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六十章
夜涼如水,月色如舊。
秦義睡得正迷糊就被一股子火辣辣的疼給弄醒了,整個人暈乎乎的肩膀還疼,跟被人用刀把肉給一塊塊片下來一樣。一個字:疼。一句話:疼死大爺了。
他喉嚨又燒又干,咽唾沫都疼。嘴唇微微動了動就想喊人,但眼珠子轉了轉,一眼就瞧見床邊趴了個人,葉長風。鬼使神差的,他決定不喊了自己起來。可習武之人警覺性一向很高,秦義才動了動身子準備坐起來,葉長風就猛的驚醒,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好像沒睡著一樣。
這動作結結實實的把秦義嚇了一大跳。
葉長風揉了揉眼睛,「秦義你醒啦?」
「嗯。」秦義嗓子干啞,硬是擠出一個字來。
葉長風倒了杯水,貼心的扶住他把杯子放到嘴邊,「你先喝點水,我去喊無心。」
秦義一口氣喝乾了水,熱的冒煙的嗓子終於緩解了一點,他用沒受傷的另一邊手拉住葉長風道:「別,讓丫頭睡吧,很晚了。」說著扭頭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色,嘆了口氣,「哎呀,多年沒動動筋骨我都忘了疼是什麼樣了。」
「你把無心嚇壞了,不過叔寶倒是沒擔心你。」
秦義坐起身扯到傷口疼的齜牙咧嘴,笑道:「曲丫頭哪時候不一驚一乍的?叔寶都跟著我幾年了,身上傷口也不比我少,這有啥好擔心的?沒死不就成了。」
「你倒是心寬。」葉長風沒好氣,感情自己白擔心了。
「唉……你回去睡吧,沒啥事。」秦義笑。
葉長風搖了搖頭,「我哥睡著了,我這會回去要吵醒他。」
秦義突然覺得頭好疼,原來那真的是葉長風的哥哥,那他豈不是把自個兒大舅子給揍了?前途坎坷沒有光亮啊……
「咳咳,那你上來一塊睡?」秦義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自己往裡挪。
「小心壓著你傷口啊,病號別亂來。」
秦義晃腦袋,「沒事,上來吧,天氣冷還能一塊取暖。」
「好吧。」葉長風覺得也是,就把外衣給脫了趴進被窩裡,小心翼翼的把秦義的手放好,一臉嚴肅的說,「你別亂動,一會傷口又出血可就要把無心喊起來了。」
「行啦我知道分寸。」
「睡吧。」
秦少將軍看著葉長風的側臉,那人閉著眼睛眼睫毛微顫,呼吸淺淺的。鼻樑很高,嘴唇略薄,皮膚細膩也白,果然西湖水養人啊。都說西湖附近出美人,這句話果真不假。葉長風這長相,如果把英氣去掉,那十足十一個禍國殃民的大美人。他突然想起葉長風的兄長,難怪看著覺得眼熟,不愧是兩兄弟,長得正經像,輪廓像,但最像的,是那雙純粹的眼睛。
也許是秦義的視線膠著在人臉上太久了,葉長風睜開眼,借著透入窗里的月色能看到他臉上有些無奈的表情。秦義朝他一笑,躺好哼了一聲。
「傷口疼?」
「嘖……習慣了,就是突然這麼大陣仗一時沒緩過來。」
葉長風轉過身看他,好奇地問,「你和叔寶年紀不大,怎麼聽著像已經久經沙場好多年?」
「呵……」秦義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陰測測的,「你該不會認為咱們大唐哪兒都國泰民安安平和樂吧?」
葉長風滿臉困惑,「難道不是嗎?山莊里鐵匠們都說咱們趕上的是盛世呢,命好。」
「命好啊……」秦義嗤之以鼻,嗓音嘶啞,「盛世?別說笑了。一個朝代的盛世得用多少人的命去換?中原大6確實國泰民安,可邊關塞外這些地方,連年戰火不休。前後左右都是吃人的狼,一不注意要被吃的骨頭都不剩。我和寶被老李撿回來養沒多久就跟著他上了戰場,那老傢伙教我們的第一課就是,怎麼在刀光血影里活下來。」
「……」葉長風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年幼時父母被盜匪殺了,與兄長流落江湖,雖然一度被拐到洛道,但沒多久就拜入藏劍,他童年的不幸早已經在師傅的關愛下磨平了。沒想到他在專心練劍和打鐵,或者喝茶嬉戲時,秦義卻是在殘酷的戰場上。
秦義罕見的嘆了口氣,「寶第一次跟著我們打仗時,看到老李和我受傷嚇得直哭。你都不知道,他一邊哭著打嗝一邊舉弓射箭,竟然還能射中,嘖嘖……」
「秦義。」
「嗯?」秦義側過頭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很容易就看出葉長風眼裡的擔憂。
「我前幾日在隱元會買到個消息,朝里兵力分佈似乎不歸李統領管了,要他交出部分兵權。而且,有消息說,李統領對戰南詔時受了傷。」
秦義冷笑,「放屁。」
「假的?」
「不知道。」秦義氣的肺都疼了,「交他大爺的兵權,老李精明的很,受傷……總歸一句話,死不了就成。」
葉長風嘆氣,「他好歹是你師傅,你老這麼喊他不生氣啊?」
「嘁……」臉皮厚的跟城牆似得,生氣是啥玩意?秦義毫不猶豫的腹誹自家師傅,道:「前些日子我捎信給老李讓他派個人過來守城,咱們得先離開,找個東西就回去和老李匯合,倒時候你就能把你師傅交代的任務給完成了。」
「嗯。」葉長風也惦記著把「摧城」帶給李承恩,不過他抓住秦義話里的另外一層意思,「找個東西?找什麼?」
秦義沒好氣,「葯。」
「葯?」葉長風警覺起來,「李統領果然受傷了嗎?」
「雖然不太想承認,但老李確實挨了一頓揍,一大把年紀了還逞強,嘖嘖……真麻煩。」
葉長風微微笑了,「擔心啊?」
「沒有。」
「擔心師傅你就直說嘛,一點都不坦率。」
「誰擔心那老不死的。」
「李統領那麼好,別死鴨子嘴硬啊少將軍。」
「我說長風……」
「嗯?」
秦義側過身子和葉長風臉對臉,兩人近的只要一動就能碰到對方,「你仗著你哥來了,可勁撒嬌是不是?」
「才沒撒嬌。」葉長風嘟囔一句,嘴微微嘟起來,扭臉。
「你怎麼這麼可愛哎呀……」秦義用沒受傷的手捏著葉長風的臉,仗著受傷人家沒敢還手,揉來揉去。
「喂!別捏,嘶……疼疼疼……」葉長風急忙拯救自己的臉,不過一抬手就想起面前的人受了傷,不上不下的憋屈的要死。無奈之下只要自暴自棄,盡量抬起腦袋讓他夠不著,含糊的問,「唔……我哥說你們交過手啦?」
這話一出口,秦義就像被點穴一樣頓住了,葉長風立刻逃離了魔爪,下床抱著外衣坐在凳子上。眼睛瞪的大大的,帶著水光。
「你下去幹啥?冷,上來。」
葉長風也被凍的哆嗦,立馬反駁,「那你別欺負我!」
「誰欺負你?我一病號怎麼欺負你?上來。」
「別捏我臉。」葉長風揉著被捏疼的臉談條件。
秦義點頭,掀開被子道:「小祖宗你快上來吧,別凍壞了明天你哥抽我。」
「我哥才不亂打人呢。」葉長風又回到了被窩裡,捂著臉。
秦義挑著眉看葉長風孩子氣的動作,湊過去咬了一口葉長風的脖頸,嚇得葉長風推了他一把。秦義的傷口被按了個正著,疼的呲牙咧嘴,「嘶……你下手輕點。」
葉長風也反應過來急忙湊上去看傷口有沒有出血,正好迎面碰上秦義的臉。兩人一抬頭一低頭,秦義的嘴唇正好擦過葉長風的臉頰和嘴角。葉長風借著月色看了傷口后鬆了口氣,紗布滲了點血紅色但不多。他坐直身子看突然僵硬的秦義,滿臉疑惑,「你怎麼了?幹嘛突然咬我,餓了啊?」
「對,我餓。」
葉長風給他拍了拍被子,一臉正直道:「等天亮吧,現在做吃的會吵醒我哥。」
……又是你哥。
秦義少將軍此時也顧不上傷口和疼了,他覺得,既然已經確認了目標就要拿下。可八字還沒一撇呢最大的危機就來了,他把大舅子給揍了怎麼整啊?看樣子未來媳婦兒和大舅子感情甚篤,他有種到嘴的雞肉要飛了的感覺啊!
「對了,你和我哥究竟怎麼突然打起來了?」
秦義提高警惕斟酌字句,話里居然還帶了點委屈,「這邊關重地出現個武功高強的可疑人士,總要試一試的,我哪知道那是你哥。」
「哥受了點內傷。」葉長風打了個哈欠。
比起葉長風的哈欠,秦義倒是清醒的很,汗毛倒豎,「沒事吧?」
「沒事啊。」
「那就好。」
「不過哥說你太魯莽了。」葉長風陷進被子里,因為怕冷,冰涼的腳丫子已經伸到秦義的腿彎里,滿足的哼了一聲,「困。」
「睡吧。」
「嗯。」葉長風閉上眼應了聲,一扭頭就睡著了。
秦義聽他清淺綿長的呼吸笑了笑,輕輕一吻落在葉長風的鼻子上,「好夢。」
平易近人的葉長風其實是個外熱內冷的人,雖然對大家都很好和顏悅色,可真正親近的人就那麼幾個。如今能看到他不同面貌的秦義,也算是親近之人中的一個了吧。
秦義低下眼,長風,再多相信我一點。
翌日一早,秦義睡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葉長風,而是他未來的大舅子,傅長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