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立國文辯
第65章立國文辯
文氏一行抵達立國之時,獲少年皇帝親自迎接。聽聞立國王室從前與徽帝關係頗深,因此小皇帝對於徽帝的老師倒是敬重。得皇帝親迎,立國對老太傅的敬意算是給足了。
文辯的場地選在了立國的青嵐學院,因為這裡有足以容納千人的場地,應皇帝要求,此次文辯公開進行,立國子民皆可入內旁觀。立國六大學院的生徒早在文氏抵達之前便已經到了王都,就等著這一場文辯的進行。
文辯當日,千人之席,往來如潮。立國三大文豪齊聚,一同觀辯。
因著中午的光過於刺眼,少年皇帝坐在華蓋之下微眯著眼看著幾位大文士坐於文辯場的上位,今日場下的位置安排有些奇妙,四把椅子原該是平座,但小皇帝刻意讓人將其中一把又放高了些,這尊位又該誰來坐?
論文史之功,立國三大文豪在國內的名聲不輸文氏,唯一不同的便是文老太傅有著大淵的蔭封,而大淵是立國的宗主國。不過今日文辯本無官階高低,但文氏入場便直接坐上了場內最高的那方位置,毫無他國為客的謙遜,這依仗的便是身後的大淵。
小皇帝眯著眼笑了笑,架勢架得太高,倒是讓文老太傅忘了,這不過是一場民間的文辯。此番立國的國書並未得徽帝親自回應,足見那人的態度。
小皇帝向前傾了傾身子,對宮侍道:「告訴時飛白,今日不必客氣。」
今日文辯總共三場,還是依著從前的規矩,先由時家的文仆出戰,第三場再由時飛白親自出戰。只是,這場文辯雖借了文老太傅的名義,但他自然不會親自出場,於是第三場便由他指派之人替文氏上場。
大淵今日出場的文士都經過文氏親自的挑選,文老太傅亦指點了許多。眾人亦是信心滿滿。
鐘聲響起,文辯開始。
今日文辯以立命、立心、立德為主,雙方言辭激烈,引經據典,一場辯論下來精疲力竭,觀辯之人則熱血沸騰,有的還將典籍帶到了現場,不斷翻閱,遇到有擊中人心的論述,眾人高呼「然也」。一場辯論經典頻出,王庭的文官將其中語論一一記載,未久便已然堆積了厚厚一摞紙張。
歷經兩個時辰,兩場辯論結束,大淵文士與時飛白的文仆一勝一負。
小皇帝此時方明白為何阿寧會找上這時家的後人,其門人當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若不是要保他萬人不敗的戰績,恐怕根本無虛阿寧在身後用錢財買通。
但他這般聽了兩個時辰,略覺得有些無趣,待禮官喚第三場時出聲打斷,「孤觀你們辯了這許久,不過是某某典籍、某某章節所述內容,既然這古經經典講的人心立命,你們浸淫其間許久,自己可有吸納精髓,改自身命途,立厚德之心?」
小皇帝這話問的通俗一些就是,你們只會引用前人觀點,若是學習這聖賢之道許久,你們自身可有行先聖之道、修養自心,別只是動嘴皮子。
「孤看你們面紅耳赤地爭著『心外無物』倒覺得有些可笑。」
一邊面紅脖子粗地與人計較,可嘴裡說的卻是心靜之法,怎麼看都沒什麼說服力。學古經卻不問心,不過是生搬硬套,做給人看的罷了。
小皇帝這話一出,場中眾人一時倍感羞愧。大淵文士此番前來,文老太傅與其所講多為辯材和辯題,這也是如今文辯大多數的形式,但他們忘了,此辯辯的是描繪先聖立心之道的古經,那爭得面紅耳赤的模樣一看便是根本未將先聖之論學入心中,只不過是背的典籍多了些罷了。
站在人群之中的盧青山看向高台之上的小皇帝,此時他才明白為何阿寧會將這文辯放在立國,立國這位主子便不是一個喜歡紙上功夫的人,他與文太傅所代表的文學空談完全背道而馳。那些只知背誦毫無內化的門道在小皇帝這根本走不通。
有了小皇帝這一問,眾人一時不知下一場文辯該如何進行了,都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應。
此時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場地中央,他發色花白,身著素服,朝著高台之上傾身一拜。此人正是時飛白。
小皇帝微微挑了挑眉看向時飛白,見他又恭敬朝另一方的四位文學大士一禮,而後道:「鄙人自知學識淺薄,不敢邀文老太傅親自一辯。太傅曾為千人之師,厚德載物,能親見太傅慈顏,甚為難得,王上此前所言我也深以為然,因此我想在第三辯開始之前向先生請教一二?」
小皇帝臉上露出了莫測的笑意,道:「但你此時所問便不算文辯內容,你可知?」
小皇帝這話看似是在主持公平,實則是替文淵應承了下來。
「自然。」
時飛白說完又是恭敬一禮。
文淵看向對面高台上的小皇帝,顧自緩了一口氣方才起身,對著小皇帝淺躬身軀,而後對時飛白道:「時先生請隨意問。」
時飛白拱手,問道:「先生浸淫古經數十載,我且問先生,如今身安否;離欲否;嗔怒否;愛著否;驕慢否?」
時飛白這一問是古經中兩位先賢之間的對話,說得便是生靈立心立德之事。他問的便是文淵其人學習先聖知識多年,是否只知字間皮毛,自身仍是俗人一個。
文淵聞此,面色不改,直言,「我亦為凡夫,自然不能免俗。」
時飛白仿似未聞其言,再問:「還請先生回我,身安否;離欲否;嗔怒否;愛著否;驕慢否?」
文淵微微蹙眉,看向對面高台之上的小皇帝,他亦是靜靜地看著自己,如同這堂下千人。時飛白這問一出,文淵便知,小皇帝此前那番話是故意的,這二人便是在一唱一和。
眾目睽睽之下,老者掌心微扣,答道:「身自已安,尚未離欲,時有嗔怒,未敢驕慢。」
時飛白再問,「入場之時,我觀先生未問我立國學究意見,自顧坐上高位,論年紀,立國三位學究與您不相上下,論成就,他三人門下學子亦以千計,先生這驕慢之心,還是有的。」
時飛白這話說得平淡,卻字字直戳文淵之心,他眉頭微蹙,正要開口,卻見時飛白繼續問道:「敢問先生,憑何安己身,所欲為何,又為何嗔怒?」
文淵拱手對蒼穹,道:「老夫憑數十載為國育才安己身,所欲為國泰民安,嗔怒亦為不尊禮制之人。」
文淵這話先是彰顯了一番他自身高貴品德,又借文大罵時飛白不懂禮數。但時飛白並未被激怒,他嗤笑道:「先生說為國育才安己身,這三十載大淵可曾出過驚世絕艷之才?難不成這是先生之過?再者您出口便將自己放在為國為民一事之上,看來是當真將這虛名看得重了……」
文淵被他氣急,欲打斷他,卻聽時飛白拱手,問道:「所謂禮制,尊的是天地君親師,你我今日乃平等之身,你既非我師長,亦非我國君,出口便是我不尊禮制。先生看來在高位浸淫已久,唯見權勢,不見聖賢。」
說罷,對著小皇帝又是一禮,「王上,此人不過沽名釣譽,非修身立心之輩,當不得文史大家之名,這第三場我不恥與其分辨。請允我離去。」
說完便揮了揮衣袖,撒手而去。
小皇帝並未阻止時飛白,而是一副看戲的神情看向文淵老太傅,只見他面色煞白,一時氣急,愣是一句話也未說出來。時飛白在立國的文辯為他立下了深厚的名聲,眾人信服他的才學,今日當著千人之面,他敢直言大國學究只為權勢不修自身,且言之有理有據,引得眾人開始思考這文氏究竟是否擔得起眾人予以的尊號。
此時人群之中,盧青山見情況到這地步,他與安排的一眾人等裝作路人,與一旁的人講述大淵此前清流一派狀告文氏而後文氏又被大淵國君割權一事。本就人聲潮動的地方,這些事很快就人傳人傳開了,面對其下眾人的指指點點,文淵握緊了拳頭,面色難看至極。就連大淵文士一時也不知如何為其辯解。
「這時飛白過於荒唐,還請老太傅莫要與此閑人計較。」
小皇帝這話說著也不過是面上的功夫,他將時飛白說成閑人,若文氏自持身份,便不該與閑人計較才是,但偏偏是這麼一個閑人,一無官職,二無地位,他全憑自身才學服人,相較於文淵,時飛白在文士眼中倒更加純粹。他的這副評語對文淵而言猶如重擊。
文仆見老者臉色不對,立刻上前去將人扶了下來,至轉角處,沒過眾人視線,老者一口血哇了出來,竟是氣急攻心。文仆見此,立刻喚來侍從將人幾乎是抬著往醫館而去。
事後小皇帝聽聞文淵被氣的吐血,竟大笑出聲,只道是蛤蟆穿了金裝,當真以為自己是月上的金蟾了,一朝被人打回原形便氣急敗壞。看來文淵在立國也待不久了,多待一刻怕是都膈應得慌。
果不其然,文氏拜辭的文書很快傳到了立國王宮,文淵以身體不適為由,請求歸國休養。立國這一齣戲小皇帝是看了個過癮,盧青山臨走時他還不忘叮囑,記得將後來之事講與他聽,他也能樂呵樂呵。
原本大淵與立國之間頗近,但返程之時,關外來了消息,因風雨導致山體崩壞,一段路程被毀,立國已經派人去搶修,但須得時日,宮侍問文淵是否要再等上幾日再上路,但立國對於他而言是一刻也不想多待,當即道可繞路歸國。
但若要繞路最近的便是霞風谷,那裡地勢不算好走,偶有落石發生,但文淵哪裡管得了這個,當即下令,眾人繞行霞風谷,即刻返回大淵。
眾人雖然心有不願,但文淵的話已出口,王宮送行的侍官都已經到了,這歸途是不願也得走。
一眾人在文氏門客的護送之下繞行霞風谷,當日傍晚谷內便是妖風陣陣,為安全起見,眾人行至不及四分之一處便停了下來,找了處相對安全些的地方紮營,今日便要風餐露宿了。
今日這場景,眾人雖心中有埋怨卻不敢說出口來,文老太傅自立國文辯之後,便一直未與眾人見面交流,只有文仆偶爾傳話,道老太傅身子欠安,需要修養,讓眾人莫要打擾。因而今日,他們各自找地方休息,也未敢靠近老太傅與文仆等人休息之處。
夜半時分,谷內妖風不斷,眾人心驚不敢睡死了,唯怕落石砸下來不及躲藏。果不其然,下半夜時,只聽滾滾之聲自兩側高聳的岩壁之上傳來,一人驚呼「有落石」,隨之而來的是塵囂直上,眾人都不約而同先看了看自己,察覺無礙后,方才看了看周圍。
這忽如其來的落石砸下,剛好砸在大部隊與文淵老太傅休息之處的中間,一些人怕再有巨石落下,根本顧不得文淵那邊的死活,拔腿就往回跑,見有人逃,其餘人哪裡肯落下,全都接二連三往立國的方向跑去。
這頭,文仆貼在岩石之上聽著那邊的動靜,猜想是人都跑光了,他懷裡抱著的是徽帝所賜的畫卷,今次文辯沒了結果,這副畫也未有機會相贈,也只能帶回來了。
雖然此番動靜大,但好在這次護行的文氏門客都在老太傅身旁,他們倒也不怕。
文淵撩開帘子看著成堆的山間巨石,心中一股寒意莫名攀升,「派人去周邊看看。」
文仆得令,遂派門客順著谷內的方向前去探探。
谷內的風聲在寂靜的夜裡分外尖銳,也不知等了多久,那幾名探路的門客久久沒有回來。老者在車駕之內靜坐,心卻十分不安,不過數分鐘,他便已經詢問了多次是否有人返回。
文仆見他著急,欲又派人往內去尋,卻被老者厲聲打斷,不再放人離開身側。
此時已然是下半夜,眾人身心疲憊,但因無人返回,皆不敢懈怠,緊繃的神經讓他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凌冽的風停了片刻,文仆正覺心安,卻聽得利箭穿入皮肉之聲,身旁文氏門客全都應聲倒地。
文仆被門客的死狀所驚,不由大叫出聲。
文淵聞此,探出身來,看著地面上的屍首,心中一慌。
「是何宵小敢謀害我文氏之人!?」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霞風谷凄厲的風聲,忽而,谷內另一端的方向,似有踏馬之聲穿破塵囂而來,文仆大喜,以為是去的門客找到了代步的工具從而返回。
文淵凝著目,看向黝黑的山谷,忽而大風將遮月的雲吹動了幾分,蟾宮華光之下,女子身騎大馬,素衣束髮,容色清冷,一雙墨玉般的雙瞳以睥睨的姿態看著車駕之上至今不敢下來的文淵,而她的身後是一眾黑衣衛,以鐵具覆面,那是一群死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