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祭拜孝陵
皇家一行人躺在別院舒適的床榻上,聞著清雅的淡淡安神香,一夜好眠。
曹寅則在隔壁的織造府中雙手枕著後腦勺、雙目瞧著床帳子失眠到後半夜,而後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待他次日清晨醒來,臉色極差。
李氏瞧見曹寅的模樣都不由嚇了一跳,細眉微擰,看著自己夫君柔聲詢問道:
「老爺,你昨夜是一宿沒睡嗎?」
曹寅聽到嫡妻的話也是一愣,待瞥見他在鏡子中那像是鬼般的憔悴模樣也是狠狠噎住了,他抬起雙手使勁搓了搓臉,又用右手揉了揉發痛的額頭,隨口對著剛給李氏上好妝準備出去的丫鬟吩咐道:
「那個誰你先別走,也過來給我的臉上拾掇一番,老爺這副鬼樣子可是沒有辦法去別院中給萬歲爺請安的。」
梳妝的小丫鬟聞言細聲細氣的應答了一聲就拿著手裡的黛筆和細粉仔細地給曹寅眼眶下的濃重青黑色眼圈遮掩、描補。
李氏與曹寅同床共枕多年,做了半輩子的夫妻了,對曹寅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
她看著自家夫君從昨晚散席后就一直是那副無意識眉頭微擰的憂心忡忡模樣,心裡也突突的跳,但她對官場上的事情不敏感,也實在是想不通眼下萬歲爺都來南巡了,這江南之地究竟還有何要緊事使得夫君露出來這般焦灼的模樣?想不通,李氏也就不想了,又用纖纖玉指捏著黛筆對照鏡子輕輕掃了掃精緻的眉尾,暗自思忖著在萬歲爺住在別院的這些日子裡,她該如何悄無聲息的與那些官員富商家的太太們見面開茶話會、收「脂粉錢」,畢竟那別院只要一建成就像個銷金窟般得日日往裡面投一筆銀子來維持裡面像是天庭瑤池的美景啊!
這偌大的織造府和聖駕落腳別院,連塊地磚都得雕刻成花的模樣,一磚一瓦都是靠著金銀堆砌起來,每天的銀子都花的像是淌海水似的,沒有銀子可是萬萬不成的。
夫妻倆一坐一站,心中各有所想,也沒有出聲交流,窗外天光大亮了,曹寅也被丫鬟給收拾的有幾分容光煥發的模樣了。
他抿唇按耐下浮上心頭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帶著李氏出了房門,先去正院里給孫氏請了安,而後又跟著嫡母帶著一大家子老少到別院中給萬歲爺、皇太后、小太孫請安了。
約莫兩刻多鐘后,東邊的紅日一點點往上爬,直至徹底變成個金燦燦的荷包蛋懸挂在湛藍的天幕上,請安結束的曹家眾人才再度回到了織造府內用早膳。
曹寅則獨自一人坐在前院的書房裡深思著萬歲爺交代給他的差事,他靠在雕花圈椅的椅背上,手中盤著倆文玩核桃,直勾勾地盯著窗外的紫竹足足看了小半個時辰,才張口喚人進來,吩咐底下人去準備明日皇帝要帶著三位皇子和小太孫到明孝陵祭拜的事情。
他的辦事能力很不俗,手下人的行動效率也很高。
午時剛過,太陽懸挂在中天,日頭炎熱極了。
江南之地上到官員富商,下到走卒小民就全都知
道了「住在京城的皇帝老爺昨個兒清晨剛到江寧,明天上午就要去祭拜洪武皇帝陵寢」的消息。
一個身穿青色袍子的年輕文人剛剛從常去的書肆里買完書出來就看到七、八個穿著草鞋的稚童,邊跑在黑牆白瓦的大街小巷裡,邊揮舞著兩條胳膊,高聲嚷嚷道:
「大消息!大消息!明天上午皇帝老爺要去紫金山南麓祭拜明孝陵啦!」
「真消息!真消息!明天上午來南巡的萬歲爺要去祭拜洪武爺啦!感興趣的人都能跑去紫金山下觀看!」
青衣文人姓「安」,姑且就稱呼他為「安書生」吧。
安書生聽到這話,愕然不已,下意識就往後轉頭瞧見書廝掌柜也走到了他身旁探著腦袋往街上望,他忙蹙眉詢問道:
「掌柜的,你覺得這消息是真的嗎?」
書廝掌柜用手捋著下頜上的灰白色鬍子,先搖頭后又點頭道:
「客官,老夫也是剛聽到這消息的,想來消息不會有假,這些稚童們若無人指使哪敢在背地裡說這種事關皇帝老爺的話?若是被官府的人看見判成謠傳的話,即使這些稚童們不用擔責,怕是他們家裡的大人們就得一個不落的被捕快壓進衙門裡挨板子了!」
安書生捏著手中的書想了想覺得書廝掌柜說的話在理,也不再耽擱時間,忙將拿在右手中的新書揣到懷裡,就撒開雙腿頂著上空的大太陽往家裡跑。
回家的一路上他瞧見街道上各種各樣的人都在激烈地討論明日帝王祭拜明孝陵的事情,顯然這個勁爆的消息甚至已經壓過「帝王昨日住進織造府」的熱度了。
他想起今早剛出門時,大街小巷上還沒有聽到這個消息,而現在只不過才短短倆時辰的功夫,消息就傳播的如此之快、範圍如此之廣了,安書生不禁抿了抿薄唇,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待他氣喘吁吁的回到家裡后,一進門就瞧見大廳里聚集了不少老人和同他一樣的年輕文人,上了年紀的老頭子們全都圍著他坐在主位圈椅上的祖父——安老,神情激動、連說帶比劃地討論著什麼,而他祖父卻眼皮半耷拉著、眸子低垂,一下一下的轉動著手中的佛珠串,沉默不語。
安書生沖著幾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和中年男人俯身作揖,隨後乖乖的跟著幾個同齡人站在一起,默默聽著長輩們爭論。
他們這些人皆是前明的遺老遺少,有的是明末的官員,有的則是單純看不慣異族當政、不願意為清廷效力的隱世大儒。
安書生的祖父就是後者。
他聽著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氣憤的用手拍打著身側的高腳小方桌,張口罵道:
「那韃子皇帝現在大張旗鼓的宣揚著他明日要去祭拜我大明洪武皇帝陵寢的消息,要讓老夫看,他這就是純屬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將咱們這些心向大明的老頭子給一網打盡呢!」
「是啊!是啊!那韃子皇帝如此高調行事,他不擔心被那些白蓮教的人給行刺了?我覺得馬老說的對,明日祭拜明孝陵的安排必然是那清
廷皇上同那曹家人一塊設下的圈套!他們就等著咱們這些人往裡跳呢!用心險惡之極!令人不齒!」
「唉,兩位老哥哥說的話雖然有些道理,可老夫我啊,只想著倘若洪武老爺子和馬皇后真的在天有靈瞧見明日有清朝皇帝來他陵寢前祭拜了,他們夫妻倆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孝陵中蹦出來啊?歸根到底眼下的形勢還是得怪洪武爺之後的那些大明君王們不爭氣啊,若是他們爭氣,唉……」
三個老頭子說的正上頭,坐在他們仨身旁的倆中年男人似乎是聽不慣了,一個圓臉短須的男人忍不住開口小聲道:
「馬老、李老、王老,說句真心話,我覺得如今咱們這頂上的清朝皇帝其實還是做得挺不錯的,你們生於明末,懷念明朝固然無可非議,可你們也不睜眼看看晚明都腐朽黑暗成什麼樣子了?官員們貪|污成風、宮裡面的宦官干政,朱家的王爺們各個嘴裡吃的流油,底層的小老百姓們餓的餓死,凍的凍死,內部農民起義不斷,外面蒙古、沙俄虎視眈眈,要讓我說清廷和蒙元還是有區別的,蒙元那是一丁點兒想要好好治理江山的樣子都懶得做,起碼這清太|祖努爾哈赤起兵前也是給明朝當官員的啊,在東北邊將手下為大明穩固邊防立下不少戰功呢,太宗皇太極,順治福臨也是會用漢臣的明主,哪個王朝不出幾代明君?哪個王朝又不生幾個渣滓?咱們不能因為眼下是滿人當政就蜷縮在這江南水鄉里不動彈啊!」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個長著國字臉的中年男人也端著杯茶幽幽道:
「我覺得段兄說的話不錯,咱們這些讀書人不應該拘泥於頂上的皇帝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只要他們心繫百姓,治理江山時能讓百姓們過上安寧的好日子,咱們就應該去參加科舉努力成為官員為百姓們做事。」
「爹,安老,李老,王老,早些年咱們也不是沒有反抗過清廷,但是各位叔伯們,你們也瞧見結果了。」
「二十多年前,那平西王吳三桂舉旗起事時,我就不太看好這個藩王,奉勸過諸位叔伯們要謹慎行事,莫要被當成槍使了。你們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行動上卻是怎麼辦的?」
國字臉男人放下手中的茶盞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漲紅的攤著雙手激動道:
「你們一聽到吳三桂高呼出來『反清復明』的口號,呼啦一下子頭腦一熱,拿錢拿物、砸鍋賣鐵地去支援他了,選擇性忽略當初清軍就是被吳三桂引入關的,那南明的小明王就是吳三桂拿著弓弦給活生生勒死的!這人先是背叛了明廷投靠清廷,轉而瞧見清廷不願意讓他在南邊當土皇帝了,又轉頭拉攏另外倆藩王、暗地裡拉上寶島上的鄭氏家族一塊對付清廷,這種兩面三刀的做派,完全就是為了自己一家一姓的利益在鬧,可笑的是你們還覺得這人心中真的有明朝的君王,心心念念著想要看到吳三桂勝利那一刻,明朝斷掉的國祚能夠再續起來,最終呢?你們也瞧見了那吳三桂眼看著勝利無望,直接就登基為帝,國號還反手定成了『吳周』!這『周』字我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橫看豎看都瞧不出來哪點與『明』長的一
樣了!」
李老、王老被中年男人的話懟的嘴巴顫抖說出來話,馬老則直接「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顫顫巍巍的舉起右手裡的拐杖就照著自己不省心的兒子打去,邊打邊罵道:
「你個忘祖的混賬玩意兒!你今個兒怎麼還調轉槍頭對那韃子皇帝說好話了?你讓我們幾個老傢伙睜眼看晚明的腐朽與黑暗,你怎麼不用你那一雙招子瞧瞧清廷這兩年辦的都是什麼破事兒!」
馬老邊說邊一氣之下抬手拽掉自己纏在腦袋上的黑布,指著自己半個光溜溜的腦門,氣憤地辱罵道:
「那些從白山黑水裡走出來只會挖草藥、打獵的蠻子們懂什麼詩書禮教?知道何為儒學經典?」
「他們不懂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嘛?野蠻的推行剃髮令讓咱們漢家男兒們各個腦袋後綴著根大辮子,用這種難看至極的髮型來生生噁心我們!蠻子的那些女子們也是不懂得腳大臉丑的道理,各個不知羞!女子纏足是咱們漢家女子遵循幾百年的風俗習慣,蠻子們一入關那老太后就讓那蠻子小皇帝下放腳令,如今這康熙直接把咱們女子纏腳的規矩給廢掉了!這簡直就是在胡鬧!」
「女子們懂啥?她們就應該纏足!就應該待在深宅後院里相夫教子,蠻子皇帝在那大草原上建造個什麼勞什子的紡織廠,讓女子們進去做工,把家裡這些女人們的心都給攪和亂了,橫生波瀾,老夫瞧著他們完全就是將咱們漢家的森嚴禮教棄之於不顧啊!你這混賬玩意兒不想著時時刻刻保持頭腦清醒,竟然還昏了頭的給蠻子們說好話!看我不打死你!」
「爹!」中年男人一聲悲憤交加的怒吼,邊咬著牙關生生挨著老父親的拐棍,邊又執拗地大聲吼道:
「爹,你不願意聽,兒子也要說!這放眼歷朝歷代看去,我瞧著康熙皇帝都能在明君榜上排到前十的位置了,古往今來幼年登基的小皇帝也不少,大多都被權臣給養成傀儡了,康熙皇帝少年時期就能把鰲拜給剷除了,單單這份魄力與忍耐力就是英主具備的潛質,親政后,先推廣人痘預防天花,這兩年又搞出來個更安全的牛痘,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再者平三藩、驅逐沙俄、收復寶島、掌控漠北、漠南,三次御駕親征漠西噶爾丹,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但凡換個手段弱點的皇帝都不一定能有他做得好!」
「你們摸著心口說說,那闖王李自成和平西王吳三桂有康熙爺的能耐嗎?他們要是有這能耐不早就坐穩龍椅了!」
「我讓你犟嘴!你再敢犟嘴多說一句話,老子今個兒就要打死你!」
馬老看著自己兒子還越說越上頭了,簡直是怒火中燒,恨不得將手中的拐杖朝著不孝子的腦袋上敲,奈何他已經是年老體弱的七十多歲了,走路都顫顫巍巍的,力氣也小,準頭也沒有,個子也比兒子矮了兩個頭,拐杖都揮舞不到孽子的肩膀上。
「爹,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今日也要把憋在心裡好多年了的真心話說出來!大清現在已經入關一甲子的時間了,你們也親眼瞧見先帝和如今的康熙爺以及他生的一串兒子們都不是
孬的,為何非得抓著前明不放?
咱們和那專為造|反而生的白蓮教是不一樣的?[(,他們白蓮教哪朝哪代不打著為了前朝的旗號,反今朝,多是為了利益,可咱們呢?咱們一輩子飽讀詩書究竟是為了什麼?兒子今年也快五十歲了,讀了幾十年書自認可以做進士了,可就因為您死死拉著我,不讓我參加科舉,我如今年過半百連個童生都不是!只能靠著給書肆寫話本子維持家裡的生計!滿腹才華都硬生生被歲月給蹉跎了!爹!兒子都這般大的年紀了,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奢望什麼了,可你的孫子正值壯年!曾孫也是鮮活少年人,難道您要眼睜睜看著咱家的子孫後代們就為了聽您一句『心向大明、誓死不做清廷官』的話就直接全部斷送仕途嗎?!」
看著向來聽話的兒子第一次滿臉通紅、額頭、脖子青筋直冒的對著他吼,馬老拿在手裡的拐杖顫啊顫,手上的力道也漸漸小了,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般,「啪嗒」一聲丟掉了手裡的拐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爬滿皺紋的雙手死死抓著椅子扶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中憋了一眼眶的淚水,臉上的神情複雜憋屈極了。
在座眾人看完這老子打兒子的驚心動魄一幕,都不由吞了吞口水,閉上了嘴巴。
國字臉的中年人吼出來的一長段話也在其餘中年人、年輕人心裡留下了層層漣漪,他們也不得不承認如今龍椅上的帝王確實是一位極其難得的英明君主,文治武功都不俗,可為何這英主偏偏生於蠻子之家呢?如果現在還是漢人王朝的話,他們這些人不早就去參加科舉入仕了!
唉——
無聲的嘆息在眾人心底響起,懷中揣著書的年輕安書生,一顆心臟也砰砰砰直跳,眼睛眨也不敢眨的看著自己那仍舊低頭閉眼轉動佛珠的祖父,敏銳的能覺察到可能今日之後,他們這些明朝遺老遺少的未來就有可能會拐到其他方向上了。
果然,沒過多久等整個大廳都安靜下來,變得落針可聞后,坐在主位上的老先生才睜開眼睛,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快八十歲了,是江南之地有名的大儒。
即使他沒有做官,也沒有進書院里教書,但每逢過年過節江南的清流文官們都會前來拜訪他。
安老左右扭頭,看了看自己幾個白髮蒼蒼的老夥計,又掃視了一圈在場的中年人、年輕人,目光在自己孫子臉上停留了兩秒,抿了抿唇,轉動了幾粒佛珠。
他知道馬老弟的兒子剛才吼出來的那話是有道理的,他們這些腹中有才華的老人,這輩子已經黃土埋到脖子根了,沒什麼值得計較的了,但各家各戶里的英才小輩們還有很長一段人生路要走,他們這些老頭子不能不為子孫後代們考慮啊。
安老眯了眯眼,嗓音沙啞、聲音沉靜地一錘定音道:
「行了,大家都別再爭執了,那消息不是說了,明日誰都能去明孝陵看,咱們幾個老頭子把家裡的小輩留到家裡拴起來,我們明早去看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安書生聽到自己祖父要親自過去,瞬間就著急地勸阻道:
「爺爺,您年紀都這般大了,明日明孝陵跟前必然是人山人海的,您別去了,萬一被人傷到了可怎麼辦啊。」
安老抬手制止住自己孫子,目光掃視著幾個老人。
馬老、王老、李老糾結一番,也只好點點頭同意了。
……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江南的官員、文人、富商、普通小老百姓們就黑壓壓的往明孝陵涌,到了紫金山南麓才瞧見穿著黃馬褂的御前帶刀侍衛以及穿著紅色衣服的捕快們已經認真的在做著安保工作了。
喬裝打扮、準備趁著這個千載難逢好機會行刺帝王的白蓮教人見狀不得不咬了咬牙,悄無聲息地從人群里離開了。
待到天光大亮后,圍觀之人已經有數萬了。
弘晞跟著自己汗瑪法和四叔、九叔、十叔來到山青水秀的明孝陵跟前,即使他模模糊糊的記得史書上有寫,康熙皇帝祭拜明孝陵時「父老從者數萬人」,但親眼看到眼前這人山人海的壯大場面,還是不由驚得瞪大了眼睛。
康熙則顯得十分平靜,等跟隨在身旁的禮官高聲說完一串祭拜詞后,守在明孝陵跟前的數萬人就像是摩西分海似的往兩邊散去將通往孝陵正門的神道讓出來。
安老拄著拐杖站在前面的位置,眯眼看著身穿明黃色龍袍的康熙帶著他身穿紫色蟒袍、藍色蟒袍、天青色蟒袍的仨兒子以及穿著杏黃色小袍子個頭剛剛到大人腰間的孫子,帶著跟在後面的眾官員走到神道前。
他不禁緊張的握緊了右手裡的拐杖頭。
同安老一樣讀過書的明朝遺老們也都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遠遠看著皇帝一行人。
弘晞走在自己汗瑪法身後,他其後跟著仨叔叔。
面前的神道中間寬敞的神路是洪武皇帝的金棺葬入皇陵時走的,神道兩側有較窄的甬道。
左甬道是「左御道」專門留給明朝的後代君主們祭拜祖宗時走的。
右甬道則是「右王道」,是讓明朝後代的王爺們走的路。
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康熙皇帝究竟選擇哪條路走則表明清廷對前明的態度是如何的。
近了、近了、只剩最後一步了。
安老的一顆心都提高到了嗓子眼處,當瞧見康熙爺步子停都沒停直接帶著小太孫和仨兒子以及眾官員們走了左御道。
八十多歲的老爺子怔愣過後,當場淚水就奪眶而出,握著右手裡的拐杖,對著身旁的老夥計、小輩們痛哭道:
「走的是左御道!走的是左御道啊!清承明制、清承明制啊!」
昨日還罵罵咧咧、嚷嚷著要把不孝子給打死的馬老也被眼前想也不敢想的一幕給震撼的直接跪到地上抱頭痛哭。
圍在現場觀禮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有太多人擠不到前面了。
當數萬人聽到一聲聲音浪傳來「康熙爺走的是左御道」、「清承明制」、「康熙爺帶著太孫殿下進入孝陵正門行三跪九叩之禮祭拜大明洪武皇帝」時,哭聲、喊聲、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的高呼聲摻雜在一起震天響。
盛夏里蔥蔥鬱郁的紫金山彷彿也在閃著光。
弘晞學著自己汗瑪法的模樣虔誠又恭敬的跪拜、叩首、焚香祭酒。
瞧著坐落在青山綠水中、被保護的極好的明孝陵也不禁在心中感嘆這座「明清第一皇陵」的恢弘與壯麗,站在此處?[(,他彷彿就能透過這座陵寢看到幾百年前那個身穿布衣、做過和尚、當過乞丐、古往今來出生最低微,但卻是得國最正的漢子究竟是如何帶著一幫兄弟由南打到北的。
雄主對雄主,猛男對猛男,惺惺相惜,不外如是啊。
祭拜典禮結束后,康熙又拿著御筆親手在御碑上寫下「治隆唐宋」四個大字,對明太|祖一生的功績做出了極高的評價。
御碑的消息傳到陵寢外的人山人海里再一次掀起哭聲的浪潮,有象徵著和平的白鴿撲簌簌揮舞著翅膀在眾人頭頂的藍天飛過。
弘晞眯眼望著金燦燦的太陽光,光線將小豆丁的影子斜斜地打在了御碑之上,多年後的又一名雄才大略的英主馬上就要虛歲五歲了。
……
待到白日的一切事情都完成,康熙等人再度回到曹家別院時已經臨近黃昏了。
這場公開的祭拜之後,江南之地的人和事表面上像是什麼都沒有變,但一些原本對清廷十分抵觸的文人士子們則都在心裡開始慢慢接納康熙爺了。
次日,康熙開始在別院里接見諸位官員。
弘晞也被自己九叔、十叔領著在江寧閑逛。
老九倒還真應了他在龍舟上做說的話「到了江寧,大侄子要什麼,他給買什麼。」
弘晞數著人頭算,給自己烏庫瑪嬤、阿瑪、額娘、銀團、寶團還有堂姐、堂弟們等人買江南看的上眼的禮物。
孫氏瞧著每天都有官員進織造府拜見萬歲爺,水漲船高之下,曹家的地位是越來越高了,老太太笑的連嘴都合不攏了。
繁花似錦的奢靡生活只要一沾上就再也戒不掉了,孫氏太想要讓曹家的富貴代代傳下去了,故而每日變著法子的讓手巧的丫鬟給大曾孫女裝扮,還哄著容哥兒、小曹雪芹去別院里陪小太孫玩耍,可是令她特別失望的則是小太孫似乎一點兒都不想要和三個小孩兒在一起玩耍,每次走在鵝卵石小道上遠遠地瞧見打扮的像是小仙子的元姐兒,立馬調頭就走,半點兒猶豫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