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六部之主,天子劍出!
天子劍!
看到司禮監隨堂太監畢雲從尚方中取出寶劍。
眾人眼睛都直了。
這不僅代表著陛下的信任,還代表著陛下部分皇權。
上至親王,下至庶民,皆有先斬後奏之權。
自國朝建立,近一百五十載,持過天子劍的,就三人。
太祖皇帝的劉伯溫,建文皇帝的徐輝祖,和景泰皇帝的于謙。
劉伯溫是奉太祖皇帝之命,監察陝西、延綏、寧夏、甘肅的軍務。
徐輝祖是奉建文皇帝之命,在靖難之役中,作為南軍主將,抵禦太宗皇帝的清君側。
于謙是奉景泰皇帝之命,在土木堡之變后,主持京師保衛戰。
三人中。
除卻第二代魏國公徐輝祖有辱天子劍之名外,劉伯溫、于謙兩人,完美完成了兩代皇帝交代的任務。
每一把天子劍出,都代表著一場腥風血雨。
這是第四把。
國朝之內,又將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呢?
「謝陛下!」
劉次輔接過天子劍,喜上眉梢道。
有了天子劍,清丈田畝的阻力,就又小了幾分。
誰敢阻攔,吃我一劍!
「陛下,內閣有奏呈上。」
李首輔看著天子劍就心裡發毛,不想在清丈田畝國策上繼續談論,轉移話題道。
陛下繼位后,殺了很多人,有不少人是身居要位,不能一直空缺。
朝廷六部,吏、戶、禮、兵、刑、工。
除了禮部、刑部尚書安然外,其餘四部,要麼被陛下砍了頭,要麼在獄中自盡。
戶部尚書之位,由劉次輔的次孫劉成學填補外,仍有三部尚書之位高懸。
吏部、兵部和工部,凡有左右侍郎無法決定的事,就呈到內閣。
這嚴重加大了內閣的政務壓力。
以往。
內閣三閣老俱在,勉強能分擔。
而現在。
劉次輔主動接下了清丈田畝的事,之後肯定會離京清察天下。
到時候。
內閣唯有兩人,再承受三部的擔子,恐怕就力有不逮了。
「閣老,吏部尚書之位,可有人選?」
朱厚照點點頭道。
吏部。
負責全國朝文職官員的任免、考核、升降、調動等事務,以及驗封封爵、世職、恩蔭等。
位高權重。
在朝廷中,有天官之稱。
挑選繼任者,是重中之重。
「回陛下,臣有三個人選。」
李首輔恭聲答道:「吏部右侍郎梁儲、詹事府少詹事楊廷和,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陝甘總督楊一清。」
聞言。
朱厚照心中一動。
梁儲。
是成化十四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尋兼司經局校書,侍先皇於東宮。
後來,先皇登基后,誕生了他,又侍他於東宮。
前前後後。
梁儲侍奉兩代太子在東宮讀書。
忠誠,毋庸置疑。
楊廷和。
也是成化十四年進士,那年,年僅十九歲,天才般的人物。
及第后,被選任為翰林院庶吉士。
歷任雲南督學,翰林院檢討、翰林院編撰、翰林院侍讀和經筵講官。
在弘治八年時,改任左春坊左中允,侍奉東宮讀書。
忠誠,無需存疑。
兩人,都是曾經的太子黨,而今的皇帝黨。
楊一清。
是成化八年進士。
及第后,授內閣中書舍人。
這六部尚書候補的位置,代表了成化皇帝的信任和重視。
多年以後,楊一清沒能按照內閣中書舍人的晉陞曲線前進,但官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陝甘總督,距離九卿之位一步之遙。
韃靼吉嚢部,收受延綏鎮總兵江彬賄賂,轉攻大同鎮,致使大同鎮生民塗炭的奏疏,就是楊一清朝堂上的。
而那後來,錦衣衛去捕殺江彬,還是持楊一清這個陝甘總督的手書,順利將其誘殺。
朝堂序曲。
算是由此人展開。
「陛下,弘治十五年,楊一清是由前兵部尚書劉大夏舉薦,才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
謝閣老出言提醒道。
官場。
雖然是人走茶涼之地。
但是這種舉薦之恩,卻是不能不報的。
在劉大夏詔獄中咬舌自盡后,文武百官躲之不及,楊一清卻不做避諱,為劉家一門收的屍,下的葬。
知恩圖報不假。
可那時陛下態度莫名,就敢做出這舉動。
這樣的人,倘若登上高位,難免讓人擔心是否會做出逾矩之事。
「君不疑臣,閣老,多慮了。」
朱厚照搖搖頭道。
君臣不可疑疑則為亂,故君疑臣則誅,臣疑君則反。
若臣疑於君而不反,復為君疑而誅之。
若君疑於臣而不誅,則復疑於君而必反。
這不必懷疑什麼。
「聖心浩蕩,臣心悅誠服。」
謝閣老面露愧色,躬身道。
君臣之間的事。
陛下比自己更清楚。
「既然如此,就點楊一清為吏部尚書吧。」
朱厚照頷首道。
眾人心生感慨,這楊一清,轉來轉去,還是轉到了這翰林官途之上。
「兵部,和工部,閣老們有人選嗎?」
「回陛下,以梁儲、楊廷和之才,同樣能勝任兵部尚書、工部尚書之職。」
李首輔保持恭敬,繼續道:「不過國朝大賢如繁星,兵部左侍郎許進,亦是兵部尚書人選。
工部左侍郎曾鑒,進工部尚書,亦是可行。」
許進。
是天順八年進士。
四朝老臣。
曾鑒。
是成化二年進士。
三朝老臣。
能力不錯,可是,兩人年歲大了些。
一人是正統二年生人,至今六十有八,一人是宣德九年生人,至今七十有一。
這把年紀,見識、能力、功勞,委以一部尚書為任,都能擔當得起。
可誰知道,兩人還能活幾年呢。
「就以梁儲為兵部尚書,楊廷和為工部尚書吧。」
朱厚照嘴角抽搐道。
不論是內閣,還是六部,都該年輕化。
隨便委以重任,容易因勞累過度而死不說,還耽誤國朝政務。
「臣遵旨!」
三閣老行禮道。
自此。
六部尚書之位重新落定。
吏部尚書楊一清。
戶部尚書劉成學。
禮部尚書張昇。
兵部尚書梁儲。
刑部尚書閔珪。
工部尚書楊廷和。
諸事已畢。
閣老們和牟指揮使、黃督主、孫督主告退。
在踏出殿門時,耳朵微動,聽到畢雲的恭稟聲。
「陛下,太主有感國朝艱難,願與萬民同甘共苦,特獻上一千兩百頃良田。」
……
國朝九卿新增了三位。
內閣次輔大臣劉健主持國朝清丈田畝國策。
聖旨連連。
舉國沸騰。
大街小巷流言無數。
朝廷之中人心浮動。
見閣老們、尚書們,穩如泰山,操持政務,文武百官,不得不如常辦事。
整個朝廷。
像是被詭異所籠罩。
人人都覺得,頭上懸了把利劍,不知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不過。
文武百官尚能安靜,橫行無忌慣了的勛戚、皇族,卻是炸開了鍋。
清丈田畝。
那些丈地縮繩、詭計、飛灑、寬線、隱田、匿戶的逃稅手段,就掩蓋不住了。
定國公徐光祚、成國公朱輔、保國公朱暉,聯袂入內閣討要公道。
本來三位國公是想叫上國朝第一國公英國公張懋的。
卻被英國公以軍務繁忙為由,給婉拒了。
看樣子,是不準備摻和國策之中。
況且。
英國公賜地,絕大多數是歷代先皇賞賜,雖說也有些灰色土地,但在英國公一聲令下,通通退了出去。
數以萬計田畝,重新回歸平頭百姓手中,是瞞不住人的。
定國公、成國公、保國公,無不面露憤怒之色。
痛罵英國公是在背刺整個勛戚集團。
幾萬畝田地。
對英國公數以百萬計的田地來說,不算什麼。
可對大部分土地是靠不法手段兼并的其他國公府、侯府,以及伯、子、男爵府,是無法效仿的。
果不其然。
劉次輔利用英國公府的行為,在閣房內,對定國公、成國公和保國公,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指摘三位國公,辱沒了其祖、其宗的臉面。
連罵帶卷的,三位國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等出了內閣。
就傳信給了遠在應天府的魏國公徐俌。
不久后。
魏國公回信,對此事表達了遺憾,並邀請三位國公到應天府轉轉。
同時,托三位國公轉達英國公,有空的話,一道來應天府玩玩。
秦淮風景正好!
看完信的三位國公,氣的連肺都要炸了。
幸好。
國朝各地藩王的奏疏,如雪花般送入京城皇宮中。
疏中,無不在說朝廷有奸佞,內閣次輔大臣劉健是奸臣。
勸說陛下收回成命。
言辭激烈程度,貌似不亞於當年建文帝削藩。
這可以理解。
如果勛戚兼并土地時,尚顧念著一絲國朝律法,只敢在災年趁火打劫鄉民的田地。
那各大王府,仗著皇家的勢,唆使王府侍衛和豪奴,在豐年時,就敢逼迫百姓賤賣田地。
往往王府所在之處,一鄉、一縣,乃至於半個州郡,都是,或都有王府強奪的田地。
根據國朝律法,王府莊田,是不必交稅的。
但是,清丈之後,王府很難對那麼多強奪百姓田地進行解釋。
太祖有訓。
凡朱家子孫,不得與民爭利。
強奪田地,肯定是與民爭利的行為之一。
到時候。
陛下降罪,申飭王府,王府不但要接受錦衣衛、東廠和西廠的監察,還要退還部分田地。
那都是費盡心思弄來的田地,也是維持王府酒池肉林的底蘊。
退還一畝地,就代表少喝一口美酒,少幸一個美女。
這對「枯燥無味」的王府生活,是極大的打擊。
只是。
三位國公,等了好久,盼了好久,依然沒等到陛下的反響。
那無數封王諫,入了宮,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什麼漣漪都沒有泛起。
就在三位國公思考,要不聯合文官集團和皇室聯合向宮裡施壓時,一則傳聞在坊間流傳開來。
陛下曾言,假如清丈田畝國策無法順利推行,那就效仿劉裕誅刁家。
勛戚中、皇族中,有些焚書坑儒的存在,不知道劉裕誅刁家是什麼典故,但很快,就有明白人給予了解釋。
天下田地,任民之力,自取之。
剎那間。
國朝官員、勛戚和藩王,紛紛閉上了嘴。
流言。
不會空穴來風。
況且還是這麼巧。
必然是高坐龍椅那位的授意。
咬牙切齒之後,只能思考別的法子,來應對清丈田畝國策。
國朝無數官員的師爺,勛戚的門客,王府的幕僚,因此愁白了頭。
然而。
留給鄉紳、小吏、官員、勛戚和皇族的時間不多了。
內閣,閣房。
劉次輔將自己那份兒政務,均分給了李首輔和謝閣老。
「希賢,你這一去,我和於喬再在政務上有不同意見,就糟糕了。」
李首輔半開玩笑道。
緊急政務,軍國大事。
是要內閣進行票擬的。
以前三個人,票擬很簡單,要麼二比一,要麼三比零,通過,或者不通過,都能在內閣內決定。
這劉次輔一走,兩個人,就容易形成一比一,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尷尬局面。
「清丈田畝之事,先從京畿之地展開,只要不是特別緊急之事,都能讓人快馬送於我,我予以票擬。」
劉次輔回之以玩笑,搖搖頭道:「若是不成,國朝明君在位,內閣凡有不決之事,皆可呈入宮中。」
隨著楊一清、梁儲、楊廷和,這些原屬東宮和絕對忠於陛下的人踏足六部尚書之列。
可以說,完全屬於陛下的朝廷,已然誕生。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輩新鮮一輩陳。
再等到他們這些老不死的離開國朝中樞,先皇的中興之治,就會徹底轉變為陛下的盛世之景。
「這倒是。」
李首輔唏噓道。
陛下對國朝,就像是那剛撕破黑夜的太陽。
而他們,就像是黎明前最後那幾朵烏雲。
太陽,屹立不朽,烏雲,終會散去。
「戶部那,就拜託賓之多多照顧了。」
劉次輔不無擔心道。
次孫的能力。
是不足以擔任一部尚書的。
他離京后,要是沒人盯著,必然會惹出大亂子。
「我會讓天賜(中書舍人李夢陽字),多去戶部理事。」
李首輔點點頭道。
老友就這一個孫子,可得看好,不能死了。
再說。
讓愛徒多去戶部理事,提前熟悉六部事務,對以後踏足九卿之列也有不小幫助。
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希賢,小傑即將入京,你不再等等了?」
謝閣老笑道。
劉次輔三子劉傑,得聖眷入大理寺為卿,也是國朝九卿之一。
這劉家三代,一位閣老兩位九卿,顯赫至極,可謂國朝第一家族。
作為立志打造屬於國朝世家的他,羨慕到了極點。
「不了!」
劉次輔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柔,嘆了口氣道。
舐犢情深。
而他。
正是在為子孫做事。
陛下有漢武大帝之風範,國之大幸。
但對他而言,只希望有一天,兒子、孫子觸怒陛下后,陛下能看在他為國朝清丈田畝,立下大功的份上,留下一命。
一念至此。
劉次輔堅定了下來,取過天子劍,踏出了內閣。
國朝,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