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若情承續,重重相隔(1)
第15章若情承續,重重相隔(1)
馬車狂肆地在街道上飛馳。
有路人被驚嚇到的聲音不停地在耳邊盤旋,有濺起來的雜物不停地在馬車窗外飛轉,而車內的空氣卻像是凝滯了一般,靜得讓人感覺憋悶。
魚晚拳頭攥得緊緊的,臉色青暗,用力咬著的唇微微泛白,映得那雙黑亮的眼睛更加明耀;而身旁的男人則眉梢微揚,笑意閑適悠然,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砸到了車窗上。魚晚正煩,剛想探出頭去吆喝,只覺得眼前一暗,於是那飛來的東西,結結實實地砸到了她的臉上。
「誰?!」
也知道是砸到了這天底下最不該招惹的人,伴著馬車的搖晃,溫承曄立刻聽到了車外求饒的聲音,「申小姐饒命!車子行得太快,小老兒實在是來不及躲閃,這才……」
眼前一掠,溫承曄這才看到這個菜農竟是無比狼狽,身旁那用來擺菜的木頭攤子橫七豎八地歪著,顯然是被他們的馬車撞翻了。魚晚氣咻咻地拿下刮到自己身上的菜葉子,一拍轎子就要下去,「你……」
「魚晚,不要了。」溫承曄略一嘆氣,將帘子掀開更大些,「你瞧你,把人家折騰得不輕。」說完便一揮手,朝下遞過一個銀錠,「老人家,是我們唐突了,這些銀子給您,算是魚晚小姐對您的補償。」
那人似是看到不敢置信的事,眼睛瞪得彷彿要凸出來。
溫承曄揮手,吩咐下人繼續前行。
「好了好了,彆氣了,」眼見著魚晚仍是氣悶,他伸手去撫她的手,「這一路折騰成這樣,還不夠?」
「承曄,我真沒想到會是這樣,」她抬眸迎過去,重重嘆氣,「你猜不猜的出來,我與這韓廉是怎樣的關係?」
「你父親為你屬意的如意眷侶,」他笑容微深,「他看重了韓廉,想引以為婿。」
魚晚驚訝,「你知道?」
「猜到了一點。不過,」他眉眼微垂,聲音卻揚了起來,「你不喜歡?」
「不喜歡。」談及這個,魚晚面色陡然一沉,呆了呆,又用力攥緊他的袖子,「承曄,你別聽我爹胡安排,是我找夫婿,並不是我爹說了算。我如果不願意,這事是萬萬成不了的。」
溫承曄輕輕一笑,又延伸到下一個問題,「為什麼不喜歡?」
「韓王爵位世襲,自韓眾開始,下延韓廉,如果你與他成婚,你的子嗣便也會是這池國尊敬的王爺。如果這就此不提,韓家還是這朝中第三位的大戶,再加之舊朝的影響,甚至有覆手為雲的本事,若這個也不提,韓王姿色雖不說清俊,卻也極有男子氣概,以前在清寂街的時候,便有很多女子做夢都想成為他的夢中客,」說到這裡,溫承曄微微眨了眨眼,眸中甚至掠過一絲迷茫,「這樣的韓王,你為什麼會不喜歡?」
如此反問,仿若她不喜歡那個韓廉,便是愚蠢,便是不正常,便是人神共憤。
這樣的見解,與她爹申久沖的想法相同,與她周圍的那些人相同,彷彿承賴於韓廉對她的鐘情,她申魚晚便應立刻投入他的懷中,要是再能急切些,最好立時就能給他生個一兒半女。
這樣看來,第一富賈與當朝權臣的結合,才能兩兩共贏,穩固堅定。
「難道我就該喜歡他?」魚晚反問過去,「承曄,你問這個問題,奇怪得要命呢。」
「坦言之,我對他也不是萬分討厭,他性子雖然陰狠,但對我還是不錯的,以前我闖了禍,有時父親只是用錢打理,而他則在官場處處護我。如果是沒有你,也許我便順從父意,就和他這樣待在一起算了,就像你說得那樣——成親,生子,繼承那顯赫的王位,也算是給申家賺得榮光。可是沒有如果,」魚晚忽而一笑,樣子甜美,「我碰到了你,從那一天起,我便沒了所有與他在一起的想法。溫承曄,我喜歡你。」
她一向善用行動來表示對他的袒護,之前就算說是喜歡,也是笑意盈盈,與其說是告白,不如更像是玩笑話。可是這次不同,她眉目上揚,瞳子明媚得似要生光,就那般執拗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溫承曄,我得和你在一起。」
溫承曄稍稍一愣,像是驚訝,又再次笑,「我是下賤伶人,你是高貴小姐。你要知道,我們之間,是特別不配的。」
「在我眼裡,就沒什麼不可能。」魚晚驕傲地揚起頭,「拼再大的力氣,我也要和你在一起。除非,你不要我。」
他抬頭,定定地看著她。
「溫承曄,你記住,你可親過我了哦。在大池,如果有了肌膚之親,就算怎麼著也得在一起。你還要記住,你是導致我不能與韓廉在一起的禍首。如果今後我還不能和你在一起,你便是我今生成為嫁不出去老姑娘的罪魁。」她笑容更深,話語隱隱有了絲俏皮味道,「如此罪孽深重,所以我這輩子賴定你,你敢負我,我便終生纏你,與你為敵,讓你一輩子不得安穩。」
溫承曄眼芒微爍,有極快光束自裡面劃過,卻只是一瞬,連他自己都辨不分明。
毫無疑問,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申久沖是知道自己女兒要去韓府的,不僅知道,而且還大力支持,因為他感覺高興,感覺有了盼頭——過去的幾個月里,每次提及去韓府的事,女兒都是百般推脫,編出一萬個理由來搪塞自己,幾乎身上所有地方都疼了個遍,目的就是不想隨他去。而今突然自覺了,這豈不讓他有種事情終於走向正軌的歡欣?
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他覺得自己下一刻便要昏厥過去,硬撐著才到了女兒的園子里,「你……」瞄了一眼旁邊表情溫淡的溫承曄,申久沖怒焰更盛,「你說,你這不胡鬧嗎?」
「胡鬧?」魚晚笑意盈盈,「我沒有啊。」
「你……」
「你安插海貴在我府里不就是為的這個嗎?想讓這韓廉早早了解我的脾性,便於之后好好相處,」魚晚側頭輕笑,「別人傳言畢竟隔了一層,肯定不那麼實際。如今我親自把自己送上門兒去,不便於讓他更好了解我是個什麼貨色?真是奇怪,」她頓了頓,「我記得當初我去告訴爹要去韓府時,爹爹明明還是很高興的。」
「你……可你沒說要帶著他!」
「可我也沒說不帶著承曄啊,」魚晚站起來,緊緊靠向父親,「爹,我就是想讓那韓王知道,我就是市井中所傳說那般驕傲狂肆的人,我就是喜歡上了伶人,而且無法自拔,非他不嫁。而且,那人看似與咱們交好,看似心地純厚,其實也不簡單吶,」到了這個時候,魚晚還想就韓廉的人品問題來為自己大做文章,「你知道他做的是什麼事?明明知道承曄是我帶過去的,自當也是他請的客人,可他還羞辱承曄讓他吟曲伴舞……到底是他瞧不起承曄,還是瞧不起我申魚晚?」
「他原本就是戲子,」申久沖輕譏,「戲子原本便上不得檯面,自身低賤,跳舞也不是多為難的事。你還指望人家作揖恭求?這世上,」他冷哼一聲,不屑道,「也就你把他當個神仙供著。」
這話說得實在太過犀利毒辣,魚晚飛快地看一眼承曄,生怕他再聽了去心裡不舒服,又生起離開她的想法。最近這溫承曄也不知道怎麼了,經常私自出去,或者是去競春樓在那兒待上大半天,或者是去其他地方,總之不好好待在宅子里。魚晚想,畢竟他也經歷了被人囚禁的時光,她知道被監視滋味,此刻,若不是萬不得已,她不願意派人去束縛他的自由。但每天一顆心從他出去開始便吊著,戰戰兢兢的,自他回來之時才能穩穩安下來。
這樣忽懸忽落的心情,實在太難受了。
幸好,溫承曄始終眼看遠處,神色從容飄然,似乎所有的事情,都無關於他。
魚晚舒了口氣,重新看向父親,「這是我的事情,你別把矛頭指向別人那邊,就算是沒有承曄,我也不會和韓廉成親。我討厭那樣自我自大的人,只覺得自己萬般好,卻看其他人都是狗屎都不是東西,」說到這裡,魚晚笑了笑,「何況,我這般與他一鬧,他定也會覺得我驕傲跋扈,必是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又何談之前的娶我?」
「恰恰相反,」申久沖嘆氣,自袖子掏出一張紙封,「這是早上送來的,你自個兒看看。」
魚晚看了半天,臉色黯淡——這是一張求親貼。
上面用火熱的文字談及對她的眷念,又用幾乎鏗鏘的語氣說出了要娶她的想法。看似是在「求」,可那強硬的語氣就是威脅逼迫。「這算是什麼?」彷彿有火從腦子裡騰地一下燒起來,魚晚奮力一甩,那紙飄飄蕩蕩地拂到了溫承曄那裡。眼見著他已經將目光掃過來,魚晚心中一急,又趕緊將紙張拾起,胡亂地在手中一團,「承曄,」她煩躁地擺擺手,「你先迴避一下。」
承曄應了一聲,又朝申久沖微微躬身,這才轉身向內室走。
還沒等溫承曄徹底走離她的視線,魚晚便喊了起來:「他這到底是要做什麼?我以為我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說完又展開那張紙,甩得嘩啦嘩啦作響,「什麼叫情深不壽,非我不娶?什麼叫無我寧死,白首到頭?」
「他想要娶你,」看見女兒這樣,申久沖反而很平靜,「說得很清楚,甚至還要去算日子,你……」
「胡鬧!」一把將紙張扔至地上,魚晚又像是看到韓廉的臉那般,奮力地踩了兩腳,「爹,你明白我的是不是?他這不是胡鬧嗎?」
「是你在胡鬧才對。」
「我……可是,您更明白,他是看上了我們家的什麼?」
論及外貌,比她漂亮得多的是,他韓王府里有那麼多女子艷麗無雙,她申魚晚再怎麼與那些柔媚的女人比,都像是一隻雛鳥;論及才能,她除了耍鞭子騎馬這幾項野蠻男人的技藝,其他是一項也不會;唯一比別人能耐的,便是這找事闖禍的本事,可是他韓廉有受虐傾向嗎?放著平安的日子不過,非得找她這麼個禍頭子?
魚晚越想越覺得,他這是別有居心。
「就算是看上了別的又是怎麼樣?」申久沖竟不否認,「看上你的才貌也好,看上咱申家的財也好,總之他是想和你一起過日子。對於爹而言,讓你找個好靠山,踏踏實實地過舒坦日子是最終目的,其他的事情都是虛話,沒什麼用途。」
魚晚沒想到自家爹會這樣想,一時著急起來,「可……可當時你和我……」
「我和你娘對不對?」申久沖眉毛皺起來,「我和你娘是成了,可有了好結果嗎?你娘不還是死了?先是一輩子不能在娘家抬頭,後來生了你哥之後連回去都沒法回去。你難道也想那樣?你難道為了那個賤人,也想和我們劃清關係,一輩子不相往來?」
「我……」
「我告訴你魚晚,如果你喜歡一般的人我也會順著你,但你喜歡的是個倡優,是個只知道搔首弄姿唱曲的人知不知道?你如果從了他,你讓我怎麼做人?咱們申家也算是個體面大戶,你難道想讓咱們家成為上下的笑柄?」
「那您的意思,我如果喜歡的不是倡優,您便會順著我了?就會不逼著我和那韓廉在一起?」
「對,」申久沖知道女兒的性子——都是他慣的脾氣,如果是一味與她做對,只能逼得她越來越遠,於是只能退一步,「平常你又不是沒胡鬧過,如果不是像這次這樣離譜,爹什麼時候沒順著你過?」
「那好,爹,我聽您的話,」魚晚眼珠轉了轉,突然現出幾分乖巧,「你只要別讓我嫁給韓廉,我保證再也不喜歡伶人。」
這一場戰爭,看似是以魚晚的屈服而結束。可是申衣叢卻感覺,依照自己妹妹的脾性,並不會那麼容易說服。他只有這一個妹妹,與她共處十五年,別的或許不知道,他卻對這個傢伙如驢一般的倔脾氣深有體會。在父親那待了一天,申衣叢想想還是覺得不對頭,「爹,你覺不覺得魚晚昨兒個……脾氣太好了?」
「好?」申久沖一掀眉毛,「她都闖出那樣的禍來了,還好意思脾氣不好?」
「可……可……可她以前也闖了很多禍,哪一次不是頂著黑鍋一路走到死?」申衣叢皺眉,「您什麼時候見過她半路知錯,中間回過頭?」
這倒是實話。
可想想那天,海貴繪聲繪色地說了韓王府的情形,申久沖強制自己將腦子裡最後一絲疑慮打消下去,「這次和之前能一樣嗎?」即使過了幾天,想到那天情景,他還是氣得全身發抖,「你也不想想魚晚那天鬧成什麼樣子了,平常在街上造孽也就罷了,老百姓好撫平,交點錢堵上嘴就沒什麼事。可那是韓王府,就連這當朝公主駙馬什麼的都要忌憚幾分的韓王府!她可好,為了個倡優就那麼胡鬧……」
申久沖仍清晰記得海貴描述此事時他的狀態,彷彿全身血液都聚於一處,當時屋裡明明燒著極暖的地龍,可他還是覺得全身發冷——
無視貴族王權,羞辱當朝朝廷大員,帶著下賤倡優凌駕王族……
這不管哪一條要是論證起來,都會是死罪。
海貴還很繪聲繪色地描述了當時韓廉的表情,什麼臉色如暗灰,什麼緊抿嘴唇,什麼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散出懾人的光,總之一句話,就是萬般憤怒——大事不好。他申久沖活了這麼久,卻從沒有像那日那般被驚嚇過。他是經商出身,見多了人,知曉太多的人情世故。這男女嗎,看你好的時候吐口唾沫都是香的,要是不好,估計就輕飄飄一個眼神都能理解成骯髒。他越想越覺得此事是個劫數,要是搞不好,魚晚就會栽到這事上,不僅魚晚栽,估計全家也脫不了干係。於是當即便下了決定,將家裡剛收到的寶貝東西拿出來,揣著便和衣叢去了韓府,還和衣叢千方百計的想了一路為魚晚脫罪的詞,什麼小了不懂事,什麼被嬌慣得離譜,甚至連鬼迷心竅都用上了,想要真不行,就說是遭了巫蠱算計,被小鬼附了體才如此反常。可沒想到,這琢磨了一路的理由竟都沒有派上用場。
韓廉不在。
空蕩蕩的韓府里,只有侍衛將他們迎入大門,說了幾句不恭不敬的話,倒是將禮物收下了。
「爹,」想到昨天的事,衣叢心中又騰起幾分不安,「您說這韓王爺,昨日是真的不在?還是就是在生魚晚的氣,明明在,故意不想見我們?」
申久沖苦笑,「這個還用問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