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付澤凱作為開國功臣一國宰相,政治智慧與權謀手腕都是有的,但他寒門的出身在某些時候會成為一個短板讓他處處被掣肘。
不要說蘭陵蕭氏太原王氏這樣世家裡的世家,便是顧賢出身的無錫顧氏這樣的小世家都不買付澤凱的帳。在這些傳成幾百年的世家大族眼中,付澤凱就算權勢滔天,也和暴發戶沒區別,骨子裡的泥土味永遠去不掉。是以,平衡各大家族關係的事兒付澤凱做不來,他實在沒那個威信。
但眼下這情形顧賢或者蕭彤錦也不好直接插手干預。雖然付澤凱的政治直覺向來準確,他說各大世家有異動絕非信口雌黃,可各大世家畢竟還沒做出什麼越矩的事兒來,冒然採取行動反而會打草驚蛇。
幾日來顧賢和柏熠都收了談情說愛的心思思忖起對策來。顧賢回王府辦了個茶會,把各大世家的人執牛耳之人聚到了一起談天說地。顧賢這茶會找的由頭也好,說是讓大家開開眼見見付東樓指導下王府私窯燒出來的秘色瓷。如此一來各大家族為了長見識都爭著來看稀罕物,既達到了顧賢探底的目的又給付東樓博了好名聲,可謂一舉兩得。
這廂茶會上顧賢和一群權力場里的老油條鬥心眼兒套話,那一廂柏鈞昊在宮中坐卧不安。在柏鈞昊看來,顧賢請了這些人去喝茶,是要兌現之前「討說法」「要交代」的威脅了。
讓皇上放□段去和臣屬道歉,柏鈞昊做不到。即便顧賢是長輩柏鈞昊也不能這麼做,否則日後在朝中瑞王府的權勢豈不是更加煊赫,他這個皇帝當得愈發沒滋味了。
本來是為了給謝才人的胎祈福,柏鈞昊把木炎留在宮裡沒讓木炎回青城山,可這幾日柏鈞昊都沒見到過木炎,眼下正好想找木炎問個主意,柏鈞昊便去了木炎在宮中的居所。
因著是想討個主意對付顧賢,柏鈞昊怕走漏了風聲並沒有大張旗鼓帶著儀仗過去,到了木炎的寢宮門口都沒叫通傳。一眼看去客廳里沒人,柏鈞昊走了進去,左右看了下揚聲道:「國師在忙什麼,朕此來可是打攪到國師了?」
半晌沒人回應,柏鈞昊覺得很奇怪。若是木炎沒在,剛才進來的時候守在外面的宮人就該告訴自己了才對;若是木炎在,為何不出來?
寢殿中瀰漫著一股低沉的氣氛,柏鈞昊皺了眉,抬腳往內間走。
木炎此刻正躺在內寢的一架搖椅上,他並沒有在睡覺或是閉目養神,而是直愣愣地看著窗外發獃。那種失魂落魄的樣子是柏鈞昊從未在木炎身上見到過的,彷彿眼前這人所有的智慧所有的靈氣全都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副形容憔悴的空皮囊。
「國師?國師你怎麼了?要不要傳太醫?」
驚覺身邊有人,木炎眼皮一動,目光移轉到柏鈞昊身上,極為失禮地盯著柏鈞昊看了片刻才匆忙站起來躬身行禮:「參見陛下,臣御前失儀,陛下恕罪。」
虛扶了木炎一眼,柏鈞昊此時怎會和木炎計較這些小節:「國師不必如此,發生了什麼事兒讓國師這般……這種失魂落魄的樣子可不像是您身上該有的。」
「不瞞陛下,臣的大徒弟風易前幾日殉國了,他的身份本就是大楚機密,縱然他死了臣也不能對人直說此事更是無法為他求一份哀榮……這些也都罷了……可風易他陪伴臣多年,臣與他之間的情分放在那,他走的這麼突然,臣實在是……」
木炎哽咽,已然是說不下去了。
柏鈞昊在聽到風易死了的一瞬間就懵了。柏鈞昊手中關於北燕的情報全都來自於風易那裡,這是一條皇帝嫡系的情報線路,與瑞王府那邊毫無牽連。儘管風易在北燕究竟是什麼角色木炎一直沒透露過,但這對柏鈞昊的影響不大。
可如今風易死了,那就意味著柏鈞昊要變成聾子瞎子,以後關於北燕的事情,瑞王府說什麼他就只能信什麼,哪怕北燕沒有要攻打大楚,瑞王府也可以謊報敵情藉機調兵兵變了。
「好端端的,我們又剛剛拿下長安城,風易將軍怎麼就……」
「正是因為瑞王打下了長安風易才死了。」木炎顧不上君臣之禮,自顧自地坐回到搖椅里長嘆一聲,聲音輕淺地說了一句:「風易就是北燕的將軍南酆。」
「什麼?!」
「本來鎮守長安驅逐令狐純是風易多年苦心經營尋求到的好機會,只要再給他一些時間,他就可以在長安城裡製造事端讓史朝義徹底剝奪了令狐純的兵權。陛下想想看,若是令狐純的兵權到了風易手中,我大楚豈不是白得了長安城?更別說以後裡應外合滅亡北燕了。」
「在王爺攻城之前,風易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去找過翟夕,想讓翟夕告訴瑞王爺不要輕舉妄動。翟夕和風易的情分一向不錯,臣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起了爭執,總之翟夕回去之後瑞王就出征了。如今羽林軍大勝佔了長安,可風易卻被令狐純的部下燒死在了長安城裡,死後也只能以北燕將軍的身份埋在胡人的地界……」
柏鈞和一早就說過劫走付東樓的人就是令狐純,那柏鈞和救出付東樓的過程中是不是和令狐純有過接觸,難道他們之間有什麼密約協議不成?
柏鈞昊思忖著,沉了臉半天沒出聲。
「現在陛下知道為什麼臣一直不願意告訴您風易的真實身份了吧。」木炎心痛已極,強忍著悲傷繼續說道,「皇宮之中耳目眾多,臣不是信不過陛下,而是怕有人算計了陛下從您這裡知道了風易的偽裝身份。」
「風易在北燕能有那般地位,將來就是我大楚的奇兵,可若是他身份泄露,立時就有殞命的危險。如今他身死長安,可不就是……哎……難保不是令狐純知道了南酆就是風易才會下此毒手。」
所有人都以為柏鈞昊知道風易的偽裝身份,有歪心思的人想打柏鈞昊這邊的主意是可以理解的,柏鈞昊真的一無所知才是最安全的。對此,柏鈞昊並無異議。
「國師心痛自己的大弟子,朕何嘗不心痛風易將軍這般忠臣良將。不如朕下旨為風易將軍正名,追授他正一品銜賜公爵如何?」
柏鈞昊說話的時候凝視著木炎的眼睛,他總覺得木炎今日的說辭透著蹊蹺卻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只能說,柏鈞昊的這種感覺是本能。
「陛下萬萬不可。」木炎竟然給柏鈞昊跪下了。
「國師萬不可如此,快快請起。」先帝在的時候就免了木炎的禮數,柏鈞昊又怎麼受得起木炎一跪。
「陛下,臣是替風易謝陛下的厚恩,可是陛下為了仍然潛伏在北燕的細作著想,也不能在此時暴露風易的身份啊。」木炎順著柏鈞昊扶他的動作站了起來,「再說了,若是陛下公開了風易的身份,只怕北燕會將他挫骨揚灰。臣聽說風易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若是再不能入土為安,臣這後半輩子只怕不能安心了。」
「是朕思慮不周全,險些好心辦了壞事。」柏鈞昊打量著木炎的臉色,試探著問說道,「和弟是年輕人,貪功冒進也是極有可能的,但他此次為了瑞王府的榮耀犧牲了國之大將,實在是太過分了些。不過這事兒無法聲張,朕原還考慮封賞和弟,如今看來是大可不必了。」
「有功之臣如何能不賞,陛下就是不看瑞王府的臉面,也要顧及前線那些為國征戰的將士,這可是陛下施恩的大好機會。」
「此時此刻國師還能為朕考慮,朕心甚慰。國師放心,日後朕一定好生奉養國師,替風易將軍盡弟子之責。」
想到木炎一共收了三個徒弟,一死兩叛,柏鈞昊疑竇叢生:有神算鬼謀之稱的木炎怎麼會連自己的徒弟都看不住?翟夕與公輸哲之事柏鈞昊並非一無所知,翟夕因著公輸哲對木炎起了外心不難理解,可付東樓又怎會與木炎離心離德到這般境地?實在是難以解釋。
「國師好生保重,朕今日就不打擾你了。」柏鈞昊說著就往外走,也不給木炎留他的機會。
自從和弟訂婚以來的這半年,似乎所有的事情矛頭都指向瑞王府,這到底是巧合,還是真的有人起了異心?柏鈞昊回宮的腳步比來的時候更沉重了。
世家的問題沒解決新的疑問又冒了出來,柏鈞昊突然間發現,他似乎已經落入了一張大網中,可織網的人是誰他一無所知……
漢中羽林軍營里,王斌想了半個多月了都沒想出下聯來,只能乖乖服軟來找付東樓請教。
付東樓只是想降服這些拔尖鬧事兒的,既然人家已經認輸了,也沒必要得理不饒人,當即就給王斌對了好幾個下聯,驚得王斌瞠目結舌,差點沒拜付東樓為師。
說起來這些下聯里,付東樓自己最喜歡的便是「桃燃錦江堤」。且不說這個下聯的意境與「煙鎖池塘柳」十分登對,更有「燃」字用的極妙,與上聯的「鎖」字交映生輝,讓整個對聯都活了起來。與「桃燃錦江堤」比起來,「炮鎮海城樓」簡直是入不了眼。
沒對上對聯,王斌自然沒臉找付東樓要他的官職,正待王斌願賭服輸想乖乖回去做大頭兵時,付東樓以調度後勤拱衛漢中有功的名義將他官復原職,當然了,留守漢中的所有軍士都有封賞。
上前線打仗立功殺敵有賞賜,在後方作保障的難道就沒功勞了?付東樓此舉不僅讓王斌感激涕零,更讓全軍上下都念付東樓的好。
不過這一手高招可不是付東樓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在官場浸淫多年的翟夕提的醒,付東樓只是額外給了王斌恩典罷了,也剛好借著這個機會讓自己有個台階下,畢竟不能真的讓太原王家的人去當兵,眼下這時局,還是穩著這些世家大族好一些。
還沒等王斌好好跟付東樓表忠心,江涵突然急急沖了進來,顧不上禮數便著急忙慌地帶了付東樓往外走。
「殿下請快向城外撤離,令狐純帶著大軍直撲漢中,現在已經到了子午谷了!羽林軍主力盡在長安,漢中防守薄弱,我等不能讓殿下有任何閃失。」
乍一聽到這個消息付東樓驚愕之下腳下一絆差點摔倒,隨即穩住了神大力甩開了江涵的手。
「我不走。」
「殿下,此刻不是逞英雄的時候,殿下不是武將……」
「夠了。」一聲喝斷江涵的話,付東樓冷肅的表情像是遭受了極大的侮辱,「我確實不是武將,也不會帶兵禦敵,但是我知道,卓成將羽林軍交給了我,我又是瑞王卿是羽林上將軍,我現在出城會讓所有人喪失堅守漢中的信念,這麼做無異於對北燕敞開大楚的門戶!」
「我不否認我怕死,可我更怕一輩子背著臨陣脫逃誤國誤民的罪名,那樣活著,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