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漢光武1·少年游》(3)
遙望長安
【豪傑初遇須縱酒】
「喂,你別哭,你哭什麼呀?我武藝這麼差,怎麼可能去招惹你們?」劉秀的家境只能算一般,買不起貼身丫鬟伺候,平素的玩伴也都是同齡的半大小子,自然無法理解少女情懷,看到馬三娘梨花帶雨的模樣,頓時急得手足無措。努力想要安慰幾句,結果說得越多,馬三娘哭得越厲害,最後乾脆趴在了枕頭上,直接嗚咽出聲。
「別哭,再哭,飯就涼了!」這下可把劉秀急壞了,放下飯碗,就準備去拉馬三娘的胳膊。然而手沒等沾到對方的衣角,耳畔忽然傳來了一陣風聲,「嗖!」有道烏光,直奔他的後腦。
「別哭,啊!」劉秀恰好低頭,避過了烏光的必殺一擊。就聽見「砰」的一聲巨響,貼近頭皮處的牆壁上,被葯碗砸出了一個拳頭大的深坑。破碎的陶片飛濺回來,隔著衣服,砸得他胸口和胳膊火辣辣疼。
「小子,敢非禮我妹妹,你找死!」沒等劉秀轉身查看是誰襲擊自己,一個高大的身影踉蹌著撲了過來,揮掌直劈他的脖頸。
這一下如果被打中了,劉秀一條命至少得去掉大半條。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手掌就要落在劉秀的脖子上,正在伏枕痛哭的馬三娘猛然抬起一條腿,斜向上踹了出去,「轟」的一聲,將黑影踹得倒退數步,一跤跌回了對面的病榻。
「啊!」劉秀轉身,與黑影同時驚呼。
馬三娘則反應最為劇烈,一個箭步跳了下來,衝到對面的病床前,大聲哭喊:「哥,怎麼是你?你、你醒了?我沒傷到你吧!」
「我、我,我沒事兒。他、他到底是誰?」重傷在身的馬武,力氣只恢復了平素的一分都不到。先前掙扎著去攻擊「非禮自家妹妹的歹人」,已經是懷著玉石俱焚的打算,沒想到救人不成,反吃了自家妹妹一記窩心腳,頓時從心口到四肢無處不疼。
「他、他是劉秀,不是歹人。是他和他哥哥劉縯從棘陽城裡救出了咱們!」馬三娘被問得心裡發虛,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快速回應。
自從馬武受傷昏迷以來,她心中不知道有多麼害怕,直到這一刻,那種即將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恐懼,才終於煙消雲散。一時間,又喜又悲,正要再多說一句,眼淚卻止不住流出來。
「劉縯,可是舂陵劉伯升,人稱小孟嘗那位?」畢竟是一位江湖大豪,馬武立刻從話中抓到了重點,強壓下心中越來越濃的酸澀感覺,沉聲問道。
「嗯!」馬三娘紅著臉點頭,然後抹了把眼淚,低聲嗔怪,「你醒了,怎麼不言語一聲,也不問青紅皂白,就出手傷人。好在我剛才攔得及時,否則,一旦傷了劉縯的弟弟,咱們兄妹怎麼跟人交代?」
「他是劉縯的弟弟?」馬武的心中猛地一抽,有種失落油然而生。看向劉秀的目光里,頓時充滿了戒備,「反應挺快,身手稀鬆。我剛才隱隱約約聽見你哭,又看他對你動手動腳……」
聽到「動手動腳」四個字,馬三娘頓時臉色更紅,狠狠跺了下腳,大聲抗議,「哥,他是幫我端碗。你沒見我吊著一隻胳膊么?況且人家剛才哭,才不是因為他。人家是因為、因為擔心你,才、才一時沒能忍住!」
「噢!」馬武將刀子一樣的目光,從劉秀身上撤回來,裝作恍然大悟般點頭。姑且算是吧。不過剛才那一記窩心腳,踹得可真狠。馬武跟妹妹切磋時,偶爾不小心也會挨上幾下,但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像今天這般重。
想到妹妹居然為了一個陌生人,對自己痛下殺手。馬武的心中,失落感愈發濃烈,嘴裡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嗯,嘶———」
「哥,你怎麼了?我、我剛才那腳踹到你哪兒了?你、你別嚇唬我!」馬三娘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沒、沒事,岔氣兒了!」馬武咧了下嘴,顧左右而言他,「你別著急,哥哥不會死。這葯不錯,包紮手法也很老到!此人……」
「昨天給你診治包紮的是傅道長,還有一位名叫劉植的大哥,替你處理過傷口!」馬三娘正巴不得哥哥不再追問自己為了救劉秀卻踹了他窩心腳的事情,趕緊仰起頭,將之前的事情,挑緊要的大聲彙報。
為了避免哥哥情緒波動過大,馬三娘盡量只說大致獲救和脫險過程,將很多緊張的具體細節主動忽略,當然,也將她劫持劉秀等人不成,反被劉秀逼著打水認錯那部分,統統略過不提。
饒是如此,依舊將馬武聽得脊背發涼。好不容易挨到自家妹妹將話說完,抬手擦了下額頭,低聲說道:「怪我,都怪我偏聽偏信,居然以為官府會真心招安咱們!這筆賬,咱們早晚跟岑彭算清楚。還有棘陽那群貪官污吏,等我傷好之後,一定要……」
「總得先養好傷再說!」馬三娘唯恐哥哥衝動起來自尋死路,警惕地抓緊他的手臂,大聲打斷。
「當然!」馬武剛剛從鬼門關前打了個滾,性子明顯被磨平了許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三娘,幾位恩公現在何處?咱們這就去當面道謝。」
「道謝就不必了。我等之所以救你,乃是不得不為,並非存心出手相助!」話音剛落,劉縯、鄧晨和傅俊等人魚貫而入,沖著馬武輕輕拱手。
「你莫非就是舂陵小孟嘗?」馬武毫不猶豫忽略了劉縯的後半句話,掙扎著單膝跪拜,「救命之恩,馬某兄妹兩個沒齒難忘。今後恩公若有差遣,赴湯蹈火,絕不皺眉!」
「馬寨主快快快請起!」劉縯連忙側著身子避開,然後長揖還禮,「舂陵劉伯升,久仰馬寨主大名。」
鄧晨、傅俊二人也相繼拱手,自報名號,隨即上前各自拉住一條胳膊,將馬武緩緩扯起,「馬寨主切莫再提救命之恩,以你和令妹的身手,即便沒人幫忙,那岑彭也休想拿得到你等。」
禮數,三人都絲毫不缺。但壁壘分明的態度,也表達得清清楚楚。
馬武聽了,心中頓時有些堵得難受。可自己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是對方所救,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無奈,只好笑著嘆了口氣,低聲道:「幾位恩公都是前程遠大之人,有些話,即便你們不說,馬某也懂。但恩公們施恩不求回報,馬某不能做那負義之輩。廢話我也不說了,今後有事,但請招呼。哪怕是要馬某的命,馬某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馬寨主言重了!」見馬武如此明白道理,且恩怨分明,劉縯心中對其好感大增,拱了手,笑著道,「令兄妹平素斬殺貪官污吏的壯舉,全天下英雄豪傑,哪個提起來不挑一下大拇指?只是我等身後都有一大家子人,不敢像令兄妹那樣肆意縱橫罷了。將來若是路過舂陵,令兄妹倒不妨來家中小坐。劉某必殺雞割羊,把酒相待!」
「老道這裡,無牽無掛,子張不妨常來常往!」傅俊也是個爽快人,見馬武知恩圖報,便直接叫起了對方的表字。
鄧晨向來唯劉縯馬首是瞻,笑著向馬武拱手,「其實馬寨主真正該感謝的,是令妹。若不是她情急之下,拿刀子逼著劉秀幫忙……」
「我、我那時只是迫不得已!」馬三娘先前根本沒跟馬武提這個細節,聽鄧晨居然給當眾抖了出來,趕緊紅著臉開口解釋,「劉、劉三兒,劉秀他們幾個,也是假裝屈服,然後以被逼無奈為借口,跟我一道對付岑彭!」
「原來我還欠了你的人情!」馬武的目光,迅速轉移到劉秀身上,帶著幾分歉意拱手,「大恩不言謝,今後但有差遣……」
「不敢,不敢,還望馬寨主今後見了小弟,不要喊打喊殺就好!」劉秀剛才差點被馬武用喝湯藥的陶碗砸爛了腦袋,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男子漢大丈夫,心眼卻像芝麻一樣大,可照著你哥差太遠了!」馬武也是個老江湖了,如何聽不出劉秀話語里的奚落之意,撇了撇嘴,「要不你砸回來好了,反正你手邊就有一個碗!」
「哥,你胡說些什麼啊?」還沒等劉秀做出回應,馬三娘已經急得滿臉通紅,跺著腳,大聲抱怨,「劉三兒,劉公子不是那種人。他、他為人向來大度,做事也極講分寸。你現在有傷在身,他、他怎麼可能乘人之危!」
劉秀頓時有些哭笑不得,訕訕地回應,「算了,剛才我說的是氣話,馬寨主切莫往心裡去。反正你也沒砸到我,咱們就不用再計較了!」
「是你說不砸的,那這事兒就算揭過去啦!」馬武又上上下下打量劉秀,像買貨一般,眼神里充滿了挑剔。
劉秀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忍不住後退了半步,「馬寨主還有什麼事情?沒有的話,在下可要回房讀書了!」
「讀書,你叫劉秀,莫非還是個小秀才14?」馬武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凝重,朝劉秀拱了拱手,鄭重問道。
劉秀笑了笑,輕輕搖頭,「那倒不是,我馬上要去長安入學,所以需要在路上溫習一下功課,免得到時候先生考校!」
這年頭,秀才要經過太守以上官員的舉薦,才能獲得入選資格。舂陵劉家早已衰落多年,怎麼可能有子弟入達官顯貴們的法眼?況且做了秀才,按照慣例直接就可以外放為官,而自己頭上戴的只是一塊布巾,跟官府中人相差甚遠。
不過這些常識問題,當眾點出來,未免太傷馬子張顏面,所以他只能笑而不提。誰料那馬武,此刻心思卻是敏感得很,立刻把眼睛瞪了起來,「怎麼,都去長安入學了,還不能算秀才么?二者之間莫非還有什麼不同?」
「馬寨主有所不知,最近兩屆長安太學的入學門檻放低了許多。」唯恐劉秀再說下去,弄出什麼誤會,劉縯搶先一步接過話頭,笑著解釋,「原本太學每屆入學人數,都不過百。入學之後只要學有所成,百官自然會爭相薦舉。所以,能入太學,與被舉了秀才,兩者原本相差不大。而現在,太學規模已經超過了萬人,哪個學子想再被朝廷看中,像秀才一樣相待,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噢,原來是鴨子多了不下蛋,太學生多了就不值錢!」馬武聽罷,忍不住遺憾地搖頭。看看劉秀,又看看在旁邊臉色微紅的自家妹妹,先前胸口挨了一腳的地方,又隱隱開始作痛。
「哥,你到底要幹什麼呀?趕緊坐下,小心一會迸裂了傷口!」馬三娘也被自家哥哥看得心裡發虛,走上前,輕輕推了對方一把。
「也罷!」馬武吐了口長氣,笑著搖頭,「伯升兄,有件事想麻煩你!」
「馬寨主自管吩咐,只要劉某力所能及。」劉縯被馬武弄得滿頭霧水,非常謹慎地回應。
本以為馬武會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託付,卻不料,他重重朝病床上一坐,「有酒沒有?且借馬某兩壇來?多半日滴酒未進,口乾得緊!」
「哥!」馬三娘氣得花枝亂顫,伸手狠狠擰了他一下。
「別擰,別擰,疼,真的很疼!」馬武一邊誇張地齜牙咧嘴,一邊快速補充,「今日難得與伯升、偉卿和子衛三名豪傑相遇,又欠了他們的救命之恩,豈能不以酒相謝?只不過你哥我的錢都留在了棘陽城裡,做不起東道。所以先借上兩壇,改日自當加倍奉還!」
【英雄末路且放歌】
「酒倒是有,就是稍淡了些,恐怕難入子張兄之口!」傅俊雖然做了道士,性格卻絲毫不改當年的豪爽。
「無妨,只要不是醋就成!」馬武迫不及待。
「各位兄長稍候!」傅俊莞爾一笑,轉身飄然而去。不多時,帶了兩個道童,用籃子拎著酒水、瓷碗和幾樣葷素小菜返回。
既然道觀的主人都已經遷就馬武,劉縯和鄧晨也不再糾結,聯手將床頭原本用來擺放湯藥的矮几拖到屋子中間,又取了幾個蒲團丟在地上,便坐下來準備開席。
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和馬三娘年紀小,沒資格喝酒,全被打發到旁邊一張矮几去喝粥。兩個小道童,則不停地出出入入,將時鮮果蔬和剛剛切好的魚膾15,陸續送到席上。眾人你敬我勸,邊吃邊聊,不多時,便都眼花耳熱。
「幾位豪傑各有前程,馬某乃被通緝的江洋大盜,不敢跟幾位稱兄道弟。再借一碗酒,謝諸君相救收留之恩!」忽然間,馬武長身而起,舉碗相邀,帶著一股子不平之氣,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馬寨主言重了!」
「子張兄如此說,就見外了,小觀歡迎賢兄妹常來!」
「馬寨主,前塵休提,咱們一見如故!」
劉縯、傅俊和鄧晨三個,也連忙站起身,笑著舉高酒碗。
兩罈子酒很快就見了底,小道童抱來第三壇。鄧晨起身接過,正欲拍開罈子口的泥封,馬武卻猛地伸出手,將酒罈子一把搶了過去,「且慢,天色已經不早了,馬某得走了。這罈子酒,就借與馬某路上再喝!」
「這———」眾人猝不及防,都被馬武弄得微微一愣。馬三娘嚇得一個箭步躥了過去,大聲勸阻,「哥,你說什麼?你身上的傷……」
「此處距離宛城不過幾步路,咱們怎能拖累別人?」馬武將酒罈子輕輕放在腳邊,對著自家妹妹搖首而笑,「哥得走了,這點兒傷,路上慢慢養就是!倒是你,唉……」望著臉上露出明顯不舍的妹妹,再看看坐在不遠處一臉懵懂的毛孩子劉秀,馬武眼中露出了一片溫柔。
「這個馬子張有情有義,真豪傑也!」嚴光的座位,正與馬武遙遙相對,將對方臉上的表情都看在眼裡,禁不住心中一熱,向劉秀小聲讚歎。
「一舉一動,隨心所欲,不愧是鐵面獬豸!」劉秀本就欣賞馬武,如今見他比傳言中還要豪爽三分,自然以掌拍案,讚歎連連。
二人的話,朱祐一個字都沒聽見,只管痴痴看向馬三娘,想要挽留,卻找不到任何理由,更鼓不起任何勇氣。這也不怪他見色忘友,馬三娘本就是一等一的模樣,齒白唇紅,猿臂蜂腰,又自幼練武,身子骨遠比同齡少女長得舒展。先前心事重重,以致愁鎖姿色,尚且讓朱祐目不轉睛,如今心事消解,笑生眉梢,當然更把他看得如醉如痴。
「兀那小賊,你賊眉鼠眼看什麼?」正在暗中觀察劉秀的馬武,早將朱祐的痴獃模樣看在了眼裡,揮了下拳頭,大聲喝問。
「我……我也想喝一口酒驅驅寒……」朱祐被馬武怒眼一盯,心底打了一個突,急忙給自己找借口。然而,幾滴熱汗卻從額頭上緩緩滑落。
「哥,他叫朱祐,也是個好人。你別嚇著他!」倒是馬三娘,見自家哥哥說著要走,卻突然又開始找朱祐的麻煩,趕緊出言勸阻。
「豬油?」馬武啞然失笑,「這個名字起得好!怪不得他長得白白胖胖!」
「是朱祐,祐者,助也!」雖然被馬武嚇得額頭冒汗,朱祐卻不肯任憑對方拿自己名字開玩笑,站起身,大聲糾正,「詩曰,維天其祐之。辭曰,驚女採薇鹿何祐,北至回水萃何喜,都是這個字。」16
這幾句話,說得不卑不亢,且引經據典。馬武心中頓時湧起幾分讚賞,趕緊收起臉上的戲謔表情,抱拳賠罪,「原來如此,朱小哥,請恕馬某讀書少,出言無狀。」
「不、不妨事,不妨事!」能讓馬武當場道歉,換了別人,恐怕會自豪上小半個月。誰料朱祐反倒越發不自在起來,紅著臉擺擺手,「馬大哥是跟我開玩笑,我、我知道的。其實劉秀他們幾個,平素、平素也叫我朱、豬油!」
「噗哧!」馬三娘被逗得展顏而笑,頓時整個屋子都為之一亮。
朱祐被馬三娘的笑容照得不敢抬頭,紅著臉低聲補充,「我、我自幼父母早亡,是、是劉大哥他們收留了我,還送我跟劉秀一道讀書。我、我現在是一無所有,但、但我也進了太學,並且是郡守親自考校過學問的。將來、將來的前途,未必會太差。」這些,倒都是大實話。他雖然平素喜歡玩鬧,看上去沒什麼正形,但學業方面,在四人當中,卻僅次於嚴光。比劉秀強出了一大截,將最後一名鄧奉更是遠遠甩得不見了影子。
只可惜,此刻馬武根本沒心思在乎他的學問如何,笑了笑,大聲道:「這樣啊,將來我妹妹如果也想讀書識字,朱小哥不妨教一教她。她從小就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是我這個當哥哥的,耽誤了她。」
「是,是,馬大哥且放心,我、我一定、一定教,包教包會!」朱祐聽得心花怒放,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哥哥你說什麼?」馬三娘卻從馬武話中,敏銳地聽到了弦外之音,「我跟他學讀書識字,那你呢,你去哪兒?」
「你跟著劉秀他們,先養好了傷再說!」馬武轉過頭,愛憐地看著自家妹妹,「哥哥我以前考慮不周,落草為寇這種事,居然讓你一個女孩子跟著我做,實在太過分了!眼下咱們鳳凰山豪傑全軍覆沒,我也暫時不知道去何處落腳。不能再讓你跟著我做這種掉腦袋的買賣了!」
「哥,你說什麼呢?!」馬三娘頓時淚如泉湧,跺著腳,大聲抗議,「自打爺娘沒了之後,咱們就一直在一起,從沒分開過。」
「所以才必須分開啊,三娘,你已經長大了!」馬武心中,也是痛如刀割。但想到妹妹替劉秀踢自己那一腳的力度,再想想將來劉秀等人的遠大前程,又強行硬下心腸。江湖是條不歸路,這次死裡逃生,他算看明白了。自己即便做得聲勢再浩大,早晚也會慘遭官府毒手。而妹妹,她年齡還小,可以隱姓埋名,人都說,女大十八變……
說罷,根本不肯給馬三娘反對機會,轉過頭,沖著劉縯、鄧晨二人屈身下拜,「伯升兄,偉卿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只是,馬武還有一事相求。我就不賣關子了———我想讓我妹妹跟著劉秀,為奴為婢,悉聽尊便!」
「啊———」話音未落,眾少年全都愣在了當場。特別是朱祐,兩眼瞪得溜圓,一張嘴大得簡直能塞進鴨蛋。
劉縯先前聽馬武說要跟自家妹妹分別,心裡就有了一些準備。猶豫了一下,低聲勸道:「馬寨主這是哪裡話?咱們幾個一見如故,你將妹妹留下養傷,我自然會替你盡兄長之責。只是令妹痊癒之後,讓她再去與你相聚,豈不更好?況且,我們這裡都是男人,她留下未必方便!」
「跟著我,不會有前途!說不定哪天就會橫死街頭!」馬武慘笑著咧了下嘴,用力搖頭。
「哥哥,你休要再說!這輩子,我死也不會跟你分開!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嗚嗚———」馬三娘拉著馬武的手臂,流淚不止。
馬武卻硬起心腸,不理會自家妹妹的抗議和哀求,「都是男人並不打緊,舍妹隨我在土匪窩長大,見過的男人比見過的女人多上數倍,而且她本身也會些功夫,若是有人敢欺負她,那真是自討苦吃。」
說罷,扭頭向朱祐微微冷笑。頓時把朱祐嚇得閉上了嘴巴,側開臉,不敢與他的目光相接。正搜腸刮肚,想找幾句合適的話,來表達自己的心意,卻又聽見馬武大聲補充道:「馬某知道這是個不情之請。但馬某也實在無人可托。還請伯升兄,念在馬某這輩子未曾禍害過無辜百姓的份上,給我妹妹找一條生路!」
「這……」劉縯終於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臉上的表情卻更加猶豫。
很顯然,馬武準備繼續去落草為寇,找機會向岑彭討還血債,卻又擔心馬三娘跟著他會再次受到牽連,所以才臨時起了託孤之心。
「既然如此,馬寨主你為何不金盆洗手呢,攜令妹從此退隱江湖?」鄧晨的反應,也不比劉縯慢多少。
「哈哈,金盆洗手?世間若是真的能有金盆,馬某當初又何必落草為寇?哈哈哈哈……」彷彿聽到世上最荒謬可笑之事,馬武抬手擦了一把英雄淚,哈哈大笑,「偉卿兄,你的好心,馬某領了。可馬某來問你,你們舂陵劉氏和新野鄧氏,如今還能拿出半年的存糧嗎?」
「這……」劉縯和鄧晨滿臉尷尬,苦笑著搖頭。
舂陵劉氏和新野鄧氏,在當地都不算是小門小戶。三代之內,也都有長輩做過朝廷命官。可即便如此,自打新政實施以來,整個家族的日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甭說拿出半年的存糧,如果今年的田賦不能想辦法讓官府高抬貴手減免幾分,恐怕等不到明年開春,就得典了宅院,賤賣田地。
「你們劉、鄧兩家,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戶,日子還過得如此艱難。我們馬氏一族,怎麼可能還活得下去?」馬武冷笑著站直身體,正色補充,「說句實話吧,當日馬武若是不宰了那幫子稅吏,我馬氏一族,冬天時就得餓死一大半。而宰了他,讓其餘的貪官污吏輕易不敢再向馬家莊伸手,則舉族之人都可苟延殘喘。馬某日後被官府捉了去,被一刀梟首也好,被千刀萬剮也罷,死的不過是自己一個!而馬某當時若不暴起殺人,死的就是全族!用自個一人之命,換全族老少苟活,伯升兄,偉卿兄,傅道長,換了你們與馬某當時易位而處,這筆買賣做還是不做?!」
【仰天大笑出東門】
話音落地,整個屋子內,鴉雀無聲!
為了證明大新朝取代大漢,是天命所歸,登基之後不久,「蓋世大儒」王莽就開始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按照自己的假想開始復古,試圖把整個國家推回傳說中的聖賢之治時代,西周!
原本就不充實的國庫,短短几年時間迅速見底。而王莽卻不認為自己改制失誤,而是認為改制不夠徹底。於是乎變本加厲,為了改制而改制的手段層出不窮,將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折騰得苦不堪言。
「值!以一人之死,換全族之生,馬大哥,我佩服你!你是真正的當世大俠。」半晌之後,屋子裡忽然響起了鄧奉的聲音,雖然稚氣未脫,卻把屋子裡其他人說得心潮澎湃,「我不能喝酒,就以這碗粥敬你,為你壯行!」說罷,彎下腰抄起了半碗米粥,「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子張兄真勇士也,能與你相交,劉某此生不虛!」劉縯緩過心神,鄭重向馬武拱手,「你放心,令妹就交給劉某。劉某保證她這輩子衣食無憂!」
「白雲觀的觀門,永遠為子張兄敞開。」傅俊端起空空的酒碗虛抿了一口,大聲保證。
「子張兄,將來若是有事,隨時可以來新野鄧家找我!別的不敢保證,只要鄧某在,官差輕易不敢進莊子里來撒野!」鄧晨說話向來含蓄,也拱起手,微笑著向馬武發出了邀請。他先前一直跟著劉縯,喊馬武為「馬寨主」,如今終於換成「子張兄」,頓時將彼此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一層。
馬武聽了,心中好生感動,「諸位先前跟馬某素不相識,能伸手救下馬某兄妹的小命,已經仁至義盡。馬某即便再沒麵皮,也不能給幾位恩公招惹災禍。然而,馬某自幼父母雙亡,我族中長輩,亦非可託付之人。所以,只能把妹妹託付給伯升兄。不求伯升兄待她如親妹,只要讓她平平安安長大,再嫁入一個良善人家,馬某將來即便身首異處,魂魄也願結草銜環,以報諸位……」
「哥———」馬三娘撲了上去,單手抱著他的肩膀嚎啕出聲,「我不留下,我跟你走,咱們兄妹倆,死也死在一起!」
馬武的眼睛里,滾落豆大的淚珠。但是,他卻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然後用力將自家妹妹推得倒坐於地,「荒唐!什麼時候輪到你自己作主了!我讓你留下,你就留下。救命之恩,咱們不能不報!你留下保護劉秀他們幾個,咱們的人情才能還清,你哥我從此才能了無牽挂!」
「大哥……」從沒被親哥哥如此對待過,馬三娘的哭聲憋在了嗓子里,抬起淚眼,愣愣地看著馬武,滿臉難以置信。
知道自己剛才臨時編造的借口漏洞百出,馬武蹲下身,一隻手輕輕按住妹妹的肩膀,柔聲追問,「三娘,你想讓阿爺和阿娘,將來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嗎?當年哥哥之所以殺人放火都帶著你,就是因為族裡那些長輩個個膽小怕事。如果哥哥和你都死了,甭說定期祭奠,拔草添土,就連爺娘的墳都得被族老派人偷偷地給平了,以免讓他們受到任何牽連!所以,你不能死。你死了,非但你哥我將來註定無人收屍,爺娘骸骨也要暴露於荒野!」
「哥———」馬三娘又發出一聲悲鳴,癱在地上,淚流成河。
看著她哭得渾身發軟,劉秀心裡也堵得難受。想蹲下去像昨天那樣安慰一下,卻又怕被馬武誤會為乘人之危,猶豫再三,低聲道:「其實令兄妹暫時分開也好,三娘跟著我哥,馬大哥就可以安心去報仇。而只要馬大哥經常把自己的行蹤,告訴給傅道長,三娘傷好之後,也可以隨時去找你團聚。但為奴為婢,就過了。我等當日出手相救,是因為佩服令兄妹平素所為,並沒想過什麼報答。馬大哥先別忙著拒絕,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在乎自己的名聲,可我們幾個,也不想被人罵,挾恩求報!」
正欲表態的馬武臉色一紅,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憋回了肚子里。
「子張兄不妨聽劉秀把話說完,他雖然年紀小,做事卻一向能出人意料。」鄧晨也為自家小舅子劉秀的言行,感到臉上有光。
「如此,請劉公子繼續講,馬某洗耳恭聽。」馬武終於認清了劉秀在這群人中間的分量,驚詫之餘,心中頓時又生出了幾分期盼。
劉秀早有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世了,全家以哥哥為長。所以,不妨讓我大哥,認三娘為義妹!日後只要買通官府小吏,就能給她換一份戶籍,以劉家三娘子的身份,風風光光出嫁。而子張兄,你想妹妹,也可以偷偷來劉家看她,順便跟我哥哥、姐夫,把盞言歡。我的主意就是這樣,三娘,你自己意下如何?」
「義妹?」馬武先皺起眉頭,隨即明白了這樣安排的好處,喜出望外,「妙,太妙了!劉三公子,你真是個神人!三娘,還不快拜見你的結義兄長!」
「哥……」馬三娘瞪著通紅的眼睛,遲遲不能起身。
並非不願拜劉縯為兄,而是知道,自己一旦與劉縯成為結義兄妹,哥哥馬武就可放心離去了,兄妹二人,不知何日才能再見。而劉縯的妹妹,也就是劉秀的姐姐,姐弟兩個,這輩子註定……
「這個主意好,三娘,莫非你嫌棄劉某本事差,做不得你哥?」劉縯哪裡知道馬三娘此刻心中柔腸百結?見她一直紅著眼不做聲,還以為是女孩子家抹不開面子。主動上前,低聲詢問。
「我……」馬三娘看了看滿臉歡喜的哥哥,再看了看滿臉迷糊的劉秀,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推脫,心中暗暗嘆了口氣,站起身整頓妝容,對著劉縯緩緩施禮,「義兄在上,請受三娘一拜!」
「好,好!」劉縯這回沒有客氣側身閃避,而是挺胸抬頭,受足了對方三拜。然後彎下腰,伸手虛攙,「三妹,趕緊起來。從此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誰再敢欺負你,我打斷他的腿!」
「她不打斷別人的腿讓你賠湯藥錢,你就偷偷燒香吧!」朱祐心裡頓時又打了個哆嗦,扭頭到一邊,小聲嘀咕。
眾人都被逗得咧嘴而笑,心中的壓抑感為之一輕。
馬武做事向來乾脆,見自家妹妹已經有了人照顧,也不多啰嗦。俯身將酒罈子夾在腋下,笑著沖眾人拱手,「伯升兄,以後三娘就拜託你了!天色不早了,馬某得抓緊時間離開這裡,免得引起官府的注意。偉卿兄,傅道長,還有諸位小兄弟,咱們就此別過。改天,馬某搶了為富不仁的大戶,腰裡鼓了,再輪流找你們喝個痛快!」
眾人戀戀不捨地送到了道觀大門口。
「哥———」馬三娘肝腸寸斷,跪下去,伏地相送。說是後會有期,這亂世中,人命猶如草芥,誰知道此番分別,是不是就意味著永訣?
「子張兄且慢,我有好馬一匹,鋼刀一口,且為君壯行!」傅俊忽然從門內鑽了出來,手牽一匹鐵驊騮,一手揮著帶鞘的環首刀,大聲呼喊。
馬武聞聽,停住了腳步,背對著自家妹妹,大聲道謝。等傅俊追上之後,接過環首刀,跳上鐵驊騮,抖動韁繩,且行且歌。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17
……
眾人聽到這慷慨悲愴的歌聲,個個五內如沸。雖不至於學馬武去馳騁萬里江山,卻再也不覺得在如此荒唐時代,落草為寇是什麼辱沒家門的事情了。
【魑魅魍魎奈我何】
眾人又在道觀里休息了五天,直到馬三娘肩膀上的箭傷養得差不多了,才又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旅程。
民生凋敝,百業凋零,又值晚秋,大夥在旅途當中,難免有些無聊。鄧晨見此,便想到了一個解悶的好主意,要求少年們輪流用弓箭射擊路旁草叢中跳出來的山雞野兔,熟悉射藝,也可滿足口腹之慾。
話音剛落,劉縯大聲贊同,「好!君子六藝,乃男兒安身立命之本。馬背和車上顛簸,禮、樂、書、數,肯定是溫習不成了,但射和御,卻可以邊走邊練。即便做不到四矢連貫,逐禽車左。至少保證白矢上靶,鳴鑾和諧,免得到了長安之後,給自己丟人!」
「這、這怎麼可能。五射和五御,我們以前根本沒學過。況且自打前朝武帝去世之後,公卿之家已經很少人再把這兩項當回事了!」小胖子朱祐距離劉縯最近,頓時就苦了臉,大聲抗議。
漢人尚武,以佩劍行走為榮。但前朝漢武帝為了穩定統治,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故而漢武帝之後,射、御兩術,就漸漸不再被重視。很多大戶人家的子弟足不出戶,懶得練習弓馬之術。
「叫你們學你們就學,哪裡來如此多廢話?!」劉縯早就想到有人會反對,立刻把臉板了起來,大聲呵斥,「你們幾個,都是白身,有什麼資格與公卿之家出來的孩子比誰更懶?況且那岑彭的身手你也看到過,他可以力敵馬武。若是你們幾個將來連馬子張的一隻手都打不過,豈不是給太學丟人?」
若是拿別人做例子,他們肯定不服。而當日岑彭手挽角弓,堵在城門口前箭無虛發的威風模樣,卻是大夥有目共睹。將來同樣作為太學出來的棟樑之才,誰有臉皮比岑彭差得太多。
「五御當中,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的確都是車技。但稍作變通,馬術也能通用。」見懶小子被劉縯問得說不出話,鄧晨笑了笑,低聲補充,「至於五射,四矢連貫的『井儀』之技,的確要求高了些。你們幾個,只要做到不指東打西就行了。若是誰能偶爾獵一頭鹿回來,大夥也都能開一次葷不是!」
「還獵鹿呢,等會別射自己人屁股就好!」劉縯聽了,冷笑著撇嘴。
他們兩個一人滿臉堆笑,溫言哄勸;一人板著面孔,冷嘲熱諷。彼此配合默契,很快就把沿途練習騎馬和射箭,當成每天的必修功課給貫徹了下去。四個少年抗議無效,只能認命,從此跟弓箭和馬鞍子較上了勁,日日被逼著苦練不輟。
事實上,劉縯和鄧晨兩個,自打聽了馬武的一番話之後,心中對大新朝的未來就有些不看好。然而,為了自家弟弟和侄兒的前程,他們又不能把心裡的擔憂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所以,只能採取迂迴策略,借著熟悉「射藝」和「御術」為由,傳授少年們一些可以在亂世中保全性命的本事。而他們的一番苦心,也的確沒有白費。劉秀、鄧奉、嚴光、朱祐四個,悟性都是奇高,只學了三四天功夫,馬背上引弓而射,已經有模有樣。
「有道是,射死靶容易,射活靶難。交手之時,傻子才會站在原地等你射。所以提前預判對手的動作、方向,以及身體起伏,就成了關鍵。此外,滿拉弓,緊放箭,也是訣竅。若是能做到箭隨心走,看哪射哪,就基本可以出師了!」唯恐少年們驕傲,劉縯略微提高要求,將實戰中的射箭技法,應付各種常見兵器的活命技巧,逐一介紹下去,並督促大夥加強練習。
「看哪射哪?也太難了吧!」朱祐第一個苦起了臉表示質疑,「人在動,目標也在動,若是不仔細瞄準……」
話才說了一半,耳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冷哼。緊跟著,便看見馬三娘隨手從劉秀手裡搶過了弓箭,身體上仰,「嗖」的一聲,便將前方二十幾步外樹梢上振翅欲飛的某隻斑鳩射了個對穿。
「啊!」這下,不光是朱祐被羞了個面紅耳赤,劉秀、鄧奉、嚴光三個,也覺得臉皮熱得可以直接用來烤雞蛋。先前心中那點兒洋洋自得,頓時全都化作了動力,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督促,爭先恐後地操練了起來。
劉縯看得心中有趣,呵呵笑幾聲,故意刺激道:「果然是馬子張的妹妹,三娘巾幗不讓鬚眉!老三,朱祐,你們幾個可得多下些功夫。否則路上萬一遇到麻煩,身為男子漢大丈夫,卻要躲在三娘身後,估計不太好看!」
「我們才不會往她身後躲!」劉秀等人心中不忿,卻也無可奈何。誰叫四兄弟的射、御本事全加起來,都比不上馬三娘一隻手呢?
如此一來,劉縯和鄧晨更有理由對四個少年嚴格要求了。每天走在路上,逼著四人練習射藝,停下來休息時,則念念不忘再加一場兵器格鬥。四個人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到了晚上,只要腦袋一沾枕頭,立刻陷入沉睡狀態,連個好夢都沒力氣去做。
每天都在忙忙碌碌中度過,漫長的旅途,也就顯得不那麼枯燥了。不知不覺間,大夥已經離開了荊州,正式進入司隸境內的宜陽城,只要再往北走個百十里,就能抵達新安,沿著又寬又平的官道策馬直奔長安。
宜陽城在司隸境內,也算個大城。無論氣勢,還是繁華程度,遠非新野和棘陽可比。想到長安城物價奇貴,而四個少年少不得要給授業恩師們挨個送上束脩。劉縯和鄧晨一商量,乾脆宣布要在宜陽停留兩日,恢復一下體力,順便再購置上一批「地方特產」,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劉秀等人都是少年心性,巴不得能在城裡逛逛當地名勝,當即齊聲歡呼。然而,劉縯怕他們再惹事端,只帶著大夥去吃了一頓飯,便請馬三娘做「監軍」,將四個少年都禁足在客棧之內,自己則與鄧晨出門大買特買。
眾少年中,朱祐性子最為跳脫,憋得幾乎要長犄角。見馬三娘好像也百無聊賴,便湊上前,涎著臉說起了好話,以期讓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自己出去透透風。然而自從哥哥馬武離去,馬三娘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終日板著面孔,輕易不再跟人交談。朱祐每次把嘴巴都快說幹了,也只能換回她一記白眼。想要偷偷摸摸去閑逛,卻是門兒都找不著!
第三天清早,大夥草草地吃了一頓飯,就又踏上了旅途。直行到日至中天,人馬俱疲,勒馬下車,歇腳吃飯。
「咱們得走快點兒,據說最近路上不太平,不見到村寨,盡量少停下來安歇!」看幾個少年疲憊不堪模樣,鄧晨心中好生不忍。
劉秀四個正值長身體的時候,早已飢腸轆轆,只顧奮力去啃胡餅,耳畔忽然聽到一記羽箭破空之聲,「嗖———」
「小心!」劉秀嘴裡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大叫,本能地拉住距離自己最近的朱祐和鄧奉,按照先前途中的標準訓練姿勢朝地面上撲了下去。
「啪!」羽箭貼著劉秀的後腦勺飛過,射中樹榦,然後軟軟地掉落於地。緊跟著,又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雖然沒有任何準頭,卻把大夥逼了個狼狽不堪。
「賊子敢爾!」劉縯雙目一寒,拔劍躍下戰馬,在半空中轉身環顧四周。而那射箭之人,也緊跟著從不遠處一棵老榆樹后跳了出來。
「打劫,速速交出馬匹細軟,饒爾等不死!」為首的強盜頭目將木弓一擺,大聲斷喝。
「衣服、鞋子也都留下,還有那個小娘們!」另外兩個滿臉橫肉嘍啰,也各自拎著把環首刀沖了出來,與持弓者站成品字形,蓄勢待發。
劉秀等人先是被嚇了一大跳,但定神再看,卻不由得啞然失笑。只見那三名「好漢」,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腳上的鞋子也早就露出了趾頭。擺出的攻擊陣形看似有模有樣,卻把防禦力最弱的弓箭手推在了正前方。
「三位,我們身上的錢不多,路上還要用,要不,咱們各自行個方便,裝作沒遇見可好。」劉縯看得直搖頭,嘆了口氣,冷笑著商量。
「不行!」好漢們立刻嚴詞拒絕。自古以來,哪有被搶的人還跟搶劫者討價還價的!對面那個虎背熊腰的傢伙,真是欺人太甚!
然而,正當他們打算衝上去給此人一個教訓,卻看到對面兩個成年男子相繼從腰間抽出了三尺長劍。每一把都明晃晃亮如秋水,鋒刃處,隱隱還帶著几絲殷紅。劍是飲過血的,不是樣子貨!三名攔路搶劫的「好漢」,心裡一哆嗦,威脅的話全都憋在了嗓子眼兒,雙腳也悄悄地開始向後挪動。
佩劍出行,是大漢朝賦予每個良家子的權力。大新朝皇帝登基后,雖然力行復古,卻也沒想到把寶劍都收上去,熔為鋤頭和鏵犁。而良家子中,還有一種人以劇孟、郭解為楷模,平素放浪形骸,遇到麻煩之時則挺身而出,持劍維護道義!太史公稱之為「俠」。
很顯然,今天遇到了硬骨頭,可辛苦小半天,卻什麼都沒撈著,「好漢」們覺得心中好生不甘。「咱們大黑山的好漢,替天行道,不傷無辜。但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們幾個既然從咱們地盤上過,買路錢多少也得意思一下。」
「咱們只是先鋒,大、大隊人馬,馬上就到!」
「那就來一個殺一個!」劉縯豈是能被三兩句瞎話嚇住之人,聽幾個蟊賊說得囂張,持劍便刺。那持弓的「好漢」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本能地將木弓當作棍子去格擋劍鋒,耳畔一聲脆響,弓臂瞬間就斷成了兩截。
「救命!」持弓的好漢迅速後退,大聲慘叫。另外兩名好漢不忍眼睜睜看著他被殺死,咬著牙舉起了環首刀。還沒等用力下剁,手腕處就傳來了一陣刺痛。手指一松,兩把鋸子般的破刀,相繼落在了地上,「噹啷!」「噹啷!」
三名好漢見勢不妙,果斷使出絕招。六隻膝蓋齊齊下彎,跪倒於地,「大俠饒命,我們家中上有八十歲老娘……」
「噗!」劉縯直接笑出了聲音。鄧晨也手舉滴血的寶劍,哭笑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