法,似乎被他提前洞察了。
她呼吸一滯,將其他的台詞囫圇地吞咽了回去。
「那是什麼?」
「需要……理由嗎?同學的身份、還不夠嗎?」
但是……
這句話一出,崩壞度閃爍了兩下,堪堪停了下來。
她想,大概是她學得太過拙劣了,反倒成為了一種對姐姐的冒犯。
在賀雪岐看來,這種行為大概是不可饒恕的。
少年臉上的笑倏地淡下來。
屬於姐姐的「台詞」,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這樣根本就……達不到任何效果吧。
連少女自己,都要絕望於她搖擺不定的態度。
幾乎是她的眼皮子眨一下,崩壞度就往上刷新一點。
好耳熟的一句話。
哎?
等下,宿啟鳴人都不在了,為什麼任務還沒完成?
她后脊一涼。
她想,她終於悟了:如果不是姐姐的話,那她說的那些內容,完全毫無意義。
冒牌的女主角,怎麼可能比正牌要更管用呢?
東施效顰只會平白引人發笑。
心沉甸甸地墜下去,但她並沒有心思去管那點零星的澀意。
因為,下頜處的刀柄絞得更緊了。
就彷彿……她突然念姐姐台詞的行為,深深地刺激到了對方。
「之前,你都見到我了,也沒有打招呼的打算——我以為,你想跟我當陌生人的,祝同學。」
二人的距離近到幾乎要貼面,刺鼻的鐵鏽味就在她的鼻尖縈繞。
少年半垂的眼尾邊,凝固的血液勾出一抹沉澱的暗紅。原本是松風水月的潑墨山水畫,此刻卻是昳麗異常。
她的腦中閃過一句話:越是劇毒的蛇,鱗片就越是五彩斑斕。
在自然界,有例外——但放在賀雪岐身上,卻是貼切的。
少年的身上,是墮落的氣息。
像是五臟六腑早就開始悄無聲息地腐爛,但直到這一刻,才真正釋放出來。
他一字一句道:「還是說,在沒戴口罩的時候,你連分給我一丁點的注意力,都嫌多餘嗎?那你又憑什麼來阻止我呢?」
*
她滿腦子的「不是」,但具體要說出個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在心亂如麻的狀態下,她被迫說出了真實想法:「我只是……不想看到你……」
她不敢說出太過刺激性的字詞,加之大腦有些短路,她說得顛三倒四:「沒必要、為那種人賠上後半截的人生……」
即便宿啟鳴逃過了「夢境」里的結局,但這種在陰影里長期遊走的人,自然會應驗那句「多行不義必自斃」。
用賀雪岐去換,她覺得,不值當。
「就算要報復、也不是……那種方式……」在他的視線里,她越發說不動話,「我是這麼想的,就是,如果不計後果的話,那沒什麼比死亡更艱難的事了。所以,連死亡都不怕的話,一定可以找出來……」
他半眯起眼:「所以,你是知道的吧?」
她慢了半拍,還在說前一個話題:「更簡單的解決辦法……哎?」
他道:「宿啟鳴根本不知道我在『實驗室』具體做了什麼,但你知道的……對吧?」
*
祝水雯咽了口唾沫。
她確實知道,因為她有作弊器。
在任務刷新出來的那一瞬間,她就記起來,在「夢境」里,曾發生過一件大事。
那是一則登上過《馥海日報》的新聞,寥寥數語,說了「賀某」為化名的某企業家,在家中暴斃的離奇事件。
他並不是當場死亡,而是掙扎著往外爬了數米,還向路人求了救。
但就在鄰居掏出手機報警時,只聽見「砰」的一聲,剛剛還在說話的賀某頭部突然爆了開來,一陣白色的煙霧從中裊裊升起。
這凄慘無比的死相,一度引發了馥海大範圍津津樂道的討論。
警方經過一系列調查后,最終認定,這是一場意外,賀某死於潮濕天氣下農藥遇水導致的磷化物中毒。
儘管匿名了,班裡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被傳聞成「挨了老天懲罰」的賀某,就是賀雪岐的父親。
她依稀記得,那時候,自己好像還去安慰了他。
那是極少數,她在「夢境」里跟賀雪岐有交集的時刻。
——當然,在知道他是「反派」后,再回憶起這件事,她自然不會傻到以為那只是「意外」了。
這也是她找到艾草青團后,抱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念頭,特意跑去醫院的廢料箱丟棄的原因。
但是……她不能承認。
不過,百般抵賴也遲了。
賀雪岐既然篤定了這一點,那麼,前頭的細節,自然而然就能串聯了起來。
「第一次見面,在榮錦巷,你是故意過來阻止我的。」
是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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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給我送試卷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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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少年的另一隻手也撫了上來,就斜斜地搭在她脆弱的頸椎旁邊。
「不會覺得害怕嗎?」
*
她愕然。
少女恍然意識到:她是應該害怕的。
但她沒有。
即便猜到了賀雪岐可能會下毒,但她滿腦子只有,「不行,那樣不對」。
哪怕是現在,與其說她是在恐懼少年的行為,不如說,是在恐懼他的陌生。
而那些恐懼中,又夾雜著一些難以言說的……委屈。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那為什麼還非要來招惹我、玩弄我?」
玩、弄……?
誰?
他在說誰?
還沒等她明白過來,賀雪岐突然笑起來:「如果你是想玩弄我的話,祝水雯,你成功了。但是——
「這個代價,你付得起嗎?」
那是喟嘆的語氣,帶著些審判的篤定味道。
在察覺到那背後深埋著的愉悅與興奮時,她的情緒緊張到了極點。
她猛然想起來,直到這一刻為止,任務還是未完成的狀態。
也就是說,「行兇」的可能性還在。
那麼,在宿啟鳴走之後,行兇的對象,換成了……她?
那雙沉沉的黑瞳傳遞出恐怖的肅殺之氣,針刺般壓迫著她的視網膜,連心臟也跟著收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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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不行了,精神承受力要到極限了。
沒有勇氣再去關注那一節節上漲的崩壞度,她用今天最理直氣壯的語氣,一反常態地大聲道:「代價?好啊,我付啊!」
——自暴自棄了。
對,她不是姐姐,她超笨!
所以,想不明白的事,她不想了!
什麼崩壞度、什麼任務的——受夠了!
「你要我怎麼給?你說!」
少女紅著眼,反客為主地去揪他的衣領,一副兔子急了要咬人的急樣:「告訴我,你想要向我收什麼?要錢嗎?要錢?還是要我?」
如果是想要她的命的話,也拿走吧!
都拿走,拿走!
賀雪岐微怔,被她抓了個正著。
隨著「呲」的一聲金屬摩攃聲,羽絨外套的拉鏈當即被扯鬆了一大截,露出了裡頭浸著水的內衫。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她開始胡言亂語,許著不計後果的承諾,「那你回報我什麼?啊?」
在少年的脖頸暴露在空氣里的同一時間,她不管不顧地咬了上去。
在一腔怒火的加持下,兩顆小米牙愣是突破了口罩的束縛,成功在少年蒼白的鎖骨上方留下了兩個對稱的點。
氣死了,氣死了——!
她聽見他發出一聲遏抑的悶哼,低低的,她想大概是疼到了。倘若是別的時候,她大概會選擇退讓一步,起碼會鬆鬆口,但這一次,她實在是要給逼瘋了。
到底是誰在玩弄——是她嗎?
是,她是先騙人的,但說「一開始就知道」的人,不是他嗎?
連宿啟鳴都能一口叫破她的名字,那麼,在賀雪岐的眼中,自己是不是一直如小丑一般,在自顧自地上演著滑稽劇?
所以,才像開玩笑一樣對她說出了近乎告白的話,但之後卻又後悔了似的,人間蒸發般對她不理不睬,現在又擺出這種咄咄逼人的姿態。
她是等著臨刑的犯人嗎?
在發狠的狀態下,她沒有深思,為什麼他「吃了痛」卻沒有推開她,只一味地像只抱著胡蘿蔔的兔子一樣,吃力地啃著。
好難咬。
她的牙打滑了好幾次,但她愣是沒有鬆口。
他的血管在她的牙齒下突突地跳,隨著少女的咬勁變大,它跳動的幅度一次比一次更劇烈,好似一台泄不出壓力的鍋爐,正在爆炸的邊緣徘徊。
啃得牙都疼了,卻連實質性的成果都沒留下,她終於放棄了物理譴責,改成了用言語聲討。
「不要見你了!」她拚命地想忍住在眼眶裡打轉的淚,「就我一個人在難受,就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哭……大半夜地哭!」
她說得口齒不清,本來聲音都弱下去了,想到自己居然在他面前露出這般不爭氣的樣子,心裡頭當即擰得比麻花還糾結。
一個人坐客廳哭,在沒人看見的地方,是可以接受的;
但在他面前哭,那就是示弱了。
是把那點帶了點委屈與彆扭的小心思殘忍地剖開來,不給自己留一絲迴環的餘地。
太痛苦了。
「你一點都不難受,你還凶我,你凶我!你凶我!」
她幾乎要哭出聲了:「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是……」
給她留一點自尊啊。
「祝水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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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刻否認道:「我、我不是!」
聲音勉強能稱得上大聲,然而……氣勢弱了。
儘管她竭力想做出理直氣壯的模樣,但她心知肚明,在發泄過一輪以後,她的理智回來了。
簡而言之就是——
她,慫了。
在她看來,賀雪岐這副冷著臉、氣息不穩的極度壓抑的模樣,很像是在剋制掐死她的慾望。
她幹了什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