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四)

窗戶(四)

回到家他喊我等會開門,接著遞給我一面鏡子,說要背對屋子退進去,用鏡子的反光看東西。我倆就這樣倒著走,幸好是大半夜,否則附近要有人看見了肯定覺得這有倆精神病。

大廳里一片漆黑又不能開燈,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這還算不上是我的屋子,裡面的擺設我尚未摸透,如此一來明天早上恐怕身上要多幾個烏青。他拍拍我示意我不要發聲,我撇撇嘴,這他媽的是小爺我願意的嗎!?

我乾脆停下來等他先走,然後沿著他走過的路線跟上。一路上我們都用鏡子看路,雖然我不明白什麼原因,但能保障我的安全再彆扭我也只好照做。

到了廚房門口,他讓我看地上的碗,我瞧著跟我們離開時沒有什麼區別。不對,他手指在碗邊上,隱約能看出有幾粒江米從碗里落了出來,而且發黑。

我吃驚地看他,他卻萬分鎮定道:「困住它了。」

我們又倒著朝廚房裡退去,縱然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裡面的場景仍將我嚇出一身冷汗。

四面牆的上半截布滿了黑魆魆的手印,見過老房子的人都知道,它們的頂都特別高,所以絕不是人類能做到的。我將鏡子調了調角度,眯著眼仔細觀察,這些手印成人大小,有深有淺,雜亂無章,就像一個人費力地在牆邊掙扎時塗抹上去的。

看著看著,忽然感覺我那同學在身後用手指杵我,我心道這小子是不是有什麼癖好?這兩天對我又是拍又是拉又是戳的。可能因為走神,我竟然忘了他對我的忠告:進屋之後一切都要用鏡子看。

我轉頭的剎那,只聽他大喊一句:「別!」

他的聲音一下停住了,隨之而來的寂靜讓我冷得一顫,緊接著感覺渾身的雞皮全起來了,身上的毛從腳底一路炸到頭皮。

眼前是一雙青白的腳,毫無血色青筋暴起,正一前一後晃蕩著,在正好能夠到我後腦勺的地方。也不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所謂看女人嘛,第一眼看腿,然後再看臉。雖然我是個男人,但我沒想通,在這種情況下我竟然還會抬頭去看……

他顯然也驚異於我的色膽包天,趕忙疾呼起來,這回我沒聽清他說什麼,渾身僵硬著,腦袋裡一團漿糊。只見他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墳土丟過來,我眼前那身白衣服頓時消失了。「鏡子!鏡子!」我立即拿起鏡子對著自己的臉,他踢了我一腳讓我去把房間另外兩角的紅線解開,等他一喊就拉著繩頭往外跑,我哦了聲急急忙忙照著做。

「跑!」我剛拿下第二個釘子上的紅繩他就喊了起來。我立馬不管三七二十一低著頭就往外沖,期間撞到了一樣東西險些摔得狗啃泥,幸好我反應快落地時接了個前滾翻。這一翻又撞到了東西,乒乒乓乓一陣響,我暗道糟了!我把門口的碗砸了!

「繩!」等他吼我我才反映過來,連滾帶爬過去把繩頭丟給他,他一把接住后麻利地打了個結,然後從后褲袋掏出一串鞭炮,點著后往繩圈裡一丟。

登時震耳欲聾的噼啪聲炸了起來。

等鞭炮放完,他讓我把地上那隻烤瓷碗拿來,將紅繩丟進去,一把火燒了乾淨。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手裡的鏡子也不敢放下,他垂著眼對那碗看了許久,才抬起頭,說:「不用鏡子了,用鏡子視物是為了避免對鬼魂不敬,也為了避免看到它。」我彷彿見他嘆了口氣,「我本來也許可以為她帶路,但因為你我必須打散她。」

「為什麼?」我愣愣地問。

「一般見到弔死鬼本體的人都是有求死之心的或是將死之人。你不想求死,那就是後者。如果不及時將它打散你就要死了。」他的額發很長,幾乎將眼睛遮了個嚴實。但我還是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惋惜和憐憫。

「可它是鬼啊。」我說,我不能理解他為什麼會對一個鬼魂存有情感。

他笑笑,蹲下身開始整理地上的一片狼藉:「鬼其實就是死後,因各種原因無法去正確的路,而遊離世間的可憐人。」

我想了想覺得有理,但仍不會像他這樣,還存悲憫之情,昨兒個晚上那鬼可是差點把我尿都嚇出來。

我們簡略地打掃了房子,就排排坐在大廳里,他說他想見一下那位阿婆。所以等天亮,我就給房東打了電話。

電話里我什麼也沒提,只說是房子出了點問題,請她過來一次。阿婆一口就答應了,到了剛過九點就到了。

她走進屋子,看到我那同學顯示愣了愣,然後對我說:「小夥子,當初你說租房子的時候是一個人住,多一個人你也得跟我說一聲啊。」然後她上下打量了我同學一番,又道,「你們是不是那種關係?沒事,阿婆我不管你們的閑事。」

我一頭冷汗,剛想解釋,我同學突然起身讓出位置讓阿婆坐,等阿婆坐下他拿出一直藏在口袋裡羅盤。那阿婆看了眼,一絲驚異從其臉上一閃而過,隨後她起身走進廚房,窗子還是用黑油布遮住,但牆上的手印還在。她大口嘆著氣,走出來坐回沙發上,苦笑道:「你把它打散了?」

我同學點頭,沉聲道:「不得已之舉。」

「都是命啊。」她清了清嗓子,還是那濃稠連帶的聲音,「這姑娘原不是本地人,當初我這房子正在招租,她來時我一看長得一般但品行很好,是個好姑娘,就把房子租給她了。這一租就是三年,一個女孩子孤身一人到上海來打工,說起來我也很佩服她這個膽氣。雖然平日里日子過得苦,但也沒看她放棄,所以我也會偶爾給她帶點吃的,家裡女兒買來就沒穿過的衣服就挑幾件好的送她。第三年的時候,這裡住進了一個男人……」

我心裡暗暗覺得這個男人就是一切的源頭。

阿婆繼續道:「是她老家的男朋友,這姑娘在上海打拚了的這幾年,存了些錢就花在這個男人身上了。原本我覺得不妥,不過後來那男人也去找了份工,兩人日子也過得去。可接下去就慢慢不對勁了,我再來的時候常常見這個姑娘一個人在家裡哭,男人不在。經不住我幾次三番地問,她才告訴我說是男人外面有了女人,我只好開導她。沒想到才過幾個月,就出大事了。那個男人在外面的女人竟然找到了這裡,還挺著大肚子,領著一群男的,見到這姑娘就一頓毒打,可是推搡間自己倒地了。送去醫院,說是流產了。」

「真是活該。」我冷冷道。

「我還沒說完呢。」阿婆朝我淡淡一笑,臉上的皺紋全都擠在了一塊,看起來十分詭異,「後來我用一些法子問過路,那女人根本沒有懷孕,哪來流產一說。可那男人不知道,你們曉得的,農村裡對孩子看得極重,殺他一個孩子簡直跟殺他全家沒什麼區別,所以那男人回來又把一身是傷的姑娘惡狠狠揍了一頓,然後拿著東西就離開了,再也沒回來。」

我道:「然後那姑娘就自殺了?一個賤男人,竟然為他去死,太不值得了。」

阿婆笑了笑:「若只是一個男人也倒不至於,那姑娘啊,其實已經懷了孩子了,只是一直來不及告訴她男朋友。一天里被兩次毒打,那孩子就活活流掉了。」

我沉默了,一個女人用盡自己的青春在大城市裡打拚,就是為了可以和心愛的人共築一個家。可愛人心變,自己慘遭陷害,接著又失去孩子,我覺得我可以理解她,理解那個女人。

「不久她就失蹤了,我當是離開了上海就沒多想。到後來有人通知我我才知道,她死了。在廚房後面,弔死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繩子斷了,整個人泡進那個臭水塘,撈出來的時候我都沒敢去看……」

「嘭!」我那朋友猛地站起來,凳子撞在後邊的牆上,我跟阿婆皆是被嚇得一凜。我問他幹嘛,他掏出羅盤又開始轉悠,邊走邊說:「阿婆你是不是說那姑娘有孩子,但是在這裡流產了?」

語音剛落,阿婆臉色一變,顫聲叨念起來:「白梅啊,你安心去吧。那麼多年了,也該放下了,帶著孩子安心去吧。」

她不斷喃喃這幾句話,我湊到朋友身旁小聲問:「你的意思是還有個鬼啊?」

他眉頭緊鎖,像是有看不懂的事,良久,才說沒有。

那阿婆閉著眼睛雙手不斷朝著空中拜,嘴裡喃喃自語,我朋友走過去將她扶回椅子,她坐下時,我才看見她已然滿臉淚痕。

送走阿婆,我問:「那小孩的鬼魂呢?是不是死的時候找到了正確的路,沒有成鬼?」

我朋友搖頭。

「那是不是他媽媽不在了所以他離開這裡了?」

他又搖頭,說:「你還記得剛剛你從廚房裡跑出來的時候似乎撞到了什麼嗎?」我頷首,他解釋道:「那可能就是孩子的靈。我用羅盤查房間,這叫問路,魂被打散和自行離開問路是可以問出來的,這孩子是被打散的,跟他媽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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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事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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