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只是想救你。

當初傅臨淵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重生后郁白還沒有什麼練習說話的機會，因此，他現在的聲帶不像前世那樣已經可以熟練地發出一些人類語言的音節了。

所以即使在心裡反覆排練了好幾次，說出口的時候，發音還是有些不標準。

但傅臨淵聽懂了。

眼前這隻小海身上的謎團太多了。

為什麼會認識追蹤器，並且知道取出來的方式？

為什麼會開鎖？

為什麼知道炸.彈？

為什麼明明對人類的防備心很重，卻還是會嘗試交流？

為什麼不逃跑？

實驗室的人又為什麼想要帶走他？

起碼他現在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但垂眼看著小海遞到自己嘴邊的蛋糕，帝國元帥還是輕輕搖頭：「都是給你的。」

郁白的外形特徵過於明顯，如果不佩戴易容器，那麼他的身份將無法保密。但因為耳鰭的結構與人類的耳蝸不太一樣，只要動作稍微劇烈些，易容器就會脫落。

只是想救你。

郁白沒有發現傅臨淵的情緒變化，見他不吃，高興地拿著兩塊蛋糕，一溜煙縮回了沙發上。

起碼在能和他成功交流前，傅臨淵清楚，這些問題都不會有確切的答案。

但奇怪的是，哪怕傅臨淵清楚對方不像在瞎說，直覺卻告訴他，著並不是郁白真正的想法。

面前的小海剛剛是這樣說的。

而前面這些問題現在肯定得不到確切的答案。

原本的計劃里，這次的任務並不需要他帶任何東西回來。

窗外的景色也在不知不覺間徹底變了：如墨的深空被暖橘的夕陽替代，隱約可見軍港外其他建築的輪廓。

傅臨淵現在只知道留下郁白似乎並不會有威脅，相反，也許他會是調查實驗室的一個突破口。

但由於多了一個小小的變數，導致一向落地就往軍部走的帝國元帥難得有些猶豫。

一股難以察覺的細微不爽湧上心頭。

結果不但帶回來了，還是一個大活人。

這個小小的變數就是郁白。

好吧，嚴謹地來說，並不是「人類」。

雖然軍部大樓來來往往的人看似都在專註做著手邊的事情，但其實或多或少都在用餘光偷偷打量這個亦步亦趨跟在他們元帥身後的少年。

傅臨淵這次明面上是去了與塔爾星方向相反的基地監督軍.演，所以按理說，抵達主星后的第一項工作應該是回到軍部整合報告，然後將完整的報告送進皇宮。

傅臨淵想著，視線往周圍掃了一圈。

但把他帶在身邊……

帶在身邊還挺惹人注意的。

小人魚自己也敏[gǎn]地留意到了四面八方投過來的視線。

習慣了一個人在海里生活，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關注，郁白只覺得有些渾身不自在。

敏銳的五感讓他能捕捉到更多的信息——軍靴的鞋跟撞擊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音，文件互相摩攃的聲音，角落裡每隔幾秒就稍稍暗一點的燈管，好多種不同的香水混在一起，接電話的聲音，智腦的提示音，另一個角落裡閃爍的屏幕，清潔工機器人單調的動作……

穿過一樓大廳的這短短几十米，就有無數繁瑣且無用的細節湧入大腦。

郁白還是頭一次被這麼多人事物包圍，不過好在他的精神力相比在拍賣行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不少。短短几十米，他就適應了人多的環境。

唔……人類好像真的特別喜歡一起做事情。

電梯門合上前，郁白最後瞅了一眼大廳里來來往往的士兵，心想。

-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剎那，原本還有些吵鬧的大廳奇迹般地安靜了幾秒。

接著就是一陣不約而同的竊竊私語。

八卦是人類的天性，更何況是多年如一日的頂頭上司身邊突然出現了個新人物，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

「誒，跟在元帥後面的那是誰啊？」

「不知道啊，看著很臉生，不像是大樓里的人。」

「大樓里也沒有這麼年輕的吧？看樣子乖得很，可能還不到二十？」

「是親戚之類的嗎？可是元帥家裡不是都……」

「元帥的精神力不是越來越不穩定了嗎？這小孩怎麼還敢離元帥那麼近？不怕被誤傷嗎？」

「……那個小孩好像沒有精神力誒，起碼我沒有感受到他的精神波動。」

「我也是我也是。」

「不過這還是元帥第一次帶人過來吧？」

「哎，是哦，帶他過來幹什麼呢？」

「誰知道呢……回頭問問杜克副官？他應該知道的多。」

「噓噓噓，別現在聊了，回頭下班再說，小心被元帥發現上班時間摸魚，會挨罰的。」

而已經到達頂樓辦公室的兩個人完全不知道眾人的議論。

到了辦公室，傅臨淵開始處理報告的事情。

這裡的布置和星艦上的辦公室沒什麼太大的不同，所以郁白熟門熟路地蜷著腿窩在一旁的沙發上，繼續觀察著窗外的景色。

夕陽西下。

從辦公室的窗戶往下看去，可以直接看到下方露天的訓練場。

只不過現在正在下面訓練的機甲很少，郁白數了數，好像一共只有六台。

訓練場的左側是軍部其他的大樓，而右側的建築相比左側要普遍更加低矮，卻看起來更新。

那就是帝國研究所在主星的分部了。

而向更遠處看去，在只比地平線近一點點的地方，郁白好像隱約看到了一個金色的半球體。

像個金色的碗倒扣在了地上。

只不過隨著夕陽西下，光線逐漸暗淡，那個遠方的半球體也逐漸隱匿於黑夜中。

從星球表面看夜空和原本的深空還是有區別的。

看著越來越多的星星冒頭，小人魚想。

夜空是很深很深的藍色，與深空那種純粹的黑還是不一樣的。

他不知道傅臨淵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那塊方方正正的光幕在幹什麼，不過他看起來似乎很忙。

在這樣的情況下，無事可做的郁白應該感到有點無聊才是。

只不過他其實早就習慣了自己打發時間。

從前，在落入實驗室的魔爪之前，大部分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度過的。

此時此刻，在沙發上蜷著腿看星星的小人魚在某一刻好像回到了他獨居多年的那顆星球上。

無數個這樣漫天繁星的夜晚，他浮在海面上，安靜地數著時間流淌的浪花。

這樣一個人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那個救生艙墜落的那一天。

其實直到此時此刻，小人魚都沒能想明白，自己唯一的朋友為什麼會背叛自己。

在已經快要褪色的記憶里，對方雖然沉默寡言，但似乎一直都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他會烤很好吃的魚，會吹很好聽的樹葉，會幫他把他自己不小心打破的海螺小心地粘起來，會在他傷勢最嚴重的時候哄他睡覺。

哪怕當時小人魚看不見，也能感受到對方內斂的溫柔。

唔……到底是為什麼呢？

其實如果有機會，郁白現在想把自己送給他的那塊鱗片要回來。

媽媽說，鱗片只能送給自己的朋友。

那個人既然賣掉了他，就不能繼續和他做朋友了。

那可是他掉的第一塊逆鱗，是當時形狀最漂亮的一塊鱗片。

送出去的時候他還悄悄心疼了好久。

唔……要回來之後送給傅臨淵吧？

好像一直都沒有這個機會送他禮物……

小人魚的思緒就這樣跳躍著飛到了九天之外。

而一直在處理公務的傅臨淵偶然抬眼，留意到郁白好像正看著空氣里不知名的一處發獃，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勾著衣擺，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個樣子無端就讓他聯想到了被家長帶到單位的小朋友。

既不吵也不鬧，只是乖乖地坐在一邊。

討喜得很。

編輯報告的手指一頓，而後點開了智腦上另一個對話框。

小海好像喜歡吃肉。

想著，他和廚房的人聯繫，讓他們送兩份烤肉上來。

只不過等他的視線從屏幕上再次挪向沙發上的人時，發現後者靠在靠背上，毛茸茸的腦瓜稍稍歪向一邊，閉著眼睛，開始打瞌睡。

更像小朋友了。

修長的手指再次開始編輯文件。

只不過打字的動作沒有持續幾秒，又停了下來。

目光落在對方彎著的兩條腿上，傅臨淵想起了對方之前在小巷裡站不穩的樣子。

要是一直這麼壓著，時間一長，肯定又會腿麻了。

萬一又抽筋……

眼神微動，鍵盤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了蜷。

片刻后，最終他還是起身，來到了他身邊。

高大的男人俯身，動作很輕地托起已經睡著了的人，把他在沙發上放平，蓋上外套。

最後調暗了辦公室的燈光。

周圍依然很是安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