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破曉時分

第10章 破曉時分

第10章破曉時分

現在,紅葉負責苗圃品種的培育、拓新,何勁負責銷售,再加上何爸爸和方晴,另外又請了一個幫工,何家的苗圃規模越來越大,在方圓幾個縣城內,是數一數二的。

如火如荼的好日子錦上又添花,紅葉懷孕了。鍾藎昨晚到家,紅葉和何勁已經睡了。方晴沒有驚動他們,紅葉妊娠反應強,最近一直都睡不好。

何勁拍拍趴在床邊的小花狗,讓它去外面玩。「你看你有多久沒回家,小來喜都比它奶奶高了。瞧你這臉色真難看,再瘦下去,人家會當我是你弟的。」

「去去去!」鍾藎朝他瞪眼,「你再胡說,我找嫂子告你狀。」

何勁大笑,「媽已經做好早飯了,起來吧!」說著,就去掀鍾藎的被子。

「哥,你耍流氓。」鍾藎尖叫。

何勁受不了的翻個白眼,「流什麼氓,你這小樣可是我看著長大的。」

鍾藎覺得心尖子上陡地抽搐,有股電流像小蟲細細密密在血管里爬行,全身酥軟。

在去寧城之前,她和何勁睡一條被窩,床擱在方晴的大床邊。何勁睡覺霸道,每次都把她擠到床邊,早晨起來總被方晴念叨。

早餐是糯米粥,熬得稠稠的,方晴做了長壽大餅,拌了乾絲,切了幾碟自家做的小菜。何勁把桌子搬到院中一棵桃樹下。一家人圍著桌子坐下,方晴在飯桌與廚房間跑來跑去,何爸爸把一碗蜂蜜荷包蛋放在鍾藎面前。「是枸杞蜜,特地給你留的。」

荷包蛋不是什麼高級食品,但在安鎮,早餐吃荷包蛋,卻是待客的最高禮儀。

鍾藎雙手捂著碗,「謝謝小姨夫!」她不想被當作一個貴客對待,她想成為這個家裡普普通通的一份子。她的心悄悄哽咽了。

第一次以鍾藎的身份回安鎮,她就察覺到小姨、小姨夫對她的不同。大了之後,這種感覺更濃。特別在她上了大學、考進檢察院,他們覺得讓她去寧城是正確的,不然耗在安鎮,她能有什麼出息。方晴看她的眼神是歡喜而又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也許他們已經習慣她是一個姨侄女,而不是他們的女兒了。

「不準搞特殊化!」何勁搶著從鍾藎碗里撥走兩隻荷包蛋,一隻自己吃,一隻扔進紅葉的碗里。

「你多大年紀,還和妹妹搶吃的!」方晴輕吼。

何勁咧咧嘴,一家人全笑了。

吃完飯,何勁對紅葉說:「老婆,我今天請假,專心陪你家小姑子春遊去,行不?」

紅葉瞪瞪他,「自己想玩,還扯上妹妹。不過,看在妹妹面子上,不和你計較。」

何勁推了輛自行車,鍾藎跳上後座,小來喜搖著尾巴也跟在後面。何勁把車鈴搖得叮噹作響,遇到街坊鄰居,他高聲說:「我妹回來了。」搞得鍾藎好羞澀,只得把臉藏在他身後。

油菜花正是欲開欲放的季節,星星點點的幾株標新立異地綻出幾縷花瓣,大部分還是青綠一片。何勁說再過一周,四面八方的人潮往安鎮湧來,都是看油菜花、吃農家菜的。他和紅葉商量著,想把苗圃也搞點創新,弄個果園,春天賞花、秋天摘果,肯定很吸引人。現在人玩膩了山水,對農家游很青睞。

「我帶朋友過來,要不要門票?」鍾藎單手圈住何勁的腰,笑著問。

何勁跳下車,前面是座小木橋,過了橋,就是何家苗圃。清洌的河水在初升的陽光下,微微泛著波瀾。

「帶男朋友來,管吃管喝管住,其他的,免談。」何勁說道。

鍾藎低下頭,小心注意著橋面。

「爸媽怕你不開心,讓我和你說,別太挑,會疼你,待你好,就行了。」何勁呵呵笑著。

走過高高的香樟樹林,再穿行密密的竹林,就看見一排竹籬笆,裡面栽著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何爸爸的盆景扎得非常出式,一排排地放著。最裡面有一棟青磚三間小瓦房,一間放花木肥料、殺蟲藥劑、裝盆景的花盆,中間一間放園林工具,花鋤啊、修枝剪啊什麼的,另一間是個簡易的休息間,裡面可以燒水,屋角有張摺疊床,可以午休時躺躺。

何勁張羅著給鍾藎燒水,鍾藎沒有進屋。何勁燒好水出來,看到鍾藎站在一棵銀杏樹下,對著遠處的油菜花田發獃。

他沒有驚動她,悄悄地走到她身後。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雖然鍾藎什麼都沒有說,但他能感覺她心中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就像他呆在寧城時,快喘不過氣來了。

「哥,你有沒有想過,要是當初選的是你去寧城,你會變成什麼樣?」鍾藎幽幽地問。

何勁嘆了口氣,「我不認為做男人有什麼可得意的,但我慶幸我是個男人。」當初不存在選,方晴的底線就是鍾藎,因為她是女孩。

鍾藎淡淡地笑。

「和大姨不好相處嗎?」

鍾藎搖搖頭。哪怕何勁是自己的親哥哥,方晴是自己的親生母親,現在,也不是什麼話都能講的。她只能讓他們覺得她過得很好,非常好,不然他們會愧疚、不安。

其實,方儀和鍾書楷算是很疼她的。可能沒有經歷過生育過程,他們也不知如何做一對父母。來到鍾家的第一夜,她尿了一褲子。方儀給她準備了房間,買了新衣服,買了好看的布娃娃,領著她,告訴她哪是餐廳、哪裡廚房、衛生間。晚上,沒有何勁在身邊,她睡不著。睡不著就總想著去洗手間。那一晚,刮大風,衛生間的門給風帶上了,不知怎麼會反鎖起來。她在黑夜裡扭動那鎖,急出一身汗,又不敢喊人,結果,就尿在身上了。

鍾書楷去接她放學,也會像其他父母一樣,手裡提著點心、飲料,但他卻不會幫她提一下沉重的書包。

期中考,她因為普通話不標準,漢語拼音學得不好,考了全班倒數第一。方儀帶她去找專家測智商,害怕她是個弱智。

塵封很久的往事,一件件都如仙人掌中上的刺,不敢盈手相握。

「哥,我能抱下你嗎?」她回過頭。

何勁嗯了一聲。

她繞到他背後,張開雙臂,環住他的腰,頭擱在他身後。她先是默默流淚,接著是小聲嗚咽,最後,她放聲嚎哭。

何勁沒有阻止她,他知道,她等待這場嚎哭已經很久了。在淚水裡,她要把往事都洗滌乾淨,明天就是嶄新的。

美好的時光總是加快流逝,猶如甘霖滴入旱地。鍾藎每天吃完了睡,睡醒了去鎮子上逛一圈,然後天就黑了。三天過去,明天得起程去江州。早晨起來,離別的情緒堵在心口,窒窒的。鍾藎不想讓方晴看出來,吃完早飯,拎了個竹籃,說去街上買點菜。

昨天夜裡下了場小雨,早晨就放晴了,雨後的空氣十分清新。安鎮有一條大河,把鎮子分成鎮南鎮北。這條河以前是安鎮的主要航道,去縣城的輪船總是在午飯時分起航。安鎮的小街在鎮北,上街就得坐渡船。現在河上建了座大橋,上街非常方便。因為一夜的細雨,河面上的霧氣還沒有散盡,向遠方看去,視線朦朦朧朧。

橋下是個饅頭鋪,偶爾也給人家加工壽桃。還沒下橋,就聞到熱氣騰騰的麥香。饅頭鋪旁邊是個醬菜店,八扇摺疊門全部打開了,大理石的台階非常光滑。店老闆已經老了,頭上一根頭髮都沒有。鍾藎喜歡吃一種像螺絲樣的醬菜,兒時,跟方晴上街,店老闆都會捏一根,要聽她喊聲伯伯,才給她吃。

鍾藎朝店老闆笑了笑,他眨眨眼,已經不太能認出鍾藎了。鍾藎慢慢地走,在電影院對面的小麵館里,不經意掃了下眼,看見啞巴民工正在吃面。

鍾藎猶豫了下,走了進去。啞巴局促地放下筷子,手在膝蓋上搓了搓。

知道他聽不見,鍾藎還是告訴他,她要離開安鎮,先去江州,再回寧城。啞巴眼睛倏地一亮。

「你……不是也要去江州吧?」鍾藎特地用手指蘸了茶,在桌上寫了「江州」兩個字。

啞巴點頭了。

鍾藎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然後擺了下手就走了。

買好菜回家,半路上遇到紅葉。紅葉責怪鍾藎怎麼不叫上她,鍾藎親熱地挽上她的胳膊,難道你還怕我迷路?紅葉笑道,你沒發現安鎮變化很大嗎!她點點頭,在全中國都變成一個超大的建築工地時,安鎮卻變成了一塊世外桃源,甚至以前挺紅火的磚窯廠也搬走了,改成果園。

「那邊的大廟擴建了。」紅葉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鎮外一處挑高的屋脊,「廟裡來了幾位僧人,以後會經常做法事。哦,附近的地也給人買走了,都是外地人,建度假別墅。有一個人很怪,人家都往鎮子上靠,他買在咱們苗圃旁,對著一大塊油菜花田。」

「那兒以後有商機,建個農家飯館,生意會很好。」

「不是,他就建三間磚房,帶個小院。」

「也許他想學陶淵明歸隱呢!」

姑嫂倆都笑了。

桑樹上桑葚還紅著,已經有孩子爬在樹上採摘了。鍾藎也摘了幾粒,把指尖染得紅紅的。紅葉看看她,妹,心氣別太高,找個男人疼疼吧!

又是方晴請來的說客,鍾藎別過臉,黯然神傷。

從安鎮去江州,沒有火車,只能坐長途汽車。鍾藎告訴方晴,爸爸給她買了輛車,等她車技再好點,下次回安鎮,她開車回來。方晴嘆道,你爸媽太寵你,你得好好孝敬他們。

鍾藎提著裝滿吃的口袋,上了長途客車。不意外,啞巴已經在車上了。她也沒猶豫,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了。汽車開動,她從窗戶里看到何勁和紅葉在揮手,方晴和何爸爸追著車跑,心口驀地一緊,忙低下頭。

同樣匆忙掠過的,是啞巴眼中的疼惜。

汽車只走了一段鄉村公路,然後就上了高速,路況非常好,窗外的風景層層疊疊,到也蠻舒適。

啞巴是令人覺得安全的旅伴,卻不是可以打發無聊時光的旅伴。司機打開閉路電視,放了部港台片,壁哩啪啦,打得非常熱鬧。啞巴好像沒有行李,空著兩手,還是原來那身皺皺的衣服。褲腳上不知在哪裡沾了點泥巴。

車進服務區休息時,鍾藎指指褲腿,讓他撣一撣,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顯然不明白她要幹嗎。

湯辰飛的電話就在這時打進來的。問鍾藎在哪裡,為什麼前兩天關機。鍾藎淡淡地說有事,又說手機忘了充電。

湯辰飛低沉地笑了,「那你好好坐車,我掛了。」

鍾藎怔住,「你怎知我在車上?」

「檢察官,你不知信號定位系統追蹤嗎?說謊的人鼻子會長長的,是不是怕我要你帶安鎮特產?小氣鬼!」

鍾藎屏住呼吸,惱了。

湯辰飛彷彿透過了電波看到了她的神情,「牧濤說你去江州,我把江州的酒店找了一遍,都沒找到你,能不著急嗎?好了,我錯了,你現在是去江州吧,我坐最快的動車過去,向你賠禮道歉?」

「湯少,玩笑不要開過了,適可而止。」

這下輪到湯辰飛沒了呼吸。

司機按著喇叭,催促大家上車。啞巴站在車門邊,焦急地看著鍾藎。

鍾藎握著手機,還往遠處走了走。

「我是遲鈍,但是還有聯想力。我是故意帶花蓓去提車的,我想讓她清醒,不要在不愛她的人身上浪費力氣。」

鍾藎咬咬唇,湯少這樣的別號,寧城能有幾人擔當得起?幾件事一聯繫,就串起來了。碧水漁庄的那個晚上,他明明在,無非就想在暗中看看她罷了。如同在麗莎餅屋,同樣的招數,他又玩了一遍。他探病時看著豎琴,脫口而出的那句:原來不是吹牛,是真會彈。花蓓的快遞、突然關機,她知花蓓無法面對這局面,她也不急於解釋,把一切交給時間去處理。

「你是因為花蓓才拒絕我的嗎?」湯辰飛找到打不開鍾藎心門的那把鑰匙了。

「當然不是,這和她沒有關係。」

「你說對了,她是和我們沒有關係。我真是討厭在感情上加太多的附加值,簡單點不好嗎?我有愛的權利,也有不愛的權利。我亦不能阻止別人愛我。我沒有什麼可隱瞞的,巧合的是我喜歡的你是她的朋友,而我與她之間,從來不是情侶的關係。我沒有犯罪,對不對?」

司機不耐煩地按了一串喇叭,鍾藎扭頭朝後看。「同理,我亦不能阻止你喜歡我,但我也有不喜歡你的權利。」說完,合上手機。

司機嫌鍾藎讓一車的人等,咕噥地不知罵了句什麼,啞巴狠狠瞪他一眼,護著鍾藎回到位置。

太陽西斜了,電視里的武打片也近尾聲。

鍾藎借著餘暉,撥通了花蓓的手機號,這次沒有關機,而是無人接聽。

鍾藎向前排的人借了下手機,她撥通了花蓓的號碼,在聽到花蓓嗲嗲的嗨一聲之後,立刻就把手機掛斷了。

花蓓是對的,接了她電話之後,能說什麼呢?

湯辰飛跟著發來一條長長的簡訊:可以對我耍脾氣,但必須要講道理。感情從來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我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能遇到心儀的人?一旦遇到,我又怎麼能錯過?如果你有心結,暫時不能接受我,那我們就從普通朋友做起。有情人最後才成眷屬,我可以等!江州見!

鍾藎毫不猶豫地按下刪除鍵,接著,她站起身,請司機靠邊停車,她要下車。

司機吼道,瘋啦,這是在高速上。

鍾藎忙不迭地道著歉,說她突然想起一件急事,要回去一趟。

司機罵罵咧咧地停下車,還是告訴她,過一會,有趟江州開安鎮的客車打這經過。鍾藎道謝,提著行李下了車。

啞巴從座位上站起,顯然被這場面驚住了。但他來不及有任何反應,鍾藎已經成了暮色中一個小小的黑點。

湯辰飛是下午到達江州的,當然不是特地跑來向鍾藎賠禮道歉。他不是青澀少年,一腔心思全奔著戀愛去。那樣說,是逗鍾藎。光想像她板著俏臉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就讓他心情大好。

全省二季度經濟工作會議放在江州召開,會期三天,今天報到。這真是一件巧得不能再巧的事,就像天作之合。

江州市政府負責主辦會議,參會人員入住海濱大酒店。報到之後,和相關部門的領導寒暄了下,他說回房養精蓄力,準備迎戰晚上的接風宴。他回房換了件衣服就下樓了,找了輛車直奔江州長途汽車客運總站。

時間卡得很准,他幾乎是和安鎮開江州的班車同時到達的。

他搖下車窗,看著旅客提箱拎袋的悉數下來。等到最後一位,都沒有看見鍾藎。他推開車門,跑了過去。司機詢問地看向他,他知道現在交通部門抓得很嚴,旅客必須到終點站才允許下車。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是不是有個短髮下巴尖尖皮膚白皙的年青姑娘提前下車?

司機眼瞪得溜圓,你有千里眼啊!

他聳聳肩,從口袋裡掏出包南京—九五之尊,扔給司機。

司機喜出望外,抽出一根,湊到鼻子嗅嗅,真是好煙啊,聞著就是香。哦,你說的那位姑娘,我有印象,在高速上死活要下車,攔都攔不住。

沒人陪她嗎?

沒見著。

湯辰飛托起下巴,臉綳著,一言不發轉身上了車。

司機瞅著汽車後面的尾煙,突然想起忘了告訴這位英俊貴氣的男子,和那位姑娘同座的男人過了一會也下了車,那個算陪嗎?

接風晚宴採用的是自助餐式,會議組準備了白酒、紅酒還有啤酒,湯辰飛要了紅酒。現在也不時新拼酒,何況明早要開會,大家就淺酌慢品。別人敬酒時,湯辰飛舉起杯碰碰唇,意思到就好,別人也不計較,他可是省裡面的領導。該見的人都見過了,該打的招呼也打了,湯辰飛悄然退場。會議組晚上安排了電影還有KTV,盛情邀請他參加,某幾個地級市的局長也想和他私聊,他在下午就婉拒了。

情緒莫名地低落,或者講是浮躁,讓他實在打不起精神去應付那些。

信步就進了電梯。電梯里站著兩位漂亮時尚的女子,看見他進來,毫不掩飾眼中的好感。他微笑點頭,這樣帶有愛慕的注視,早已見多不怪。

車停在酒店外。一個漂亮而又流暢的迴旋,車駛向了夜色。

江州的馬路寬敞,車不多,開起來非常爽。主幹道就幾條,有顯目的建築物幫助辨認,陌生人也不容易迷路。湯辰飛眯起眼,在過了兩個十字路口后,方向盤一轉,拐進了一條長滿香樟樹的林蔭道。又開了十分鐘,燈光漸漸稀薄,房屋沒那麼密集,有幾幢隱在樹蔭後面的樓房出現在眼前。

湯辰飛熄了火,看向中間一幢的三樓。當看到映在窗戶上柔黃的燈光時,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圍著樓房轉了一圈,最後,他還是決定上樓。

樓房建了有些年代,樓梯扶手上的油漆早剝落了,台階也有些不平。哪家在做酸菜魚,一股酸辣味瀰漫出來,嗆得鼻子痒痒的。

三樓的樓道燈壞了,借著微弱的光線勉強看到門上貼著一個大大的福字,倒著的。

湯辰飛憋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等調整好呼吸,才抬手敲門。

許久,才聽到裡面傳來納悶的質問:誰啊?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請問老王在家嗎?」湯辰飛朗聲回道。

門開了,一個腰扎圍裙、蓬著頭髮的壯碩婦女站在面前,「你敲錯門了,這家姓鍾,不姓王。」

湯辰飛摸摸鼻子,抱歉地笑笑,「我想租套公寓,中介說三樓的老王馬上要搬走,讓我過來看看房。我剛去了對面的單元,沒人,我以為我搞錯了,於是跑這邊來看看。」

壯碩婦女說:「可能出門了。對面的房型和這邊是一樣的。」

湯辰飛沉吟了下,問道:「那我方便到你家看看房型么?」

壯碩婦女有點遲疑,但還是同意了,「這不是我家,我是過來打掃屋子的。」

湯辰飛跨進屋,「怎麼晚上打掃?」

「白天我另外有活,騰不出時間。反正這家暫時不住人,白天晚上沒區別。」

「不住人還要整理?」

「一周來一趟,開開窗,拖拖地,把床單、被子洗洗,廚房擦擦,這樣子,人什麼時候回來,家裡都不會太清冷。」

果真,廚房是很明亮,地板光潔照人,卧室的窗戶開著,輕輕一嗅,就是樓下香樟樹的清香味,湯辰飛目光落在衣架上的兩件睡袍上,俊眉不由自主打成了一個結,「我到蠻喜歡這房型的,不知屋主同不同意轉租?」他慢悠悠地說道。

「她調去寧城了,難得回來。要不,我幫你問問?」

「好啊,謝謝大嫂!」湯辰飛回過身,笑得春風化雨。

壯碩婦女送他出門,叮囑他扶著扶欄,下台階時小心點。

身後響起關門聲,湯辰飛臉上的笑意迅速消逝。回酒店的途中,油門一腳踩到底,車像匹脫韁的野馬,發了瘋地馳騁。

路邊一對散步的母子驚恐地往路牙上退了退,小男孩問媽媽:那也是救護車嗎?媽媽不解地看著他。孩子揚起小臉,不然它幹嗎闖紅燈呀?

四周一片寂靜,湯辰飛閉上眼躺在座椅上,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不是因為開快車而緊張,而是憤怒、嫉妒已經達到了頂點。

是的,羨慕嫉妒恨,各種情緒鋪天蓋地而來。

這時,手機鋒利地尖叫起來,他咒罵地掏出手機,顯示屏上只有電波往外一圈圈擴散,卻沒有號碼顯示。

湯辰飛雖不至於雙手顫抖,但神經立馬就繃緊了。

是上次打進他公寓座機的男人嗎?

湯辰飛眼睛四下巡睃一遍,寧靜的春夜美得像天堂。他按下通話鍵。

果然,又是那個聽不出年紀聽不出地域的男聲:「看來,你是執意要進行下去了。」不疾不徐的語調,不含一絲感情色彩。

湯辰飛努力保持聲音的平靜:「我想你是打錯電話了。」

對方低沉而又短促地笑了笑,「湯辰飛,敢做為何不敢當呢?你的第一步很成功。你巧妙地離間了她和花蓓,讓她們心生嫌隙。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湯辰飛厲聲斥責。

「接下來你要再奪走她什麼呢?你的一步接一步,目的不過是利用她去挑釁一個人、激怒一個人。」

湯辰飛輕抽一口氣,「你到底想說什麼?」

「明天,你收到郵件就會明白了。」電話掛了。

媽的,有種你出來啊,裝什麼神弄什麼鬼!湯辰飛狠狠地朝手機吼道。

接著,他給公安廳刑偵處高科技組的宋組長打了個電話,請他查下一分鐘前打進他手機的電話號碼是多少,戶主是誰,幹什麼工作的。

宋組長請他稍等一會。

他冰著臉進了酒店,正脫襯衫,宋組長回電話了,支支吾吾的,「湯主任,那人和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我就好奇,怎會沒有來電顯示?」

宋組長呵呵笑了兩聲,「那是咱們自己人乾的。咱們可以追蹤信號,但為了防止別人追蹤咱們,咱們可以把信號給屏蔽掉,但不影響使用。」

湯辰飛一用力,襯衫的鈕扣啪啦掉了一地。他走到窗邊,呼地拉開窗帘,索性把上身全部脫光。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他知道黑暗裡不知有雙什麼樣的眼睛正牢牢地盯著他。看吧,看得仔細點。嘴角抽搐得厲害,肌肉跟著抖動,俊眸里盪起一絲陰沉。

在麗莎餅屋,他對鍾藎說每個人皮袍下面都藏著個「小」,他的某些朋友下面藏著的可是「大」,有些甚至還是「巨大」。這話也不完全是玩笑。作為湯志為的獨子,他認識的人多,想與他結交做朋友的人也多,托他幫忙、辦事的更多。和朋友們私下相處,人是無需戴張面具的。但那些個地點,應該是絕對安全的。湯辰飛現在覺得自己大錯特錯,愛因斯坦早就說過,世間萬物,從無絕對,只有相對。是不是在那時,他就落入某人的視角?或者講是有人在背後留了一手?

他搖搖頭,沒有可能的。因為他手裡現有的牌要比別人手中大太多,沒人敢冒這個險。

湯辰飛跌坐在沙發上,一點一點地整理思緒。他決定,稍安勿躁,以不變應萬變。

第二天早晨,他打開電腦,系統提示有封郵件。擱在鍵盤上的手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對方的郵箱是網易的一個免費郵箱,不用查了,所有資料都不會是真的。網路本身就是一面深不可測的海洋。郵件名就簡單用數字「1」標了下,彷彿接下來還有「2」「3」「4」……

郵件沒有正文,只有一張照片附件。照片是他正在開的那輛陸虎。正面拍的,藍白相間的車牌號直逼眼球,照片下方還有日期。那個日期正是他處理掉黑色別克的那天。他嫌那輛車霉氣,朋友說這好辦,搞輛新的沖沖喜。陸虎是他在開,但掛的不是他的名,這沒什麼可緊張的,令他真正緊張的是別的東西。那天,似乎沒有外人在場,這個朋友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似乎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橫空中突然冒出雙眼睛來。

他猛地打了個冷激零。

羞惱、驚愕、慌亂、不祥,各種感覺,就像清水中的一滴墨,不可遏制地瀰漫開來。

啪,啪,啪,瞬間,他把房間所有的燈都熄了,一個人獃獃地坐在黑暗中,心跳得飛快。

他給朋友打了個電話,朋友在外面應酬,聲音很雜。他問最近生意怎樣,朋友樂呵呵地笑,托你的福,怎會太差?他莫名地生起悶氣來,不耐煩地說回去見面再聊,就把電話掛了。

房間里很靜,隔音效果也很好,除了自己的呼吸,他聽不到第二個聲音,彷彿整個世界只有他一個人了。他不禁想起媽媽去世的那個晚上,他從夢中驚醒,叫了聲媽媽,又叫了聲爸爸,沒有人答應。他從床上起來,跑去爸媽的卧室。窗外倏地竄出一束火光,把夜空都照亮了。他怔怔地看著那火光,感到非常的害怕,手向座機伸去。還沒摸到話筒,座機突然響了,他猛烈地哆嗦了一下。電話是外婆打過來的,告訴他,他沒有媽媽了。

上午的會場,當湯辰飛端坐在會議室的主席台上時,給人的感覺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瀟洒倜儻,誰也不會想到昨晚他度過的是一個無眠之夜。

無眠的結果是他仔細地想了下,他有些操之過急,不僅嚇著了鍾藎,也過早地露出了鋒芒,所以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不過,湯辰飛不是被嚇大的。

他被安排第二位發言,稿子是辦公室秘書寫的。他習慣邊開會邊潤飾稿子,等到他發言時,幾乎可以脫稿。許多人在背後質疑他的能力,說他是在湯志為這棵大樹之下納蔭涼。但是在目睹過他發言的風采后,都會咂咂嘴,暗自佩服。作為湯志為的兒子,某些方面是比別人少奮鬥個幾年,但坐在今天經貿委計劃處主任的位置,腹中也是需要點經綸的。

他的發言,依舊是全場掌聲如雷,他優雅地欠了欠身。

下午的日程安排是分小組討論,湯辰飛沒有參加。當天,他就回了寧城。和諧號這次沒有晚點,跟著暮色駛進了車站。他沒有讓人來接站,攔了輛出租,對司機說去紫荊花園。紫荊花園是寧城新建的公務員小區,各大部委辦局的工作人員有三分之一住這邊。小區挨著公園,湯志為現在就住在與公園一牆之隔的那幢樓的頂樓,他圖清靜。

鐘點工阿姨從門裡探出頭來,笑了,說湯主任腿真長,付老師今晚包餃子。他把行李扔給阿姨,換了鞋往飯廳去。

付燕是個特別講究生活細節的人,餐具一律是從英國帶回來的骨瓷,在中國市場上是看不到第二件的。餐桌中央的那隻水晶花瓶是法國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晶瑩剔透。花瓶里一年四季只插一種花——白玫瑰。

今晚的菜式很簡單,玉米粥,蒸南瓜,拌豌豆苗,像元寶樣的水餃碼在一個雪白的瓷盤中,從視覺上看,賣相很誘人。

餐桌邊卻沒有人,湯辰飛聽到書房有聲音,折身過去。

書房門虛掩著,他叫了聲爸,輕輕推開門。聲音戛然而止,付燕和湯志為一齊看向他,兩人的神情很嚴肅。

「哦,你們繼續,我等會再來。」湯辰飛作勢帶上門。

付燕勉強擠出一絲笑:「我和你爸聊幾句家常,沒什麼的。你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我讓阿姨加幾個菜。」

湯志為仍沉著臉:「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別胡說,辰飛難得回家。你們父子先聊著,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麼,炒兩個菜應該可以的」付燕拉上了門。

湯辰飛順手拿過書桌上的一疊報紙,在椅中坐下,翻了翻。前兩天的晚報,頭版頭條登的是花蓓寫的一篇報道,關於檢察院對戚博遠殺妻案提起公訴的事。站在中肯的立場,不得不承認,花蓓從一個寫花邊新聞的小編,轉變成寫社會新聞的記者,進步真的很大。

「戚博遠是名人,法官會不會因為他對國家高鐵事業做出的貢獻,而網開一面?」他傾傾嘴角。

湯志為凜然回答:「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他撇了下嘴,在湯志為眼中,別人都是地痞流氓,就他是黨的好孩子,不管在單位還是家裡,永遠都端著一幅正氣的面孔。從小到大,他看膩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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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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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破曉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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