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冥界。

奈何橋，奈何前世的離別，奈何今生的相見，無奈來世的重逢。

橋邊老嫗手捧湯碗，口中呢念著：「步及黃泉路，踏上奈何橋。飲下孟婆湯，塵緣皆可了！」

面如青灰女鬼雙眼獃滯的正要接過湯碗，不料卻被人截住，她茫然的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年輕俏麗的女子莞爾一笑，「口渴，我先喝了。」

老嫗輕搖了搖頭，重新舀了份孟婆湯遞給女鬼，對著小祖笑問著，「您怎麼來了？」

小祖依靠橋欄，凝望著橋下奔流不息的忘川，那伴著水聲是不絕於耳的凄厲哀嚎。

半響后，她仰頭一飲而盡，回身遞給老嫗湯碗，「什麼味道都沒有，你簡直就是欺騙消費者！」

老嫗臉上那蒼老的皺紋頓時擠皺成團，「嫌棄您還喝？」

小祖笑而不語。

老嫗繼續給下一個鬼魂舀湯，邊對小祖感概道，「都這麼久了，您這性子還是一點都沒變！」

幾千年間，她每次來冥界都會搶碗湯喝，也總會在喝完后一臉嫌棄。

但只有第一次，她給了答案。

「這世間任何食物，哪怕是水，都是有味道的，可獨獨冥界的孟婆湯卻是沒有。而我，除了人血，就什麼味道都嘗不出了！喝了它，和別人感覺一樣，都是沒有味道，就好像我和他們也沒任何區別……」

小祖躍下橋，如履平地般踩在水面上。

每邁一步，皆有墜河冤魂妄圖欲想拉她入水，可不等碰觸到，就被一抹銀光彈飛。

隨著她猶如飯後消食散步般隨意，這可苦了那些不斷被彈起的冤魂們，彈飛、嚎叫、落水、濺起大大的水花，在彈飛……而她偏偏樂此不疲。

老嫗見此那慈祥和藹的眼神中卻泛著點點憐憫。

子時，冥鐘敲響。

忘川河岸，一片絢麗的曼珠沙華叢中，突然懸浮著一塊閃五彩光芒的巨石。

那巨石成「頭重腳輕」狀，長相有些奇特，石身隱隱顯露兩條神紋，似將其隔成三段。

小祖騰空飛躍，直落巨石面前。

老嫗頓時心下一緊，趕忙攔住，試圖勸阻，「您別又違規啊！」

「沒事！我這是幫人完成願望呢！」小祖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它允許的！」說罷，她繞著巨石飛來飛去，邊打量邊欣賞，邊時不時還發出嘖嘖兩聲，「不錯！這三生石長的夠丑！」

老嫗嘴角一抽，神情很是無奈。

小祖落到老嫗身邊，哥倆好似的一拍對方肩膀，力度之大差點沒讓老嫗摔趴下，「小孟，這玩意咋用？」

小孟？老嫗嘴角抽搐的愈加厲害，邊揉肩膀，邊道，「老身不知！不過即是允許，那您可以去問問冥神大人！」

小祖撇嘴不屑，「才不去找那吃裡扒外的老傢伙呢！」

老嫗：……

「這玩意到底該怎麼用呢？」小祖瞧著三生石，習慣性的摸著下巴思考。

老嫗突然想起某事，遂走到小祖身邊壓低音量道，「冥河那位不出兩年就該出來了。」

小祖眉頭一皺，「這麼快？」

老嫗點頭，「您也該想想辦法，不然……」

「憑什麼？」小祖打斷她的話，「我早已不是那神界之人，他出於不出與我何干！」

老嫗猶豫再三，終是決定不再勸說，只是嘆了口氣。

「小孟，你不過是執掌幽冥之神，無需在意這等事情！何況到時，自有那該管之神出現！」說罷，小祖飛至三生石前，彈指射出一抹銀光，卻瞬間被五彩光輝吞噬，而三生石依然毫無反應。

她這下炸毛了，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三生石，猶如潑婦罵街般的造型，「小三子，我告訴你，姐的脾氣不太好，別把我惹火了，小心特么咬碎了你！」

老嫗頓時滿臉黑線。

正打算上前勸說幾句，卻不料，那三生石突然旋轉，周身的五彩光芒愈加閃耀，片刻就刺目的睜不開眼。

小祖頓時得意起來，「乖啦！小三子，給姐看看那奇葩未來媳婦長啥樣？」

半響后，小祖突然瞪大了眼，大吼一聲，「你特么玩我呢吧！」

老嫗睜眼一看，也愣住了，只見那三生石五彩光芒消失，那石壁上唯現一團濃鬱血霧。

「小孟，它該不是壞了吧？是全國聯保嗎？」

老嫗：……

這趟冥界之行，小祖的收穫有兩個。

一，曾經變向害她無法重回天界的罪魁禍首要「刑滿出獄」了。

二，顧璟那貨的未來媳婦是一團血霧！

無論哪一個，都夠她鬱悶好幾天了。

……

顧璟被嘎吱嘎吱的聲音吵醒，皺著眉醒來一看，頓時無奈了。

「你抽風了？」

正躺在躺椅上的小祖白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啃檀木牌「餅乾」，而木屑就簌簌掉在昂貴奢華的地毯之上，那掉得讓有嚴重潔癖的顧璟眼皮子一抽一抽的。

他下床走到她身邊，一把奪過她的「餅乾」袋放到一邊，接著拽起她朝著浴室拖去。

被他親自「伺候」洗漱完，小祖雙頰像被人蹂躪過似得通紅。

她邊揉臉，邊猶如林正英電影里的殭屍般蹦跳著回到卧室。

食指勾動了下，被子自動掀開，嗖的一聲，她躍至床上，躺好，蓋被！

顧璟隨後跟來一看，頓時皺眉。

小祖拍了下與她相比就「所剩無幾」的空餘位置，笑眯眯道，「說好一起睡的嘛，快來呀！」

顧璟沉默的走到床邊，坐下后掀開被子，「被迫」貼著床邊躺下，關燈，閉眼。

見狀，小祖無趣的撇嘴。

半響后，顧璟終於不堪其擾，翻身一把抓住不停戳自己肩膀的冰涼小手。

「你要——」話突然戛然而止，接著他嘆了口氣，「把你那兩隻燈泡眼閉上！」很誠實的講，他剛才確實被嚇了一跳。任誰在烏漆墨黑中，猛地見到兩隻閃紅光的大眼睛都會嚇著吧！

小祖拽回手，「憑啥？」

「擾民！」

她不滿，「多漂亮的銀眸啊！真是不懂欣賞！」

聞言，顧璟一愣，接著打開燈，回頭仔細端詳她的眼睛，一瞬后，表情有些凝重，「你，沒事吧？」

小祖不解的眨眼，「沒事啊！」

他指了指她的眼睛，「變成紅色的了！」

……

如意館。

小祖把正和周公約會的袁石叫醒，「袁石，叫玄武出來！」

袁石揉著眼睛打呵欠，「時間還不到啊，你那麼急幹嗎——嚯，小祖，你的眼睛怎麼了？」

小祖搖頭，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本來顧璟說眼睛變成紅色，她還以為是像從前那樣只要「餓了」或者法力消耗過大，銀眸就會閃現出如血液般鮮紅的光芒。

可不想這次卻不同，直接讓她銀眸變紅眼了！

袁石睡意全消，緊張兮兮的看著她，「小祖，你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啊？祖師爺留下許多記載，我去幫你查閱看看！」

「不用了！」小祖攔住他，「袁天青也不會清楚的。你幫我叫醒玄武，他也許知道！」

袁石點頭，「好！」

……

歷代袁氏一族都肩負著守護在神魔大戰中身受重創陷入沉睡的北方之神，玄武。

這是他們的職責，也是宿命。

帝都，蒼穹山山頂。

夜色如同幽暗海洋，一望無盡。

小祖布好結界后，給袁石一個眼神示意。

袁石一臉嚴肅，口中訴出滔滔不絕的法訣，幾許后，他劃破右手掌心，鮮血瞬間滴入腳下一塊形狀奇異的石頭上。

接著那石瞬間爆發耀眼光芒，片刻，兩人右上方的半空中出現一團巨大黑影。

漸漸地，黑影彙集成一隻首尾似青蛇，身足如玄龜，神情威嚴的巨獸。

小祖騰空飛躍至那巨獸身前，「玄武！」

巨獸那雙幽綠瞳孔猛地一縮，激動得嗓音啞中帶著顫，「七殿下！」

一陣風吹拂而過，隨之飄起的髮絲觸碰臉頰，那引起的微癢終是讓小祖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玄武，我早已不是……」她垂眸沉默片刻，在抬眼時已是平靜，「你的傷勢如何了？」

「殿下永為玄武之主！」玄武懸空伏低身子，恭敬行禮，接著又道，「不足百年，吾即可痊癒。」

這句誓言讓小祖心中一嘆，同時也替它欣喜，遂點了點頭，「今日喚醒你，是為了朱雀！你們四個本是同生，彼此互有感應，你可能感知到她？」

玄武閉眼屏息，周身氣流隨之極速散開，半響后，斟酌幾番才道，「殿下，不要在傷痛內疚三姐的事了！那並不是您的錯！」

它的話也是在變相回答那容子嬈真的不是朱雀。

小祖苦澀一笑，緩緩走到玄武身邊，伸手想要撫摸著它，但卻落了空，心中又是一陣劇痛。

玄武見狀眼神一動，後退幾步，接著騰空躍起，在半空中不停翻滾，身上散發著的幽綠光芒隨著動作四散，宛如螢火飛舞，口中吟唱著萬年前它拖著還是神女的她遊玩赤水時學會的小調。

古老的唱腔，悠長的曲調，回蕩在今非昔比的此間，小祖死死壓抑著，只為領受玄武的好意，面上始終保持著好似一切未變那依然舒心愉悅的笑。

「殿下，待吾出，會在陪您遊玩一次崑崙！」

「好！」

玄武看著小祖紅如血的眼眸，神情悲痛，「殿下，您不要在……」話未完，它卻重重一嘆，咽回了那些勸說，「無論您做何樣決定，玄武永待您身邊，不離不棄！」

小祖嘴角漸漸上揚，眉眼彎彎，「小四，姐姐最喜歡你了！」

玄武綠幽幽的蛇面頓時染了紅暈，喏喏小聲回應了句，「小四也最喜歡您！」

「哈哈！」她仰頭大笑，那笑聲在風中緩緩飄散，似也帶走了一切煩悶，糾結和無奈……

袁石看著前面邊哼小曲，邊蹦跳著前行的小祖，搖了搖頭，接著加快腳步趕上去，「小祖，你為何不問玄武你眼睛是怎麼回事？」

小祖停下，瞥了眼有些氣喘吁吁的他，神情十分嫌棄，「說你笨得像豬，那都是侮辱豬了！」

袁石：……

還需要問嗎？

不需要了。

玄武已經回答她了。

袁石又問，「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他雖然不聰明，但也看出小祖是不想讓玄武幫忙，所以才在剛才那短短相聚中，只是彼此回憶了下曾經美好的過去。而齊柏也好，冥河那位也罷，她卻是隻字未提了。

「不是我們，是我！」小祖糾正下，接著摸著下巴想了想，「逞能這事兒太沒品了！」

袁石猛點頭，心說：就您這兒都維持不了銀眸了，在逞能就擎等著永遠沉睡吧！

「我決定，找人幫忙！」

他不解，「找誰？」除了玄武，她就是一個光桿司令了，還能找誰啊？

小祖笑得十分古怪，然後，慢悠悠的說了三個字。

接著袁石立在原地，傻了，呆了，石化了。

他腦海里唯剩下，那三個字翻來覆去的回蕩著——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