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若情承續,重重相隔(3)
第17章若情承續,重重相隔(3)
「很好,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爹呢?」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裡去,「我爹也不知道?」
「小姐,你這是什麼意思?」羅叔「啊」的一聲,「你這是在懷疑老爺……」
「我也不想懷疑,但是你告訴我不懷疑的理由。」魚晚站起身,煩躁地揉了揉額前的劉海,「如果說迷路,可這幾日他不是沒出去過,但每次都是很早回來。他之前在競春樓雖然風光,就算得罪過不少看客,但這長寧都知道他是我申魚晚的人,看在我面上也會有所顧忌。可是我爹就不一樣了,他討厭溫承曄討厭得要命,正咬牙切齒、恨不得他立刻在我面前消失……你怎麼能保證他現在沒回來不是因為被我爹捉去?甚至如同之前的翠枝一般,神不知鬼不覺地被解決掉了?」
明明只是猜測,她這一番話卻說得有模有樣,彷彿真的有事情在發生,引得羅升也不由驚駭,「小姐,不會的……」雖然是想勸解,可話卻也說得磕磕巴巴,「我相信……」
「你怎麼去相信!你忘了翠枝的事情了?」魚晚攥緊拳頭,眸光一點點變暗,「本來我爹就不喜歡他,如果不是我護著,只怕早已經處心積慮地將他弄走了。再加上我上次在韓府鬧出的事情……」,眼前彷彿出現了溫承曄躺在血泊中的情境,魚晚越想越覺得可怕,她一把抓起鞭子套進袖口,「不行,我得去我爹那看看!」
「小姐,你……」
羅升話剛說了一半,便聽園子里傳來驚喜的喊叫聲,「小姐,小姐!」只見藍萍急急地跑了過來,「溫公子回來了!」
果真……魚晩抬頭看去,一眼便能看見那個人——涼薄月色的陰影之下,溫承曄的臉色被遮蓋了大部分,卻能看到他身上血跡斑駁。
壞了,魚晚心裡狠狠地一驚,她連忙迎著溫承曄跑了過去。
此時的溫承曄除了那張臉還完好無損,那密密麻麻的傷痕從他的胳膊蔓延到腳面,讓他整個身體看起來像是張千瘡百孔的紙,只要在某處再用力一劃,便會完全得支離破碎。
魚晚不知道溫承曄是怎樣回來的,遍體鱗傷的他就像是一個滿布碎紋的脆弱瓷器,再稍一碰觸,便不可挽救粉身碎骨。
「魚晚小姐,你看盡興沒有?」耳邊響起他的聲音,魚晚抬頭,這才發現大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迎上他漆黑的眼瞳。
「好在你也是女兒家,這樣的情況下,按規矩總應該迴避吧?」
這樣的情形他還有心思打趣……魚晩的目光再次掠過他的傷口,她只覺得自己的心正一陣陣地被揪著,她剛要湊過去問是怎麼回事,卻見溫承曄目光晃了晃,「魚晚小姐,您先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收起臉上方才一閃而過的恍惚表情,定定地看著她,「別再追究。」
魚晚跳起來大叫,「為什麼?」
「就算是為我好,」似是想起什麼事情,溫承曄看著自己纏繞著紗布的傷口緩緩地笑開,「我從杞國皇長孫落到今日地步已成眾人笑柄。為保生路才無奈淪為倡優伶伎,魚晚小姐請手下留情——被人稱作賣國賊已經足夠讓人難受的了,請別讓人再說我不識好歹,被人們當作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這話剛落,只見魚晚看了他一眼,忽然眯了眯眼睛,「是韓廉?」
溫承曄一怔。
「是韓廉做的對不對?」
魚晩的瞳仁里有熠熠生燦的光,猶如火焰一般流竄到他的眼底。驚訝於她敏銳的洞察力,溫承曄稍稍遲疑一下,最終點了點頭。
魚晚恨恨地咬著牙——從溫承曄傷痕纍纍地回來開始,她就預料到可能會是韓廉做的。
這次不可能是父親申久沖做的,她爹雖然狠辣,但這次他只是盼著溫承曄消失,最可能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殺了才利索,絕對不會這麼明著折磨。畢竟,多一天折磨,便多一天被她洞察的危險。都知道她的脾氣,鬧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下場。
如果是陳昊庭,他倒是有吃了她的心,卻未必有那個膽。
一個個人排除下去,想來想去,便只有韓廉了——有足夠的膽子,有崇高的身份,因為她而看溫承曄不順眼,一刀下去殺掉又怕她更加抗拒與他的親事,只能折磨他到遍體鱗傷,暗示她申魚晚要好好聽話,別看她在外面是大王,但是他韓王卻可以能讓她的溫承曄這樣一身傷的回來。若惹毛了他,下一步便會讓溫承曄死。
而他想表達的意思無非是——成親一事,我已經給了你面子,所以別再招惹我,必須遂我的心意。
想到這裡,魚晚只覺得心裡簇起一團火,烤得她口乾舌燥的。
魚晩抓起鞭子就朝外跑。
「你幹什麼?」溫承曄一聲厲喝,急忙抓住她的胳膊,「回來!」
「你放開!」即使全身傷口,溫承曄的手還是能緊緊錮住魚晩。魚晚不敢掙脫,只怕掙扎之下又牽連他遍體的傷痕,於是扭頭大吼,「我偏不管,他打了我的人,倒還有理了?」
「那你說,他打我這一次有什麼不對?」
魚晚瞬時怔住。
「他打我這一次沒什麼不對,上一次我們那樣去韓府,看似是做客,其實更像是挑釁吧?」頓了一頓,溫承曄突然自嘲,「以韓王的身份地位,留我命已經是給了面子……是我沒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冒犯了他。這一次皮肉之苦,權當是教訓罷。」
他說得那樣輕,猶如在說一件最平常的小事,魚晚卻覺得耳邊一片轟然,「你在說什麼?」
「假設您現在喜歡的我,帶了一個女人在你面前耀武揚威的挑釁,您以為您會吃得下去這口氣?」
「可我……」
「今天這個事,全是人之常情。」他側頭,唇角仍是含笑,可眼底卻一片幽深,深不見底,「韓王心繫於你,眼裡容不得下第二個男人近你。他身處那樣的身份地位,卻能如此痴情專一,實在是魚晚小姐的造化。」
「什麼造化不造化?」魚晚想不到溫承曄會說出這樣的話,訝然道,「他越是這樣,我越不能嫁他。」
「嫁了吧,魚晚小姐。」溫承曄目光沉靜,「事到如今,您怎麼能不嫁?韓王英武,身份不凡,連當今皇上都異常倚重他,將來必是大展拳腳的人物。如果拋去這點不談,這幾年來,他對申家的生意十分照顧,對您魚晚小姐亦是禮數周到,愛慕您的心思天下皆知,除非您自己刻意蒙住您的眼睛。女兒家一輩子,無非就是求得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對自己好,這才……」
「他喜歡我,那你呢?」打斷溫承曄的話,魚晚定定地盯著他,「那你呢?你對我又能怎樣?」
此時已近傍晚,窗外投來的昏黃光影鋪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從魚晩的角度看過去,只覺得光影團團斑駁,而溫承曄明明近在自己眼前,映入眸底的身影卻是一片模糊。而他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低沉的聲音仍是緩慢而平靜,「魚晚小姐也應該聽說過了,現在街上傳言紛紛,都說申家小姐和韓王隨早有婚約在先,但如果申家這邊不予否認,韓王那處必然也是萬分歡喜。而事實是,如果您的親事即便是能夠推脫,那也只是時間早晚問題。」
「那是他們的問題,我只想知道,韓王如果是非我不娶,那你呢?你又怎麼辦?」
「現在看來,如果您一味使性子,再和之前那般執意不嫁,死命抗拒,傷害的不僅是您個人,更會殃及申家。」溫承曄抬頭看著魚晩,眸光溫柔,「申家能成為全國第一商賈,雖然申老爺的經營有方佔得頭功,但不可否認,韓王府的庇護也是居功至偉。如果您堅持不嫁,當下的韓王府必然會與申家產生嫌隙,如此一來,申家必會有頹敗之勢,到時就算……」
「那你呢?」申魚晚向前兩步,突然用力抓住他的肩,眸子里水光盈盈,瞳孔深處卻像是簇起了火苗,灼灼地盯著他,「那是申家,是別人的問題。溫承曄,」她一字一句,話說得用力而緩慢,「我問的是,那你呢?我如果是嫁了韓廉,你會怎麼辦?」
「魚晚,」眼中斂進她的難過,他居然笑了出來,輕聲道,「我配不上你啊。」
六個字落定,卻像是在說「你有沒有吃飯」一樣,語氣是再自然不過的輕描淡寫。戳在魚晚的心上,卻像是釘子一般,有一種硬生生的疼痛。
魚晩像是剎那間被抽去了氣力,抓著溫承曄肩膀的手無力地放開,踉蹌著退後了幾步。溫承曄眼看著魚晩身後就是煙玉屏風,下意識地去抓她的手。
「你滾!」魚晩重重地推開他,終於撞上後面,只聽乒乒乓乓的幾聲,似是遭遇狂風席捲,在魚晩的身後已是狼藉一片。而瓷具玉器墜地發出的聲音清脆而雜亂,映襯得魚晩咆哮的聲音更加刺耳尖利,「溫承曄,你不愧是杞國皇孫啊!我是不是該感謝你為申家著想,為我著想,思事周到辦事周全?」
「你這個自大的傢伙,你以為你是申家什麼人?申家是死是活與你有什麼關係?申家就是從此敗在了我申魚晚的手裡又何以用得著你擔什麼心?你有什麼資格一口一個申家?」魚晩雖然用力咬著唇,眼淚卻還是墜了下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你……今天看不著你,我怕我爹害你,甚至打算去找我爹要人。我還想了,如果你死了,大不了我也隨著死了,讓我爹後悔一輩子去。我還想,如果你還活著我爹卻不放你,大不了我一輩子不嫁,看他能不能下的了這個狠心。溫承曄,我為了你什麼都打算不要了,可你呢?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怎麼能回來就趕著我嫁給別人?」
「你知不知道,」魚晩蹲下去埋頭痛哭,「我今天出去為你做了什麼?」
一天的焦慮在這個時候終於崩潰,她蹲在地上,像是個孩子般抱頭痛哭。那樣的委屈鋪天蓋地侵襲過來,就像十五年來攢著的委屈突然爆發卻找不到出口,只能用力地擊拍著她的胸口,摔得她心都生痛。
她哭得這樣難受,可那個罪魁禍首就那樣安靜地靠在床頭,眸光一如往常的溫潤淡泊。目光像是在看她,卻又像是在越了過她,想著另外一些事情。他的唇線抿成一線,掠過來的眼神都是飄忽的。大概是覺察到魚晩地悄然窺視,恍惚之中,溫承曄突然看過來,眸光如針一般的犀利明亮。魚晚心裡一抽,又迅速把頭埋到膝蓋里,剛淡下去的哭聲再用力放大,又嘹亮地悲號起來。
溫承曄一聲沉沉地嘆著氣,終於朝這邊慢慢地走了過來。待離她還有兩步距離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身子,一動不動。
魚晩低著頭,能清楚地聽到溫承曄微粗的呼吸聲,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隱約葯香,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頭上。
可他卻沒有動作——距離那樣近,他卻沒有彎腰去攙她起來,也沒有親熱的說一句「沒事了,別哭」之類的話,甚至連句捎帶安撫性的動作也沒有。魚晚心中一緊,只覺得莫大的失望,剛要起身。卻聽頭頂又是輕然一嘆,緊接著葯香撲入鼻孔,是他蹲了下來。
「魚晚啊……」他欲言又止,還是沒將話說下去,只是專註地看著她。
那樣的眼神看過來,讓魚晚一時間愣住,連哭都忘了,只是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清澈,就像是當初她看到他時那樣,像是一個深幽的黑潭,只是一眼她便無可救贖地陷落了下去。
可是他說出口的話卻無比殘忍,「別鬧了,魚晚,」他握起她的手,像是在拉一個無理耍鬧的孩子,「聽他們的話,嫁過去吧。」
彷彿不敢置信,魚晚用力地瞪大了眼睛。
趁魚晩怔愣的空,溫承曄起身去拉開房間的門,「羅叔,勞煩您將小姐送回去。」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大力一推,他再次睜開眼睛,只看到房門劇烈搖晃,已經沒了魚晚的影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