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風不定
第4章風不定
靠在他的肩膀,終於嚶嚶哭出聲來。
未來的路必定是艱難的,如今她已經失去如蝶和蘇素,未來她還將失去什麼?
依然是那樣嫉恨的眉眼,她站在暗處,冷眼看著明處的兩人。
今日便是大選的日子。
是徹夜的難眠。
心中竟有些微微的緊張,能否近的連錦年的身,殺了他與連蓉蓉為父皇母后報仇,就看今日的結果了。
她早作好了打算,她是不會讓連錦年那個薄情的男子玷污了她的身子的。
只要被選中,封了正五品以上的位子,她便能夠隨意在宮中拜訪各女眷。
到時候,她便能找機會,殺了那連蓉蓉,或者是連錦年。
到時候,便隨父母去罷。
也無需害怕的,她是必定要中選的,不是嗎?
模模糊糊地,腦子裡想起前日的事情。
長福宮
望著眼前淡淡含笑的女子,賢妃卻吃不透她今日來訪的目的。
不禁心中有些許寂寥。
難道真的是老了么?僅僅一年多的時間而已,她就老了么?
當初皇上尚未登基,她還是親王府的一個側妃的時候,是多麼的敏銳,不僅將王府當家的位子從正妃楊奇秀手中奪走,還設計逼死了那個低賤的侍妾。
而如今,她竟大意到讓自己宮裡粗使的小丫頭騎在了自己的頭上,又甚至連眼前這名的女子的來意也猜不出。
早聽說這皇宮是個見不得人的地方,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
原以為不過同王府中一般罷了,沒想到卻比之更甚,已經不是自己能掌控得來的了。
罷了,不管怎樣,還不能讓這個小小的秀女小瞧了去。
於是便強打精神,換上一副威嚴。
「妹妹真是稀客。」她看住了若水,彷彿下了決心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平日里董妹妹幾人走得倒是挺勤,卻唯獨不見妹妹。怎麼今兒個……」
若水毫不隱藏地直面她探詢的目光:「娘娘是在怪若水少了禮數了,若水真是該死。」頓了頓,又道,「聽聞娘娘今日身子不適,總也想著該來探望,又怕耽誤娘娘休息。直拖到今日才來。想必娘娘是不會見怪的。」
聞言,賢妃不禁訕訕。也不答話,只是從旁的盤中拈了一小塊雪蓮糕,捏在手中把玩著。
若水看定了她,決定不再拐彎抹角。
「娘娘想必在為柳貴妃的事,心中不爽吧。」輕輕地吐出這一句,若水看定了賢妃。
果然變了臉色。
「你……本宮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的臉是不自然的白,手中的雪蓮糕也被捏得變了形狀,撒了她一裙子的粉末。
「娘娘又何必自欺欺人。這原就是宮中人人皆知的。」閑閑地抿了口茶,若水不再看她。
賢妃登時惱羞成怒。
「你好大的膽子。小小的秀女,居然敢這樣和本宮說話。你不怕本宮現時就把你貶為粗使的宮女?」
呵,還在掙扎么?
若水心中覺得好笑,卻又可憐她。
這些在後宮的爭鬥中掙扎的女子!不到最後一刻,她們從不會放棄。
忽然凄然。
很快,自己也要成為這後宮另一個劊子手了罷?
或許,此刻的她已然成為一名劊子手!
「娘娘何必對若水如此動怒。」她款款起身,直視賢妃,「娘娘恨的該是柳貴妃而不是若水,不是嗎?」
賢妃愣住。
忽然又嫣然一笑。
原來這便是她今日來的目的。
她眯起眼細細地打量這沈若水,心中不禁訝異。
這沈若水,竟長的和柳瑤又七八分的相似!
不,應說是柳瑤與其長的相似,因她比柳瑤,更多了一份聰慧,多了一份高貴,多了一份的輕靈與美艷!
「妹妹說得對。」她展顏,如同開得正盛的曇花一般嬌艷絕美,又帶著瞬間即逝的悲涼,「本宮恨的厭的是那柳瑤。若有人肯幫本宮出這口氣,本宮自然也會給她她所要的——」
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
這可並不是我所想要的。
若水報以燦爛一笑,如同春日最艷的陽光。
起初夜沉沉的天幕被撕成一條一條的亮線,亮線越來越寬,眼看天就要大亮了。
便起身,細細地打扮起來。
眉掃黛,鬢堆鴉,腰弄柳,臉舒霞。
鵝黃色的絲棉宮裝,外罩了半透明的綉銀花紗,挽了個高雅又不出挑的月牙髻,只零星地插些碎碎的黃花,並插一隻黃玉質地的梨花簪。
典雅之至,清麗之至。
今日的大選,自己是有十分的把握的。
也必須要有十分的把握。
初冬的風。
輕輕撩起眾人的裙袂,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撫過草間葉尖,留下淡淡的白色的霜,晶瑩彷彿淚珠一般。
雛鳳宮正殿。
十名秀女亭亭玉立,接受賢妃與德妃的品選。
周圍的人皆是小心翼翼地微笑,一顆心不知跳動得有多厲害。
只除了我罷。
若水在心中暗暗地想。
如今賢妃已經站在她一邊,而德妃——不用說,林遠也必定為她打點好了。
忽然想起玉萱,便偷偷看去。
果然緊張得小臉都白了。
只是別人緊張是怕落選,她緊張是怕中選。
幾番打量,幾番品評,兩位妃子便在眾人的簇擁下去了偏殿。
眾秀女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通往偏殿那張暗紅色的門。
上面糊的仕女踏春圖,此刻看來也是如此地惹人厭惡,齊刷刷的幾十雙眼睛,恨不得將它撕了去。
沒什麼好緊張的,林玉萱。
她眼神恍惚,卻在心中這樣安慰自己。
爹爹早說過,自己進宮只是為了應詔罷了。表姐姐應該會……
卻不知道為什麼,心中有莫名的心悸。
腦子中浮現出今日來,夜晚沈若水與表哥偷偷見面的場景。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她在心中苦苦思索了幾日,卻毫無頭緒。她從不知林家什麼時候還有這麼一門親戚,也無從知曉她與表哥是怎麼認識的。
只是,他們只見的關係彷彿並不簡單。
她看見沈若水在他的懷裡哭!
那一刻,她真的想跑出去,想要狠狠地給她一個巴掌。
然而她忍住了。
不能讓表哥討厭自己。她想。
便想了個法子,不動聲色又能置沈若水於死地。
嘴角不由地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沈若水,怕是你還不知道,你的生命將結束在我林玉萱的手中吧?
管事的劉福良劉公公手捧著一個金托盤進殿,盤子中,盛的是中選的七名秀女的名牌。
殿內忽然安靜,天荒地老般的安靜。
彷彿只要誰一出聲,便決定了她此生的命運一般。
寒風穿堂而過。
若水不禁打了個冷戰。
轉頭看蘇素,亦是抿了唇,小臉漲得通紅。
心中暗自覺得好笑。
皇宮就是這麼一個地方,即便你原來心無塵埃,無意這世俗的富貴,她還是會將心魔一點一滴地滲入到你的心底。
劉公公開始唱名。
「董佩芳。」
自是一聲驚叫。
卻使這殿中更安靜了幾分。
「蘇素。」
是輕舒一口氣。她抬起眼,不由地朝若水看去。
卻對上她冷然的目光。
「沈若水。」
意料之中,毫無驚喜。若水款款施禮。
「葉莞爾。」
葉莞爾?
忽地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人。
若水探頭看去,只見一身水綠的也莞爾,神奇淡淡,亦無驚喜之色。
亦是個絕美的女子,怎地平日里就單單沒注意到她?
「夏芙。」
「邵芝蘭。」
只余最後一個名額,殿中的氣氛有些緊張起來。
四名未中選的秀女都露出焦急的神色。
「林玉萱。「劉公公尖著嗓子喊道。
殿中是一片嘩然。
沒選中的三名秀女不禁嚶嚶地哭出聲來。因為,落選意味著她們要在宮中做四年的宮女,服侍主子。對做慣了大家閨秀的她們來說,簡直可以說生不如死。
其實又何必去爭?
真的選中了,難道就可以一步登天,享進後宮恩寵了嗎?
何況還有我——時時想著如何殺死那個主宰後宮的男人。
林玉萱一時獃獃的,竟像是掉了魂一般。
竟然……
竟然中選了?
爹不是說,只是應詔嗎?
表哥不是說,表姐姐會替她打點好,四年之後出宮,他便會娶她過門嗎?
為什麼會這樣?
銀牙緊咬,生生地扯裂了手中的絲絹。
是為了那沈若水嗎?
是你變了心,便想要玉萱長留宮中,好讓你和那沈若水可以私相授受嗎?
嘴角是凄然又決絕的笑。
我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恍惚中,聽見劉福良的尖嗓子高喊道:「請各位小主隨奴才前往中宮,行冊封品級之禮。」
冊封之禮在中宮的襲蘭殿舉行。
所謂的冊封之禮,便是中選的秀女分品冊封的儀式。未被皇帝臨幸的秀女,大都會按著家中的背景或自身的資質被冊封為才人或寶林,間或有些特殊的,會被冊封為九嬪之中較低等級的品級,如充華,容華等。
按制,冊封之禮會由皇後主持,卻因了當今的皇后一向不問後宮的事務,而交給了現今最受寵的柳瑤柳貴妃。
「參加柳貴妃。」幾人裊裊福身。
「都免了罷。你們這些狐媚子,今時對本宮恭恭敬敬,心裡不曉得罵本宮些什麼呢。」柳瑤搖曳著身姿坐下,不屑地。
眾人皆面面相覷。
原先她們並沒有見過這柳貴妃,只從一些上頭的宮女太監們私下裡議論紛紛,說這柳貴妃如何的粗俗如何的不堪,卻一直認為是誇張的成分多,這柳貴妃也是粗使宮女的身份出身,他們許是嫉恨罷了。
可是今日一見才曉得,這柳貴妃比起傳言來,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真的要懷疑起這皇上的眼光來。
若水心中也暗暗地覺得好笑。
連錦年,你竟成了他人的笑柄。
忽有一道目光,灼得她不安起來。
抬眼,卻是柳貴妃。
「這位妹妹,本宮似是在哪兒見過的。」懶懶地拈了一顆果子送進嘴裡,眼卻看住了若水。
心中一沉,自覺不妙卻又不好迴避,只好直視柳貴妃:「回娘娘的話,的確是見過的。」
聞言,柳瑤便偏過頭思索起來,驀地,似是回想起什麼,臉色忽然變得難看。
原是那日,弄壞了賢妃的花被抓去問罪時見過的。
嘴角微微揚起,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行禮罷。」
劉福良捧著一個大托盤,上面盛放著七名秀女的名牌。由柳貴妃決定她們的品級,再由劉福良當眾宣布。
殿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封門下省主事林雲禮之女林玉萱為正六品才人。」
「封兩江總督蘇豐亦之女蘇素為正六品才人。」
「封御史台御史大夫葉況陸之女葉莞爾為正五品容華。」
「封瀘州知府董瑜之女董佩芳為正五品充華。」
「封門下省拾遺夏之正之女夏芙為正六品才人。」
「封殿中省尚輦局管事邵安之女邵芝蘭為正七品寶林。」
「封蘇州知府沈章之女沈若水為正七品寶林。」
若水怔住。
居然是正七品的寶林,與小小尚輦局管事之女同一品級!
而一向被她所遺忘的葉莞爾,卻做了正五品的容華!
心中知道這是柳貴妃在為當日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而懲治她,也不好和她計較,反正她的目標並不是爭什麼品級榮寵。
便隨著眾人款款行禮:「臣妾謝貴妃娘娘。」
抬眼,卻看見柳瑤的目光,似乎在向她宣告,此事還沒有完。
花園中。
林遠是一臉的焦慮。
「聽說那柳貴妃對你並不友善,公主,您千萬要小心。」那柳瑤素日的作為他也是略有耳聞,實在是個潑辣又無涵養的粗俗女子,真怕她會對公主做出什麼來!
若水展顏,安慰道:「你無需擔心她。不過是個沒有腦子的女子罷了。能坐上這貴妃之位也是因緣巧合。」
只要她能忍讓些,讓她逞些威風也無妨。
她並不想多造孽殺生,並不想踩著他人的鮮血走完這段復仇的旅程.
但是若有人刻意地要擋她的路,她也毫無選擇。
林遠默然。
眼前的華清,似乎不是他所認識的華清。
他的華清,雖是驕橫霸道,不講理,卻一直都是那麼明亮地笑著,如同春日裡明媚的陽光,融化了冬日裡的寒冰。
而今時的華清,卻……
那麼的悲傷,那麼的倔強,那麼的冷漠。
雖然依然帶著她那甜入他心扉的笑,卻不再明亮。離宮的這段日子,她必定過得很辛苦吧?心中不由地抽緊,一種令他窒息的疼痛感很恨地攫住了他。
就讓我來保護你罷,無論你要做什麼,都讓我來保護你罷。
第二日,早早地便有人來替幾位封了品的貴人搬運東西到各自新賜的住所中去。
若水是被賜住在清水宮下的長福宮的偏院棠春閣,由賢妃管制。
宮中妃嬪分三處住著,皇后的長明宮,柳貴妃的梨香宮,與暫時空缺主位,由董貴妃統領的清水宮。
每宮名下,又各自分領些妃嬪才人等,由各級的妃子分別管轄。董貴妃領賢妃,德妃二妃,賢妃又分領九嬪中的淑媛充華兩人,又領寶林若水;德妃一向身子弱,便只領才人玉萱與才人夏芙。其餘的便在梨香宮的管制下。
棠香閣是長福宮西南角小小一座宮室,極僻靜的一個地方,是個兩進的院落。進門過了一個空闊的院子便是大廳,廳後有個小花園。兩邊是東西配殿,南邊是一排走廊,靠著一條小溪,大廳前有兩株經年的海棠,不在春令花季,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
進門便有一長一幼兩名宮女並了一名小太監向若水福身施禮。
問了名字,長的那名宮女名叫綠蘿,十七年紀,身段婀娜,白凈臉皮。小的叫紅蕊,僅有十一歲。那名小太監名叫全福,黑溜溜的眼珠子,看起來甚是機靈。另有一名粗使的丫頭。
幾人服侍若水進了大廳,又忙不迭地上了茶水。
心中便暗暗有了計量。
在宮中的日子,有幾個心腹是很必要的。但若是多給了幾分臉色,他們許就無法無天地爬到了自己的頭上。
便合了手中的茶盞,緩緩道:「今後你們便算是我的人了罷?」
三人連忙跪下:「願為主子效勞。」
輕笑一聲,若水又道:「在我身邊當差,伶俐些我自然是歡喜的。但若有些個人想著個旁門左道的,尋著法子害主子,我自然也不會輕饒。倘若對我忠心,我自然也不會虧待了他。」說著便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幾條珠鏈,一一地賞了他們。
自從如蝶出事後,沈家父母雖然對他頗有微詞,卻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送來不少珠寶首飾。
三人自然是歡喜地收了,叩謝不已。
便在這棠香宮住下了。
一日清晨,若水正在溫暖的被窩裡窩著。
待會兒便要早起到賢妃那請安。寶林身份低下,貴妃輕易是見不到的。
卻忽地聽見屋外有嚶嚶的哭聲。
原來是紅蕊。
紅蕊年紀小,平日里總是嘻嘻哈哈地沒心肺的樣子,今日怎麼地哭了?
便留心細細的聽了。
「我原沒有要和她們搶,規規矩矩地排了隊伍等著領東西,沒想到那如蝶來了,硬是插到了我前頭。我看不過,卻想起主子平日教誨的,不敢說些什麼,只是小聲地嘀咕了一聲,她便讓人掌了我的嘴!」聲音里是滿滿的委屈,「還說什麼我們沈寶林身份低賤,不配用這好的,硬是搶了我們拿一份去……」
又傳來綠蘿安慰她的聲音。
若水深深地嘆氣。
她這個與世無爭的主子,連著連累了她們這些小的,真的是過意不去。
門「吱呀」一聲開了,若水閉上眼假裝自己還未醒。
便傳來綠蘿輕柔的聲音:「主子,該起了罷。」
這才順勢睜開了眼:「什麼時候了?」
「卯時三刻了。」
接了綠蘿捏的熱毛巾,細細地擦了臉。
一時又愣愣地。
「這個月,怕是沒有炭燒水了吧。」還是說了出來。
綠蘿面露難色:「主子,您都聽到了?紅蕊不懂事,惹惱了她們。稍後奴婢去內侍省說說,興許還有分剩下的,拿一些來。」
心中感激綠蘿。她真是個細心又忠心的人。
以後在宮中的日子,還要多多地仰仗她。便又拿出一個翠玉的鐲子,遞與她的手中。
「主子這是做什麼?」綠蘿慌忙推辭道。
「收下吧。今後忠心地做事就好了。」若水只是淡淡地笑。
綠蘿卻是撲通跪下,隱隱地有了哭腔:「主子,綠蘿並不貪這些錢財,只是第一眼便覺得主子可親可近的,才願意盡心地服侍主子。主子莫要用這俗物玷污了奴婢的一片心意。」
言之切切,若水愧得急忙站起扶了她:「罷了罷了,都是我的錯,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冰潔心思的人,今後再不提這事!」便收了鐲子在盒子了。
綠蘿這才破涕為笑。
正要梳洗,便有人來傳說柳貴妃娘娘請幾位新晉的貴人去新建成的梅園吃酒,今日便不用去長福宮請安了。
綠蘿一邊給若水梳頭,一邊不住地誇道:「主子您這一頭青絲可真是如玄色的緞子一般,又柔有黑又亮,真是叫奴婢羨慕。」
若水聞言只是笑笑。
這一頭青絲,她是下了心血保養的。
從前,還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當初,她還是公主的時候,每日都是要用上等的羊乳來浸泡全身包括這如瀑的長發,不時地還要塗抹番邦進宮的秘方。後來流離在民間,有一段時間疏於保養,頭髮漸漸地也不如從前那般漂亮了。
「主子,梳一個月牙髻怎樣?奴婢看月牙髻最適合您的臉型,既高雅出挑,又不會喧賓奪主,搶了柳貴妃的風頭。」一邊說著,一邊在若水的頭上比劃著。
心中一動,不由微笑地點頭。
這綠蘿,看來是個聰明細心的人物。
不一會兒,一個小巧的月牙髻便已經梳好。若水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甚是滿意。
從梳妝盒子里挑出一個碧玉的簪子,上面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便插在了頭上。旋即回頭問道:「你看,配這簪子怎樣?」
綠蘿喜上眉梢:「再雅緻沒有的了。主子真是好眼光。」
便起了身,帶了綠蘿與全福,留紅蕊在閣里看家。
才出看咸安宮的門,便迎面遇上了董佩芳與夏芙。
只見那董佩芳,穿了一件大紅的棉襖子,外頭披了見黑色的水貂皮披風,頭上梳的是雙鳥驚起髻,插了滿滿的金釵玉飾。那夏芙也是一件大紅的襖子,披了件白狐皮披風。同樣是插金戴銀。
「喲。」董佩芳搖曳著婀娜的身姿走來。「這不是若水妹妹嗎?怎麼你也受到柳貴妃的邀請了嗎?」說著又轉身對夏芙道,「我還以為,使計謀拉下自己的親姐姐,她也該有些手段才是。沒想到到頭來,還只封個寶林——連呈上玉碟的機會都沒有,不知何時才能見到聖上,真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話畢,連同夏芙一齊吃吃地笑起來。
若水的面色白了白,隨即又展顏道:「姐姐們一早就好興緻,拿若水開玩笑。」
「呵!」似乎是對沒有達到自己預期的效果而惱怒,董佩芳冷小一聲,忽地又道:「妹妹身上穿的這是什麼?」
若水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愣住。
綠蘿便答道:「這時德妃娘娘賞給我們主子的,銀鼠皮的披風!」倒是滿臉的驕傲。
那董充華卻面露嘲笑之色:「聽聞這宮裡除了前年,並沒再進銀鼠披風這樣的低賤東西了——原以為看不見了,沒想在妹妹身上有看見了!姐姐這才要謝過妹妹才好。」
一句話說得她身邊的夏芙連同七八名宮女太監齊齊地笑起來。
說著又上前幾步:「你看看。」她撫著身上烏黑油亮的水貂皮:「這才是今年新進的披風,聽說只進了數十件,光是柳貴妃便得去了十幾件,也難怪妹妹你沒有的了。」臉上是滿溢的得意之色。
把個綠蘿氣得是滿臉漲紅,卻又不能說什麼。
「好了,我們走罷。柳貴妃相邀,可別遲了才好。」見目的已答道,董佩芳便得意地帶著一眾人等往前頭去了。
「主子,她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您!」綠蘿恨恨地,「早上紅蕊去領月資的時候就……」自覺失言,忽地住了嘴,不住地拿眼打量若水。
若水站在原地,臉上看不清楚是什麼表情。
人善被人欺,位低人善更是會被人欺。
在宮中活了十四年,早也都看清楚了。
忍吧。
莫要在這些事上亂了計量。
半晌,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對身後道:「我們也去罷。莫遲了,失了禮數。」
是碧綠的湖水。湖面上已然結了薄薄的一層浮冰,深深淺淺地浮在水面上。
三人匆匆地走著。
忽地從旁的假山中間竄出一個人影,只輕輕一撞,猝然不及的若水便應聲跌入湖水中。
瞬間是刺骨的寒冷,緊緊地包圍住了她,一寸一寸地吞噬她的生命。
是……
要死了嗎?
迷迷糊糊中,又聽見上頭的水面一陣波動,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已經回了棠香閣。
「主子!」見她醒來,綠蘿驚喜地,「您醒了!」話畢便雙手合十默念阿彌陀佛。
腦子一片嗡嗡作響。
「我……」有氣無力地出聲,卻是輕若無聞。
「主子,您可嚇死奴婢了。所幸全福懂水性,奮不顧身地下水救了您……可恨那名推您下水的太監趁亂跑了!不過,好像是董充華身邊的全忠……」
腦子漸漸清醒,心中暗喊不好。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昏迷了多久?」急急地問道。
「不久。現在才剛過辰時。」紅蕊端了薑湯來,綠蘿接過輕輕地吹了,便要送上來。
若水掙扎著起來:「快更衣往柳貴妃那去。」
綠蘿忙扶了她:「主子,您都這樣了,還是別去罷。雖沒有大礙,但畢竟是寒冬臘月的著了水……」
「別說了,快去罷。」怕是中了董佩芳的陷進,指望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見她堅持,綠蘿也只好起身拿衣服去。
雪梅香院。
院子里擺下了幾張烏檀木的長桌,上面儘是些稀奇果品;地上鋪了江南進宮的蠶絲羅煙毯,宮人們三三兩兩地坐了。
眾人中間,一襲煙霞紅曳地長裙的正是柳貴妃,梳了彩風飛天髻,戴了一個純金打造的金步搖,叮噹作響。
一邊的玉萱看著她,一臉擔憂之色,卻又不敢出聲。
已然遲了。
若水遠遠望著那柳瑤,心中卻是酸楚。
這一切,原先都該是屬於她的。
連錦年,原先該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如今的連錦年,卻是三千佳麗在後宮,藏盡天下春色。
不自覺地,竟有兩行清淚,蜿蜒地劃過臉頰。
「若水參見貴妃娘娘。」輕拭去兩行清淚,上前款款行禮。
卻沒人回應。
便不起身,半蹲這立在原地。
半晌,雙腿已經生疼,才聽見上頭一聲冷冷的:「罷了,起來罷。」
「謝貴妃娘娘。」依然是不卑不亢地,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抬眼,卻看見如蝶冷冷地站在一邊。
一身藍色的宮女裝,手中端了一個銀酒壺。表情里是深深的厭惡,卻又帶著幸災樂禍。
心中忽感不妙。
卻聽如蝶輕輕道:「今日貴妃娘娘請各位小主吃酒,沈寶林也敢姍姍來遲,真是好大的架子。」
果然引起了柳貴妃的注意。
「呵,若如蝶不說,本宮倒還真的沒有注意到。」說著便款款起身,煙霞紅的長裙長長地拖在身後。幾步走進,她伸手捏住若水的下巴,「你可知罪?」
強壓住心中的厭惡與惱火,若水是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回娘娘,若水並不是有意要……」
「方才,臣妾出長福宮的時候,還在宮門口遇上了若水妹妹,沒想到妹妹的動作這麼慢,拖到這時才來。」董佩芳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頗有些落井下石之意。
認命地閉上眼,若水輕道:「求娘娘恕罪。若水下次再不敢了。」
「下次?本宮要你這次就不敢!」柳瑤嘴角是得意的神色。專寵後宮的滋味真是美妙,這後宮里的人,生與死彷彿都可以掌握在她的手中,她要她死,她便會死。
皇上對她的寵愛,真真的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娘娘!」一邊的玉萱急了,連忙跪著幾步上前,抓住了柳貴妃的羅裙,「娘娘請息怒。姐姐她並不是有意要違背娘娘的。況沈姐姐已是封了品的寶林……」
一句話,卻說得柳瑤怒不可遏,揚手便是一個清脆的巴掌。
「大膽!本宮是正三品的貴妃,難道連教訓小小寶林的資格都沒有?」
說著便對身後的一名嬤嬤道:「趙嬤嬤,把這兩個不懂規矩的丫頭拖下去,給本宮好好地教訓教訓。」
趙嬤嬤應聲上前,一手抓住了若水,便拖著要往外去。身後亦有一名老嬤嬤拉了玉萱出來。
身後有隱隱的樂聲響起
若水緊緊地抿住了唇。
忍罷。
可是,真的要忍嗎?忍,真的能讓她達到她的目的嗎?
細細的鞭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身上,是錐心的疼痛。耳邊亦想起玉萱凄慘的呼喊。
心,一點一點地冷卻下去。
是雪。
今冬的第一場雪。
她獃獃地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任刺骨的寒風掠過她的臉,卻毫無知覺。
她從來不喜歡冬天。
一向都不喜歡。
不喜歡冬天的冷,冬天的蕭瑟,冬天的一片素白——毫無血色如同那些死去的人一般。她喜歡春天,喜歡爛漫的春光,喜歡滿山開遍的花兒,喜歡春日裡特有的甜絲絲的味道。
她的身子生來就嬌貴些,怕熱又怕冷。冬日裡時,母后總是選了最好的烏青炭給她,點起來又暖和又沒有刺鼻的煙味,還隱隱的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屋子裡也總會擺下幾個大瓷瓶,揀最新鮮的水果放在裡頭,整個屋子便又一股淡淡的甜香,如同春日裡的花朵一般。
紅蕊進得門來,忽地驚叫:「主子!您可別往那風口上坐著!」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拿了披風來,披在若水的身上。「您身上的傷還未好呢,可別再招了傷寒!」
若水嘴角是不經意的笑:「不打緊,也好了個七七八八了。」
紅蕊嘆氣道:「主子,您可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您總不能老是這樣忍氣吞聲!您哪一點比那柳貴妃差了?您啊!就是不肯去爭!多與那柳貴妃說說好話,才有機會見得皇上。」
接過紅蕊遞來的茶水,若水隨手關上了窗子。屋裡剎時暖和了不少,卻依然是清冷。已經沒有炭了。
紅蕊一邊將晾曬好的衣服收進柜子,一邊又絮絮地:「您看看,這衣裳是半個月前送去洗的,今日才晾好了送過來;屋子裡的炭也沒了——被董充華那邊搶了去!」說著又轉過頭來,「奴婢聽說,昨兒個董充華侍寢了,還不都是柳貴妃在皇上耳邊一句話。她陷害了主子,自己卻得了便宜,主子,您怎麼能忍得下去?所幸全福反應快,若您在那冰涼的湖水裡多待上一會,指不定還會落下什麼病根子……」
若水只是一一地聽了。
她原本並不在意這些。忍氣吞聲也是盼著有機會接近太后,或者是連錦年,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報仇。
只是,一味的忍氣吞聲似乎並不能使她如願。
柳貴妃發了話,要她禁足思過一個月。
一個月,於這宮裡是太漫長了。一個月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明槍暗箭,她防不勝防。
正想著,卻聽外頭全福傳賢妃駕到。
也懶得起身迎接,便就這樣懶懶地卧在榻上。
賢妃進門,若水便見她表情幽幽地。想來這些日子那柳貴妃給了她好些氣受,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復往日的流光溢彩。
「妹妹不是說要幫本宮對付柳貴妃嗎?怎麼地如今自己反而先倒下了?」她坐在榻邊,自顧自地講著,「快兩個月了罷?梨香宮可是夜夜笙歌,專寵後宮。本宮,都有好些日子沒見到皇上的面了。」
若水也是淡淡地,彷彿在說無關自己的事一般。
「若水縱有千般手段,也要娘娘助一臂之力才行。」
賢妃旋即笑道:「難道本宮還沒有幫妹妹嗎?妹妹以為一個失了寵的德妃,就能幫你中選嗎?」
若水稍稍起身,正色道:「若水自然知道是娘娘幫了忙。只是娘娘您看這如今的狀況,柳妃專寵,若水連面聖的機會都沒有,又有何能力去爭些什麼?」
只要能讓她見到連錦年,她相信一切都會如願。
聞言,賢妃依然是笑。
「妹妹的意思,是要本宮安排你面見聖上?」讓后再出一個沈貴妃,把本宮置於永不翻身之地?想著,嘴角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娘娘是明白之人。」
含笑起身,賢妃閑閑地整了整鬢角吹亂的發。
「妹妹好生歇著吧。」
置之死地而後生,本宮就和你賭這一把。
「皇上宣沈寶林今夜侍寢!」
侯德寶侯公公的尖銳嗓子,透過紛紛揚揚的雪花,遙遠又清晰。
「沈寶林,好生準備著吧。」說完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帶了一眾太監匆匆離去,只留下兩名侍女,為若水沐浴更衣。
「有勞兩位姐姐了。」若水起身,又向兩名面無表情的侍女福了福身,一個眼色,身邊的綠蘿忙掏出兩隻金燦燦的金鏍子,遞與兩人。
這才稍微有了笑容。
「請沈寶林跟咱們走罷。」其中一名款款道,便領先走出院子。
若水回身,給綠蘿使了個放心的眼色,便也匆匆跟了上去。
凈堂。
這便是歷代來四品一下的妃嬪侍寢之前沐浴凈身的地方。
若水把自己浸泡在溫暖的花瓣澡中,期望用這溫潤的熱水來撫平自己內心的激動。
她能清楚聽見自己胸膛里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毫無規律的紊亂。
若沒有在水的安撫下,她怕是要渾身戰慄的吧?
過一會,便要見到連錦年了……
連錦年,那個笑容淡如梨花的男子,經歷了這些日子,榮登九五權傾天下,是否笑容依舊?
連錦年,見到我,你會是什麼表情?
連錦年,在我殺了你的那一刻,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搖搖頭,不再去想。
卻忽地有一陣暈眩感傳來,像一枚細細的針,扎在了她的腦子裡。
怎麼回事?
漸漸地,神智恍惚起來。
「姐姐,您萬萬不要這麼做……」一個凄厲的聲音傳來,睜眼看時,卻是沈若水。
真正的沈若水。
喉頭卻哽咽住般,不能發出聲音,只能掙扎地看著她由遠及近,直到她的面前。
「姐姐,弒君是何等的罪名,是要連累沈家滿門抄斬的!若水自問沒有愧對姐姐的地方,沈家也視姐姐與嫡出的無異,姐姐又怎能恩將仇報?」說著說著,便聲嘶力竭起來:「姐姐是頂了若水的身份,莫要爹爹以為是若水連累了沈家,若水當不起這個罪名!」哭著哭著,居然向她伸出手來,「姐姐還是現在就跟若水去了罷……」
笑容詭異如魅。
一雙毫無血色冰涼的手抓住了她的脖子,狠勁地掐住!
「啊——」禁不住叫出聲來,驀地睜開眼,卻是那名喚做文芳的侍女的臉。
「沈寶林,您怎麼睡過去了。時候不早了,快起身梳妝罷,莫誤了時辰,你我都擔待不起!」說著,便有幾名宮女上前,拿了擦身子用的緞子。
原來是個夢境罷了。
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只是那針刺般的疼痛感,卻是那麼真實清晰!
所謂梳妝,不過是淡掃蛾眉,輕點絳唇罷了,髮髻也只是鬆鬆地挽在腦後,插了一隻金簪子。原本就是要送到皇帝床上去的一具肉體罷了,又何須刻意的梳妝呢?
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長裙,露出兩邊香肩,若水霎時打了個冷戰。
在這寒冬臘月里,這樣的裝束還真是受罪。想著,身後的侍女又給她披上了一件蟬翼般透明的薄紗,稍稍地遮住了肩膀。
「姐姐,就這樣去皇上的寢宮嗎?」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怕是要凍死在路上的吧?
文芳面無表情,手一招,便有兩名宮女上前來,拿了手中的棉被將她裹了。
原來還有棉被,不禁鬆了一口氣。
一切打點完畢。
「時辰到了,起身吧。」
甘泉宮。
她終於再一次躺在了這張床上。
深紅色的幔帳,烏金木打造的大床,床沿與床柱上雕刻著盛開的蓮花,飽滿的蓮蓬,飛舞的龍鳳,駕雲的麒麟,倒掛的蝙蝠,啼叫的喜鵲。
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熟悉。
連同這宮中的擺設。
原先,父皇在位的時候,她是常常賴在這床上的,任父皇怎麼勸也不聽,那些被棉被包了來的女子一個個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地原樣被抬回去。
如今,她又一次躺在這床上,和那些女子一樣的裝扮。
父皇,你可看見女兒了嗎?
在您的這張龍床上,您的女兒像你那些所有的妃嬪一般,在等待那至尊的男子的臨幸。
女兒今晚,就為你們報仇,你可看見了嗎?
有兩行清淚,蜿蜒地順著眼角滑落到她的鬢角,冰涼得如同她的心一般。
時間漸漸流逝。
她聽見銅壺裡的水,一滴一滴地,清晰地從這大殿的一角傳來。
每一次腳步在外面響起,她的心都揪了起來,手中握緊了那支金簪子。
只要用力地刺入他的喉嚨,他便會死了吧?
然而每一次,腳步聲又漸漸地越行越遠。
不是他。心中竟生出些許失落。
不知過了多久,竟打了子時的更。
他沒有來。
若水獃獃地望住頂上深紅的幔帳,腦子中是一片空白。
門「吱呀」一聲打開,進來的是文芳。
「沈寶林,子時已到,奴婢送您回宮。」聲音是清冽的,帶著些許不屑。
一個上了龍床卻沒有被臨幸的女子。
她嘴角忽地揚起好看的笑容,如春日飛舞的蝴蝶。
似乎是整個後宮的人都知道了她上了龍床卻沒有被臨幸的事情。
一夕之間,她似乎成了宮中的笑柄。
「主子。」綠蘿難過地看著她。
「是怎麼回事?」她面無表情,只是獃獃地望住前方。
綠蘿看了她一眼,才緩緩說道:「是柳貴妃,把皇上請了去,在梅園裡賞了一晚上的梅。」頓了頓,又道,「聽說,皇上今日連早朝也沒有去。」
是這樣。
柳瑤,你當真是要和我過不去嗎?
「姐姐來給妹妹道喜了!」院子外頭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細細地夾雜著些許笑聲。
若水閉上眼。
該來的總歸要來。
便展顏綻放笑容,款款地起身:「不知姐姐前來,有失遠迎,姐姐莫怪。」
董佩芳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在榻上坐下了。
「自家姐妹,這麼客氣做什麼?」又說,「聽聞妹妹昨日侍寢了,怎樣,高床軟枕,妹妹可睡得安好?」
一邊的夏芙卻介面道:「姐姐,您可說差了。服侍皇上,咱處處小心,唯恐出了岔子。沈姐姐怎麼可能安睡得好呢?咱們還是趁早走了,不要打擾沈姐姐休息,指不定皇上晚上還要召她呢!」說完便吃吃吃地笑起來,一邊拉了董佩芳要走。
若水臉色是一陣白,訕訕地只能陪笑。
「哎呀,夏芙妹妹好不通的消息。」董佩芳大驚小怪地,「昨日皇上在柳貴妃的雪梅香院里賞了一晚上的梅,吃了一晚上的酒,壓根啊就沒到甘泉宮。」一邊又轉頭拉住若水的手,「所以姐姐才說給妹妹道喜,妹妹真是好福氣,在龍床上也能安睡一宿,可不像姐姐,哎喲……」說著便紅了臉,拿了扇子遮住嘻嘻地笑起來。
「姐姐才是好福氣。」
心中有一股抑鬱之氣衝上,若水緊緊地抓住榻沿,卻只能面帶微笑。
若不這樣,便真的被人恥笑了去了。
「主子……」見董充華等一眾人搖曳著婀娜的身姿離去,綠蘿才擔憂地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真的是欺人太甚了,這麼多人,何必都要為難主子呢?
主子一直都這樣忍氣吞聲,為何要受這樣的氣呢?
心中不禁氣起那皇帝來。召了侍寢又不臨幸,真的是把人當猴子來耍嗎?
若水抬起頭,給她一個虛弱的笑,嘴唇蒼白如外頭紛揚的大雪。
「都會好的。」
輕輕的一句,似是在安慰自己。
十二月里的梅花開得正好。
紅香疏影,寒梅斜幾枝。
伸出手,輕輕地牽了一枝來。指尖觸上紅梅的剎那,一絲刺骨寒意傳來,禁不住身子一顫。恍惚間,已采了一朵在手上,輕移到鼻尖,細細的聞了。
「是什麼人,敢摘本宮的梅花!」身後響起一個惱怒的聲音。不用轉身,也知道那正是柳貴妃。
深吸一口氣,若水緩緩轉過身子,那朵嬌艷如血的梅花還停留在鼻尖。
果然對上了那雙桃花眼。
眉梢處,卻沒有熟悉的梨花般恬淡的笑。
只有,陌生。
只有,慍怒。
只是一瞬間,那陌生與慍怒都轉化成了驚詫與震撼。
心中如潮湧般澎湃,滿滿的潮水似乎要湧出她的喉嚨。
然而還是忍住了。
她正色,換上一副驚恐的表情慌忙跪下:「若水該死!」
「原來是你!」一看是她,柳貴妃似乎更怒不可遏,似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好大的膽子,平日里你仗著有賢妃撐腰,在後宮興風作浪,把一個後宮弄的烏煙瘴氣,本宮已教訓過你,今日居然還敢私闖梅園,摘了本宮的梅花!若今日不好好懲治你,真真的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
話畢,身後幾個太監上前就要把她按到。
「住手!」終於回過神來,怒吼道。
眼角竟有一滴淚珠。
柳貴妃嚇了一跳。轉過身不解地看向皇帝:「皇上,這賤婢私闖梅園在先,擅采梅花在後,怎能輕饒了她?」
像是沒有聽見自己寵妃的嬌嗔一般,他緩步上前,站在她的面前。
一雙玄黑貂皮靴出現在她的視線里,高大的身影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的十指深深地掐進素白的雪地中,刺骨的寒冷襲來,才忍住要滑下的眼淚。
「你,是誰?」問的是誰,而不是叫什麼名字,心裡,竟抱有一絲荒唐的期望嗎?
深吸一口氣,平靜道:「回皇上的話,臣妾是長福宮的寶林沈若水。今日不慎闖入梅園,還請皇上娘娘恕罪。」
沈若水……
在心中反覆默念這個名字。
忽然嘴角有一絲不經意的嘲笑。
難道你真的以為會是她嗎?即使她還活在世上,她怎麼可能再肯回到這個皇宮?心中忽然覺得自己可笑。
「皇上,有什麼不對嗎?」看見皇帝恍惚的表情,柳貴妃心裡一沉。
皇帝搖搖頭,開口,聲音卻沙啞:「擺駕,回天福殿。」
大隊人馬逐漸離去,若水站在雪地里,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心中的澎湃居然已消失殆盡,只留一股淡淡的酸,瀰漫在胸口鼻尖。
手輕輕垂下,紅艷的梅花宛然從指尖滑落,如秋日的枯葉,墜落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