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年,邢空匆匆的走後,蘇瑾拿了邢空的配槍也沒來得及歸還。
在那個戰火年月,到處都是軍隊,各個編製的都有,想找一個排長,實在是不容易。
直到四二年的冬天的一個晚上,從前方送來了一批傷員,戰士緊張的呼喊聲打破了醫院原本的寧靜。
蘇瑾才穿了棉襖出來,就被一個血糊糊的人一把扯住,拉著她就向外走「大夫,你救救我們團長,求求你快救救他!」
「同志,你要先去包紮下,你的傷也很嚴重。」蘇瑾清晰的看到他的胳膊和臉都在流血。
看著他們抬來的那個團長,已被炸得面目全非,沒有任何生命體征,憑當時簡陋的醫療條件,根本不可能再救活了。
「他犧牲了。」蘇瑾拿著聽診器聽了一遍后,宣布了結果。
「團長!」那個戰士傷心欲絕的大哭起來,重大的打擊和流血過多,讓他休克了過去。
「連長。」滿懷悲戚的戰士們見他暈了,趕緊把他抬到臨時的後方醫院,破廟內。
「你們去燒些熱水,他的胳膊里有彈片,要及時取出來。」傷口處的血早都凝固在了棉襖上,蘇瑾只能用剪刀剪開他的袖筒。
讓她驚訝的不是那被彈片炸得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臂,而是厚重棉襖下,被凝血覆蓋的纖細手臂,並不是像其他軍人那樣青筋橫亘。
由於阿莫西林等消炎藥物的缺少,雖然及時的取出了彈片,卻也沒能控制傷口的感染,高燒了兩天後,他才轉醒。
「你還記得我么?」蘇瑾也是為他清理面上傷口時,才認出了這個戰士就是半年前救自己的那個排長。
邢空還顯然沉浸在悲痛中,渾渾噩噩的搖搖頭。
蘇瑾拿出被她精心保管,擦的烏黑錚亮的手槍給他看。
「哦,你是那個同志。」邢空有氣無力,虛弱的笑了笑,卻也牽動了他臉上的傷口,頓時疼得他一咧嘴。
「我叫蘇瑾,上次謝謝你。」蘇瑾把槍遞還給他。
「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不用客氣。我叫邢空,這槍就留給你防身用吧。」邢空又推還了給她。
「邢空,奇怪的名字。」蘇瑾見他精神狀態不怎麼好,邊檢查著他胳膊上的傷勢,邊隨意的聊著。
邢空四下看看,覺得周圍的門窗很熟悉,原來醫院設在寺廟裡。
有些失神的說:「是啊,三七年東北淪陷,我和我娘逃難到了少林寺山下。那時我也沒個大名,教我功夫的師傅就說,人要活的堂堂正正,就得有個名字。佛家講究四大皆空,空即是萬物,所以就取了個『空』。」
蘇瑾看到他臉上悲傷,知道他娘肯定也不在了,如今山河破碎,人命就像風飄絮一樣。
「知道么?我們團長是為救我才死的。」想到團長的死,邢空止不住的哽咽「他前天還跟我們說,他老婆給他生了個女兒。」
他是戰士,她是軍醫,他們都經歷了太多的生生死死。
雖然已經記不起多少次,眼睜睜的看著戰友犧牲,但他們的內心依舊無法做到平靜更無法麻木。
「所以,你要好好的活著,為你們團長。」蘇瑾拍了拍他的肩,他是幸運的,這樣的傷如果是夏天,他必死無疑,可現在是數九寒冬。
「謝謝你。」過了好久,邢空感激的看著這個在她脆弱時撫慰她心靈的軍醫。
「我們是革命同志么!」蘇瑾學著剛才邢空的語氣,揶揄了句。
自那以後,兩個年輕人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邢空漸漸才知道,蘇瑾大自己一歲,家裡是蘇州有名的中醫世家。
*歲的時候就跟著家裡去了日本生活,十五歲那年被家裡送到英國留學,學習西醫。
就是在那留學的幾年,蘇瑾接觸了進步思想,毅然加入了*。
去年,響應組織號召,回國加入了抗日救國的洪流中,那時她十八歲。
「人都說江南出才女,蘇同志就是新時代的才女。又懂醫,又精通日語和英語,只做個戰地醫生太屈才了。」邢空敬佩更羨慕的說。
「革命不分貴賤,救死扶傷才是大義。」被他誇的不好意思,蘇瑾低著頭淡淡的說了句。
「革命者固然不分貴賤,但是人才就該在革命鬥爭中學以致用,發揮更大的作用。不要像我們這些粗人,扛著槍東奔西跑的做大頭兵。」邢空個性帶著東北人的豪爽,直白的說。
蘇瑾難得的和她爭論「我看你就是大男子主義,只有男人能抗日殺敵,保家衛國?我們女孩子就留在家裡紡線縫衣?那是舊社會,就是在古代還有花木蘭穆桂英那樣的巾幗英雄呢。」
「呵呵!」見她認真了,邢空也不同她理論,只是笑笑了事「明天我就要回部隊了。」
近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讓邢空覺得有些戀戀不捨。
「嗯。」剛還興緻高高的蘇瑾,情緒瞬間低落下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還是不要再見了!」
邢空一急,家鄉話脫口而出「為啥?」
「你好好保重,不要再負傷了。」蘇瑾真摯的祝福著她。
「你有時間了可以到我們連隊去找我啊,你也可以給我寫信。」說到寫信,邢空從上衣口袋裡拔出自己鋼筆「送給你。」
蘇瑾搖搖頭「總要你的東西怎麼好意思。」
邢空堅持的放在她手裡「蘇同志,我要去奮勇殺敵了,能用到筆的機會不多,希望你能收下它。」
蘇瑾從自己上衣口袋拿出自己的鋼筆遞給她「怎麼說都是個連長了,幹部就要有幹部的樣子。」
「派克?不不,這麼貴重的筆我不能收。」邢空知道一根派克鋼筆的價值有多貴重。
「邢空同志,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蘇瑾不失豪情的說。
是啊,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