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若情承續,重重相隔(2)
第16章若情承續,重重相隔(2)
「爹……」
「肯定是在,只是不見我們罷了。」
見父親神色篤定,衣叢大驚,「爹是怎麼知道的?」
很多時候申久沖都質疑著兒子的「天分」,世人都知道他疼愛女兒要甚於兒子只是因為老來得女,其實很大程度上,他也秉持著一種公准之心——在對事情的判斷上,申衣叢雖然年長魚晚好多歲,但卻要顯得木訥多了。說得中聽一些,或許可以將這理解成「老實」。
但是商人,靠得便是「姦猾」積累財富。若是太過老實,只能稱其為「愚鈍」。
在這一點上,不是他申久沖偏袒女兒,魚晚雖平常胡鬧闖禍,但卻勝在機靈古怪,幾乎從不循規蹈矩行事,每次他以為她了解她心中所想了,能防得住她的壞事。可多數還是被她「出奇制勝」一招斃掉。
「衣叢,你是真的沒看出來?」想到這裡,申久沖只覺得對兒子失望,原本打算不點透,但是看兒子那不解的眸光,只能悠悠開口,「衣叢啊,不是我說你,很多事情,要動動腦子……」
「你仔細想想,這韓廉如果真的不在,那侍衛敢那麼爽快地收我們的禮嗎?」他冷哼一聲,「自古做官的最怕被人扣上臟名,一盆髒水潑下來,別說是有事,就算是沒事都能被弄得人不人鬼不鬼。這還只是說是一般的官——若是位至極品,壓力更是可想而知,平日必當行事謹慎仔細,如果是交易,只會在暗地進行。所以說,高官不僅自個兒謹慎,隨從侍衛也必定是極為謹慎的。你再想想昨天咱們去的時候,那韓王府的那侍衛那傭僕,都是什麼姿態?」
衣叢眼睛眨了眨。
「先不說咱們是因為什麼事情去的,就看咱們遞的東西,不說萬兩銀子,也得值五千兩吧?這麼高的價,那侍衛二話不說,居然就順妥地接了過去。」申久沖說到這,頓了一頓,褐色的眼瞳劃過一抹精光,「若不是韓廉授意,他們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大的膽子?」
「竟是這樣!」聽父親一分析,衣叢恍然大悟,「可若是這樣,爹為什麼如此鎮定,說魚晚與韓王並沒結梁子?」
「你……你就不會動腦子想一想?」申久沖氣急,又是重重地嘆氣,「他要是氣到與我們一刀兩斷,還會收我們的禮?如果只給我們那個求親的信帖,我或許還有幾分放不下。可是連那禮都收下了,分明就是讓我們安心。可是偏偏又氣不過,便故意不見來給我們個震懾,自己尋個台階下。」
說得再白一些,便是給個巴掌再給塊糖,恩威並施,不至於自己太沒臉面。
申衣叢「哦」了半天,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又感慨了半天官家的心機,自嘆不如。
其實要論這世上行事,看似斷然拒絕倒並不兇險,怕就怕對方連話都不和你說,連送禮的機會都不給你,這才是真正的山窮水盡。越想昨日的情境,申久沖越覺得心有餘悸,不由聲聲苦笑,「不幸中的大幸啊,幸好他順妥地收了禮……」
這話剛落,便聽院外突然一聲高稟,「老爺,老爺……」
「什麼事……」申衣叢不耐地皺了皺眉,大踏步向門外邁去,卻在踏出門檻的瞬間傻了眼,「你……」
「衣叢,來得什麼人?」
「爹,」像是洞察什麼可怕的事情,過了一會兒,衣叢才轉頭,面色青灰,「爹,是……」
不用是被告知是「誰」了,因為來者何人,申久沖已經自己看了個清楚。
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來人竟是韓王韓廉。
若說韓廉平常也不是沒來過申宅,只是今日不同,他一身玄色長衫,顯得那凌厲的眉目更有幾分惡意,唇角雖是微揚,但配著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怎麼看怎麼不像是有好事。關鍵是——他手上抱著的,分明就是昨日申家父子送去的紅櫝木禮盒。
目光觸到那盒子的一瞬間,申久沖立即感覺喘不過氣。他看著那個男人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申久沖想了又想,終於在韓廉距離自己一尺之遙的時候,膝蓋一屈猛地跪地,「韓王饒命,」饒是經世已久,面對這種眼神,他還是禁不住哆嗦,「魚晚不懂事,若是韓王還生氣,有什麼事情就先向我來……」
「申伯伯,說什麼呢?」
申久沖倏然抬頭,只見韓廉墨一般的眸子生出異樣的光,正輕描淡寫道:「伯伯這是怎麼了?咱們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都是老相識,以後沒準還是親戚人家,怎麼還這麼行見外的大禮?」
「可……」申久沖目光定在那盒子上,「可韓……」
「哦,伯伯是看到這個了啊,」韓廉輕聲一笑,便將禮盒遞到一旁的衣叢手裡,衣叢還沒接到,只聽砰的一聲,盒子里那放著的夜明觀音竟滾了出來,眨眼的工夫,近萬兩的寶貝就這麼碎了一地,在場的每人都是面如土色,只有韓廉輕聲嘆息,「真是可惜,」他搖頭嘖嘖,「本來是打算還給你們的,那些賤蹄子們不懂規矩,居然還收了申伯伯的禮物,沒想到……」
他話還沒說完,只聽申久沖一聲厲喝,「申衣叢,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申衣叢驚魂未定,愣住。
「連個東西都接不住,你到底還有什麼用途?白白驚了韓王一場,還不趕緊道歉?」
「爹,我……」
只聽一聲慘叫,申久衝突然伸出腳去,重重地踹向申衣叢膝蓋,又是一聲極悶鈍的響聲,衣叢撲通一聲便趴到了前面,耳邊是申久的怒罵,「你個兔崽子,還不快向韓王磕頭賠罪?」
「韓……」
「算了算了,申伯伯何必如此?」韓廉伸手,「東西碎了便碎了吧,只是可惜,不能再還給你們……」
「韓王,魚晚的事……」
「我今天來也是為著魚晚的事,」韓廉往後瞅了瞅,「怎麼?她不在家裡嗎?」
「王爺,魚晚一向不在家裡住,」申久沖有些尷尬地低頭,「她自己有個園子,您……」
「哦,對,」韓廉勾了勾唇角,「晚園。」
按道理商人最善於洞察人心事,可是任申久衝來來回回想了八遍,仍是這猜不透「准女婿」今天的來意。如果今天來是追究魚晚大罪的,可他一直在笑著說東說西,根本沒談到正題上去。可如果是……想到這兒,申久沖小心翼翼地抬眉,這一不小心,就捕捉到韓廉眸底的深色——陰冷戲謔,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申久沖慌了神,迎合的笑容瞬時僵持在臉上,「韓王,您……」
「申伯伯,那信帖您應該收到了吧?」韓廉稍稍頷首,微蹙起眉頭,「怎樣?魚晚知道了嗎?」
「信帖收到了。」想起魚晚的反應,申久沖神態不自然,「魚晚也……也知道。」
「那她怎麼說?」
能怎麼說?能說抵死不從,非得要和個男戲子在一起?申久沖想要說些好聽地遮掩下去,可是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眸光太過毒辣通透,彷彿什麼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韓王也知道魚晩的脾氣,」申久沖換了個說法,「不過韓王放心,假以時日,我一定勸……」
「假日時日?」韓廉突然笑了起來,「你可知道,我今兒個上朝得知了什麼消息?」
「什麼?」
「陛下有意將他的四皇妹公主雲蔓下嫁於我,」韓廉從茶罐捻出一枚茶葉,彷彿心不在焉地抬眸,目光斜斜著刺向兩人,「給我五天時間考慮。」
申久沖一驚。
「你也知道,我身為王爺,雖不是正統皇室宗族,但多少和皇家沾點邊,婚事也由不得個人做主。」韓廉淺淺地呼出一口氣,「陛下說,四公主已到適嫁年紀,縱觀全朝,也就我韓廉與她年紀相仿,不管身份地位,也都能做得夫妻。」
「其實這事也不算突然,陛下前前後後也暗示過很多回,只是我有意沒有理會。我的意思伯伯您應當清楚……自父親透露出韓申兩家聯姻的想法,我這心思就再也沒朝別的女人那裡放過。這麼多年,我韓廉對魚晚做過些什麼您心裡也是敞亮的。只是這次不同……」說到這,韓廉驀然抬眉,瞳光凌厲,「我就是有心與魚晚成就日後,等得來您的『來日方長,』陛下那邊也未必能等。今天他已經把話給說到明處了,如果我再和之前似的不答應,皇家的面子朝哪兒擱去?」
申久沖終於聽明白了。
韓廉這意思就是說,申老頭子,你如果再定不了你閨女與我的親事,我可沒耐心等你,我要做皇家的乘龍快婿,飛黃騰達去了。
「我以為那信帖傳過來沒準會有別的消息。」韓廉輕瞄了申衣叢一眼,微一嘆氣,「看來是我多想了。申伯伯,既然魚晚執意不和我走在一起,今天就權當我沒有來過。」
說罷,他轉身就走。
申久沖情急之下抓他的袖子,「王爺稍等!」
「申伯伯,」韓廉冷冷一笑,「這麼多年來,我等魚晚等得還不夠多嗎?」
「我只是請您想一想,如果不是我們兩家關係交好,申家何以在商界做到一家獨大?申魚晚又怎能屢次闖禍后又安然無恙?您若是覺得她平時闖下的禍事只用您那些錢就能擺平那可錯了,如果不是我韓廉暗中費心相護迴旋,她又怎麼能走到今天?」
申久沖一時噎住。
「你們也不過就是仗著我喜歡她。」
申久沖看著韓廉漸行漸遠的身影,渾身像是被抽去氣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爹,」申衣叢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疑惑地問道,「韓王這次來到底是什麼意思?逼婚還是要搶親?」
「或許吧……」申久沖眉頭一分分縮緊,他重重嘆氣,「早知道這樣……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爹,你現在是不是不想把魚晚嫁出去了?」申衣叢在旁邊坐定,「我也後悔了,瞧他韓廉是什麼態度啊,還真以為自己了不得了?這天下這麼大,我們家魚晚非得嫁給他一個人?當時他老子也……」
「住嘴!」
「爹……」
「你給我閉嘴!」
申久沖厲聲一喝,嚇得衣叢身子一顫,垂頭耷腦地站在了一邊,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經歷過韓王來訪的事件后,申宅是烏雲籠罩,硝煙瀰漫。而晚園此時,也像是遭遇了大劫——園內的下人都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一聲,而站在前面正來回踱著步的,正是無比煩躁焦慮的魚晚。
魚晩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便聽到這個糟糕的消息——溫承曄從早上出去到現在,竟一整天都沒有回來過。
「你們這些廢物,」魚晚氣得來回踱步,「他去了哪裡?你們當真不知道?」
「小的們確實不知。」
「你們這些笨東西!怎麼沒跟著一個啊!」
「小的們不敢,」藍萍抬頭,戰戰兢兢地開口道,「小姐說過,溫公子是這晚園僅次於您的人物,他又不讓我們跟著,所以我們只有伺候的份兒,是斷然不敢多嘴探問的。」
「你……」魚晚「你」了半天,手還是無力垂下來。藍萍這話雖然說得噎人,卻是再真不過的話——是她親口確認溫承曄在這晚園的地位,是她說他來去自由,別人只需好好伺候,管不得他。
可是現在,他去了哪裡?
魚晩在椅子無力地坐下——明明還沒發生什麼,她卻越來越感到不安。
「小姐,」見魚晩魂不守舍,羅升湊過來,「其實小姐不需要這麼擔心,溫公子或許只是在路上碰到什麼事情,耽擱了些時間。」
他想表達的其實是這這個意思——一個大男人出去走走,能碰到個什麼事情?
可是魚晚卻深吸了口氣,「羅叔,你覺得他會因為什麼事情耽擱?」她來回踱了兩步,又轉過頭,「羅叔,您也是跟著我的老人了。從小護著我長大,在我心底,您幾乎就是我半個爹。我再問您一句,您是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小姐,我又怎麼能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