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六章 劍氣近 1

79第六章 劍氣近 1

穎坤從貴妃院子里出來,起初還走得很快,一出院門繞過圍牆,步子就像灌了鉛似的邁不動了。橫穿宮城裡余的距離,她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來時的西側門,掌鑰太監正在關閉宮門下鑰。

在門口竟然碰見七郎,他要趁夜進宮,守衛認為時辰已過不讓他進,即使他是金吾衛舊將也不能通融。七郎只說有急事面聖,守衛問他,他又不肯透露原委,衛士當然不會輕易放行。

穎坤一看見哥哥,渾身支撐她的那股力氣就泄了,衝過去抓住兄長的臂膀,兩腿一軟差點跪倒。七郎連忙伸手扶她,碰到她右臂,她吃痛吸氣把手縮了回去。宮門處燈光昏暗看不清,七郎問:「你的手怎麼了?」

穎坤的聲音微微發抖:「不小心撞了一下,無妨……」

七郎攙住她扶到一邊,焦急地問:「末兒,你在宮裡……遇到什麼了?大嫂和你一起進宮,她午前就到家了,說杜貴妃動了胎氣即將臨產,太后趕過去照料。你怎麼沒跟她一起回家,拖到現在才出來?」

穎坤道:「我、我放心不下貴妃,等她順利誕下小公主才出來。」

七郎是把杜貴妃當小姨看的,聽到她沒事也舒了口氣。日間他聽說大娘把穎坤獨自留在了宮中,本來擔心她又要被兆言糾纏,轉而一想貴妃臨盆,皇帝總不至於這個時候還會去招惹別的女子,就沒有趕來接妹妹。但是現在看穎坤的模樣,她面色蒼白手腳虛軟,胳膊上還莫名其妙帶了傷,能讓她疼到忍不住的傷肯定不會輕。他心裡又沒底了:「末兒,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快跟哥哥說。」

穎坤看著對自己關懷備至無話不談的兄長,有一個可以全心信任的人依靠,她心底的軟弱害怕全都涌了上來,含淚哀求道:「七哥,我們回家稟明母親,就回雄州去吧。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今天我差點把貴妃和小公主害死……」

七郎看她神色言語,心裡便已明白了幾分,安撫道:「母親病情已經大好,有嫂嫂們照應當無大礙,回去我就跟她說,讓你先回雄州去。」

穎坤問:「你不回去?」

「我暫時不能走,是去是留要看……看朝廷如何安排調度。」七郎看了一眼宮門,三人多高的朱漆大門已經落鑰緊閉,「我夤夜入宮就是為了稟報此事,不過宮門已閉,太后和陛下為貴妃忙碌了一天,明早再上奏吧。」

穎坤聽他話語並不是為自己而來,不禁問:「什麼事?」

七郎低聲道:「我們在上京的線人剛剛送回的密報,大哥立即轉寄給我,說宇文敩其實已經駕崩了。」

這消息一下讓她忘了自己的煩惱:「真的?是確信?」

七郎道:「不能篤定。拓跋辛封鎖了宮中的消息,秘不發喪,鮮卑人自己都還不知道。但是這麼重要的事,我必須告知陛下和太后,讓他們有所準備。」

穎坤略一猶豫:「事關重大,要不要現在叩開宮門入稟?」

七郎道:「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權力夜闖宮門。畢竟消息還沒有確信,不差這一晚上。」

穎坤訥訥道:「也好,太后想必也累了,再來這麼大一件事……」

她絕口不提兆言,但七郎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嘆道:「這件事對陛下來說,未必不是好事。」

承光九年五月,魏雍和十八年,纏綿病榻十餘載的鮮卑皇帝宇文敩在上京皇宮崩逝,留下的是他疏於管理、被太師拓跋辛糟蹋得千瘡百孔的一副爛攤子。拓跋辛自知無法掌控皇帝駕崩后的混亂局勢,將皇帝遺體密鎖宮中,一邊手忙腳亂收拾殘局。皇帝久不視政,朝事全交付拓跋辛處理,大臣們經月見不到皇帝一面,一時竟真被他瞞了下來。

春夏之際天候已暖,屍骸豈能久存,皇帝寢宮附近終日熏香也無法掩蓋,拖了半個月不得不舉喪。這下舉國如沸油炸鍋,拓跋辛雖然提前抽調重兵控制上京,但半個月的時間也不足以回天逆轉。

宇文敩一死,首當其衝的問題就是這皇帝之位誰來繼承。宇文敩現有十幾個兒子,年長的已經三十多歲,年幼的還是垂髫小兒,全都是各宮嬪妃所生,皇后嫡出的太子早年薨逝。宇文敩晚年渴慕起長生之術,覺得自己能長命百歲,一直不肯再立太子。偏偏他這人親緣又涼薄得很,對孩子也像對妃嬪一樣,沒有特別寵信厚愛的。所以這十幾個皇子可謂機會均等,就看誰有本事搶到皇位了。

鮮卑體制不類中原,吳朝和梁朝的皇子都養在深宮,忌諱與朝臣邊將結黨,封王或成婚後出宮開府,不就藩地,手中沒有實權。但鮮卑人還保留著游牧時的部落風俗,崇尚武功,成年皇子都可以分到土地,養兵蓄奴;其他非宇文氏的部族更是有自己的軍隊,自成一國,皇帝如果沒有足夠的威懾力,這些部族對皇帝的命令陽奉陰違也不足為奇。文帝仿漢改制,學去再多漢人的禮儀技藝書文,但是關鍵的皇帝集權這一步,還是未能拗得過守舊勢力。

所以這場皇位的爭奪,就成了多方亂斗。年長的皇子各自擁兵自重,爭鬥不休;年幼的也自然有想藉機謀取利益的臣子支持,伺機而動。最終還是背後有整個拓跋氏族強兵支援、提前控制了上京的拓跋辛勝出,先後殺了三名帶兵襲京奪位的皇子,擁立十四歲的宇文徊登基即位。宇文徊年紀尚幼,母親是西域胡姬,早就撒手人寰,連個舅家親戚都沒有,可謂孤立無援,只是拓跋辛的傀儡罷了。

但是拓跋辛再怎麼跋扈囂張,名義上還是宇文氏的臣子,殺了三名皇子已屬理虧,而宇文敩還有那麼多兒子,他根本殺不過來。而他只是倚仗宇文敩寵幸而得勢的佞臣,缺乏威信,難以服眾,立了小皇帝,還是有兩名皇子公然反叛,稱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妄圖篡奪魏朝江山。

除了皇子不服,其他臣屬又有幾人甘心再受拓跋辛壓制擺布。當年皇后太子和慕容籌被拓跋辛所害,這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老皇帝卻這麼多年都沒有為替髮妻長子平反報仇,慕容氏的族人除了對拓跋辛恨之入骨,對宇文敩也早寒了心。那邊皇子權臣打得不可開交,慕容氏的族長一紙檄文送到上京,細數拓跋辛的九大罪狀,稱皇帝如果不誅此奸臣,我慕容氏就此脫離魏國,自立為王了。

牆倒眾人推,歷來都是如此。魏國鼎盛強大時,確實「萬國徠臣,四夷咸服」,自詡為四海共主,天子正統,連南邊的中原吳朝都要對它俯首納貢;然而一旦國勢傾頹,內亂頻起,周邊那些臣服的國家一個個也脫離藩屬,甚至想趁亂擴張版圖,興兵犯境。東面的高麗、女直,先前就與魏國時戰時和、進退膠著,這種時候當先跳反;北面的室韋緊隨其後;連西邊與魏並不接壤、隔著幾個小國的回鶻也虎視眈眈,意圖趁機與之爭奪西域的霸權。周邊這些較大的鄰國中,吳國反而是出手最遲的一個。

魏帝駕崩、上京動亂的消息傳到洛陽不久,兆言便召集禁軍欲揮師北伐御駕親征,朝中主和的文臣紛紛上表勸阻。與以往不同的是,群臣在太后皇帝這些年兵製革新的熏陶下,或者說在明知皇帝好武主戰的情況下,已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味避戰。畢竟被鮮卑人欺壓了幾十年,現在鮮卑顯露頹勢,不想欺負回去揚眉吐氣的還真不多。

宰相、閣老等認為,鮮卑兵勢強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只是一時亂了陣腳,論兵力我大吳仍與鮮卑鐵騎有些許差距,不如等他們內鬥消耗元氣大傷時再出手,則可坐收漁利不戰而屈人之兵;年輕的皇帝則認為,拓跋辛把燕州精兵調回上京,此時恰是燕薊兵力最空虛之時,盛夏即將到來對南國將士有利,此乃出奇制勝的最好時機,等上京紛爭落幕安定下來,再與鮮卑爭奪燕地就難了。

事實也證明皇帝是正確的。這邊吳國君臣還在為何時出兵爭論,那廂渤海女直已經先行一步,勢如破之,十天內連續攻佔營州、平州、灤州等地,直指燕薊腹地。先前渤海女直老酋長的次子與拓跋辛勾結謀害太子,拓跋辛助其登上酋長之位,但很快又因為許諾的利益沒有盡數兌現而鬧崩,近十年來大大小小戰事不斷,燕薊布防的重兵沒對南朝派上用場,倒全用來打女直人了。拓跋辛的精兵一撤離燕州,渤海女直立即察覺,出兵騷擾沿途劫掠。

吳魏十年前簽訂的盟約仍在執行,如果說趁著鄰國內亂收復燕薊故地還讓重儀禮要臉面的吳國文臣有點拉不下臉,那麼攻打驅趕女直人就沒有任何道義上的顧慮了。燕薊的漢人雖然在鮮卑治下低人一等,但好歹被當做魏國子民,安居樂業;而渤海女直卻只看中漢地膏腴富庶,趁鮮卑人無暇南顧時南下搶掠,並不想佔為己有,攻佔城池鎮甸后將金帛錢糧掠奪一空,一路燒殺擄掠,生靈蒙難。

於是這年的七月初,吳朝君臣終於達成一致,由皇帝親自挂帥,右威衛大將軍薛純為副,率禁軍三萬從洛陽出發,合太原、河北、河東之兵,在雄州會師,連同邊境四州的數萬兵力,共十五萬餘眾,御駕親征北伐燕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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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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