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命里無他(6)

第94章 命里無他(6)

第94章命里無他(6)

只聽她有些遺憾似的道:「只是劍需配琴,才稱得上風流。」懷念的口吻道,「當年我和哥哥練劍,慕容哥哥就在旁邊彈琴。這十年,我每次舞劍,都總是想象著慕容哥哥彈的那首曲子,只可惜身邊沒有人能彈出那樣的旋律。」有些黯然地道,「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機會……」說完,忽而有些期待地看向無顏,「不知慕容哥哥可否為我……」又噤了聲,自我否定道,「慕容哥哥的生辰,替我撫琴自是不妥,是我冒昧了。」

無顏淡聲答她:「並無不妥。」又吩咐翠翠,「取我的琴來。」

蕭清婉的臉上滿是驚喜道:「慕容哥哥答應了?」

待琴案擺好,無顏安頓我在他身邊坐下,突然問我:「夫人有多久沒聽我彈琴了?」

我想了想,道:「三年零七個月。」

他像是有些感慨:「竟已這樣久了。」

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蕭清婉,咳一聲提醒他:「蕭姑娘都準備好了,你快開始吧,我也想儘早見識見識,唔……什麼叫琴劍合一。」

他笑:「好。」

接下來一盞茶的時間,我只顧看身邊這個男子,哪裡還顧得上舞劍的姑娘,她舞得好不好,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悠揚的琴聲中,偶有落花飄到男子的肩頭,似也同我一樣不願離開。

雖是音盲,卻知道他彈得很好很好,他彈什麼,我都喜歡。

最後一個音符猶在耳邊,蕭清婉已經收劍行到跟前。裙角翩若蓮開,她有些羞澀地垂下頭道:「慕容哥哥彈得很好,可惜我舞得生疏,不能和上慕容哥哥的曲調,只怕登不得大雅之堂。」

無顏道:「無妨,還有數日,好好練。」

女子驚喜道:「慕容哥哥的意思是,」捏緊了衣角,「這幾日,都會來陪我……」

她還未說完,就聽無顏淡淡問身後立著的翠翠:「這首曲子,記住了嗎?」

翠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信地點頭道:「奴婢都記下了。」

無顏道:「記得便好,這幾日陪蕭姑娘多練幾遍。」說完離席,「我還有事,今日有可能晚歸。」

我隨他起身,將他肩頭的落花拂去,邊替他整衣衫,邊問道:「晚膳前能回來嗎?」

他道:「看情況。」

我道:「那晚膳就不給你留了。」

他道:「你敢。」

我笑著推了他一把:「快去吧。」

他握了一下我的手,柔聲道:「等我回來。」

目送他走遠以後,漫不經心回頭,看到女子將自己的唇咬得微微發白的哀怨模樣。

我其實挺想安慰她,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都順心,有些事情要看開,可是這話說出來,倒顯得我在同情她,難免會傷了她的面子。我雖然沒有這個意思,卻不好說些多餘的話讓她誤會,於是只道:「我也回房算壽宴的賬單了,蕭姑娘自便。」

她卻喚住我:「姐姐可願賞臉,陪我喝杯茶?」

喝了兩盞茶,又差人備了棋盤,陪她下起了棋。

她突然開口道:「姐姐好像很自信慕容哥哥是愛你的,否則,也不可能對我的出現無動於衷。就連我來這裡的目的,姐姐都從不過問。」臉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嘲笑,「容我猜猜,姐姐嫁給慕容哥哥這麼多年,可是已經習慣了什麼都不問?」

我為她這句話手指一顫,聽她接著道:「慕容哥哥每日見過什麼人,姐姐不知道,他費盡心思想得到什麼,姐姐更不知道。」

我打斷她:「他待我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好一個不重要。我卻是要問姐姐一句,慕容哥哥待你這麼好,他想要的東西,你能給他嗎?」

我道:「他想要的會自己去爭,不需要我給。」

她笑得有些同情的味道:「是你根本不知道他要什麼吧?他一定沒有告訴過你,他在做什麼,在同什麼人打交道,他也沒有告訴過你,未來將會如何……或許他的未來里,根本就沒有你呢?」

我不為她的說法所動,淡淡道:「蕭姑娘若想挑撥我夫妻的關係,大可不必這樣費心思。我若是對他連這點自信都沒有,還有什麼資格同他在一起。」

她讚許地點點頭:「姐姐還真是做妻子的典範,妹妹真是佩服。」抬起頭,神情悠遠地望著不遠處的一樹繁花,突然道,「不如告訴姐姐吧。」臉上一派少女的天真嬌俏,一雙黑眸卻妖艷而嫵媚。

我道:「蕭姑娘有話直說。」

她問我:「陳謖,認識嗎?」

我道:「你是說那個誓要收復燕州十三地的將軍?」

她把手伸向棋盒中,捏起一枚棋子:「將軍?說得好聽。」「嗒」一下將它敲到棋盤上,「噥,不過是枚棋子。」

我無動於衷:「哦?」

她輕笑,又執起一枚棋子,放到與方才那一子相對的位置上:「這是慕容璟。」

我笑道:「你不會想說,慕容璟也是棋子?陳謖這個人我不認識,可是慕容璟想要復國,是因為他有國讎家恨,同別人沒有關係。」

少女神情沒有一絲變化,懶懶道:「他的確是按照自己的判斷在行動,可是,人這種東西啊!在面臨特定的境況,大抵都會做出特定的選擇,有些時候,看似是自己的判斷,可是那到底是出於誰的意願,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她:「所以,蕭姑娘想表達的是?」

她道:「別急。」又執起一枚棋子,落到棋盤上,「這個是我。」

我額角一跳:「你?」

她道:「北嬈府兵世代鎮守邊關,從不踏足中原,只有國之大亂,才能靠皇帝的虎符和我爹的虎符共同調兵。可是,當年平南王謀反,屬於大亂,北嬈府兵卻按兵不動,你可知是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北嬈府兵不聽令於當時的聖上,而是另有其主。」

我額角跳得更厲害:「何出此言?」

她道:「意思是虎符不在皇帝手上。說得再白一點,就是先帝慕容昭並未將調動北嬈兵的虎符傳給后立的太子慕容堯,而是傳給了別人。」

「不傳給太子,又能傳給何人?」這個問題剛問出口,心中便已有答案。

一時沉默。

女子窺了一眼我的表情,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笑:「看來你也明白了。不過,只有一枚虎符是沒用的,我爹臨終前,將虎符交給我哥哥,命令我哥哥效力於另一枚虎符的主人,而那另外一枚的主人,便是我哥哥的主人。」

說到這裡,目光中多出一抹痛色:「後來,大滄伐晉,明帝看重北嬈府兵威名,勸我哥哥歸降,哥哥不從,他們便抓我為質,威逼哥哥說出另一枚虎符下落,結果……哥哥自刎在明帝面前。」

她說到這裡,目色中的悲痛已經淡去,卻顯得有些空洞:「要控制北嬈兵,需要蕭家的血脈,我哥哥既死,明帝便不能殺我。後來,哥哥的死士助我逃出明帝控制,一路護送我到靈均山莊。」將那張姣好的容顏轉向我,淡淡告訴我,「我哥哥效忠的人就是靈均山莊的慕容煜,而慕容煜博弈的對象……」執起另外一子,放到棋盤中央,「就是當今大滄的帝君。」

我覺得有些頭疼,遂抬手壓一壓額角,道:「等一等,當年大滄誅殺晉國未歸降的勢力,據說北嬈府兵也在其列,兵馬已經一個不剩,事到如今,又如何能為大滄帝君所用,或者,」頓了一下,「為慕容煜所用?」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似春日桃花:「他們這些下棋的人都喜歡故布疑陣,世事也都如這些棋子一般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而我們尋常百姓能夠聽說的消息,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誰又能說得清呢?」

我凝眉思慮,終於問她:「你是說,慕容煜想要的是……天下?」

她目光落向棋盤:「或許,他只是想贏這盤棋呢。」抬眸看我,目光深邃,「我能幫他贏,可是姐姐呢,竟然連他在想些什麼,都不知道。」手指繞著頭髮,「還有,瞧姐姐每日都一副氣色不好的樣子,是不是身體有些隱疾?對了,聽說姐姐來靈均山莊也有段時間了,怎麼還沒給慕容哥哥添個一兒半女,慕容哥哥不著急嗎?」起身到我身邊,附到我耳邊,輕聲道,「慕容哥哥為姐姐準備的胃藥,可治好了姐姐的胃病?」

驕陽似火。

我走在靖州城熙攘的大街上,有些神思恍惚。

前些時日,我在綢緞鋪里挑了幾塊布料,托裁縫鋪為無顏做幾件新衣服,今日特意過來取。身邊的翠翠抱著取來的衣服數落道:「這樣小的事,夫人隨意差個下人過來就是了,何必親自跑一趟?」瞧了瞧我的臉色,擔憂道,「夫人精神這樣不濟,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奴婢怎麼向公子交差啊……」

我沉默了片刻,問她:「翠翠,你跟著你家公子幾年了?」

小丫頭手指托著下巴想了想:「大概六年吧,不過,奴婢自打進了靈均山莊,便留在溶月姑姑身邊照顧,公子他來去匆匆,奴婢這六年裡也沒見過公子幾面。」

我試探地問她:「聽說溶月姑姑與你們公子……有些不和?」

小丫頭嘴很嚴:「主子的事,奴婢不好妄議。」又道,「夫人,衣服取好了,我們儘快回山莊吧。這次是偷偷出門的,萬一被誰發現了,奴婢不好交代。」

我卻在恆安藥鋪前停下,沉默地立了良久。

女子的聲音猶在耳畔:「慕容哥哥為姐姐準備的胃藥,可治好了姐姐的胃病?」

翠翠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疑惑道:「夫人,你盯著藥材鋪看什麼?」緊張道,「夫人可是身體有什麼不適……」

我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道:「沒什麼,不過在想,最近天氣這般炎熱,要多備些解暑的葯才是。」

翠翠鬆了口氣,道:「夫人就不要為這個操心了,採買藥材之事,自然有人去辦。」

我從藥材鋪的招牌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嗯。」又淡淡道,「翠翠,我們去前頭喝杯涼茶,等日頭不那麼毒再回山莊,好不好?」

翠翠手在額上搭一個簾,看了眼太陽,妥協道:「也好。」

隨意尋了家茶樓,在雅間的窗邊落座。茶是好茶,卻索然無味。倦怠感襲上心頭,我垂眸望樓下的人來人往。望了一會兒,同樣覺得沒有趣味。於是叫翠翠付賬,下樓。

剛下到樓梯中央,忽見茶樓前閃過一抹熟悉的影子。

我眼皮一跳:「蕭姑娘?」她身邊的那個人,那個男人……

翠翠茫然地朝那裡望去:「什麼蕭姑娘?」

我已經快步衝下去,身後翠翠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急急地沖我的背影道:「夫人你去哪兒,等等奴婢啊……」

我衝出去四下環顧,目光落到對面的風月樓時,驀地頓住,雖隔得很遠,但我看得清楚,那日拜訪過靈均山莊的男子正攜蕭清婉往樓內去,身後隨了數名護衛,似注意到有人追來,其中一個附耳到男子處,就見那男子隔著一條街朝我望來。

一雙鳳眸,帶著森森冷意。

夏日的驕陽下,我突然感覺脊背處竄上一股涼意。蕭清婉怎會同他在一起?不該,也不能。莫不是我看錯了?定神再看,那裡卻已經沒了他們的影子。

翠翠已經跑到我身邊站定:「夫人,你看見誰了,這麼激動?」

我這才回神,回神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抬腳往對面風月樓去,翠翠忙拉上我:「夫人,那裡是風月之地,去不得!」

我腳步不停:「我剛才好像在那裡看到蕭姑娘。」目光微涼,「還有一個男人。」

翠翠手搭在我額上,嘀咕道:「也沒發燒啊,怎麼說起了胡話?」勸道,「夫人定是看錯了。蕭姑娘今天一大早就說自己身體不適,用過葯以後便在房中靜養,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跟一個男人?更不可能啊。」

我不理她:「正是因為不可能,才要前去確認,你別攔著我。」

翠翠攔不住我,只能幹著急,結果還沒有走到街對面,就有兩個男子一左一右將我攔下。

我望著雲風和雲揚的臉,道:「你們來得正好,隨我進去看看。」

兩位不動如山,一個道:「請夫人隨屬下回去。」

另一個道:「夫人不帶隨從便擅自外出,公子說了,下不為例。」

我推開他們兩個道:「回頭再跟你們說,蕭姑娘在裡面,把她找出來。」

二人茫然地對視一眼:「蕭姑娘?」

結果闖進去,將每個房間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我要找的人。

雲揚在一旁向風月樓的當家謝罪,雲風則寒著一張臉沖我道:「夫人這下滿意了?」

我道:「可我真的看到……」

雲揚本著揮金如土的原則解決了麻煩,回到這裡:「雲風,不得對夫人無禮。」對我道,「夫人不過是瞧錯了人,如今確認一番,也算還蕭姑娘清白。若無要事,還請夫人隨屬下回去。」

我目光一動,忙道:「那便速速趕回去,若是她不在府上,便證明我沒有看錯。」

雲風揉一揉額頭道:「都說了,蕭姑娘是不可能……」

翠翠瞪他一眼道:「夫人說回去就回去,哪那麼多廢話!」

結果趕到山莊,直奔蕭清婉的房間,卻正好遇到她推門而出,頭髮散著,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我看到她時穿的那一件。

我忍不住道:「你怎麼……」

她茫然地瞧我一眼:「姐姐怎麼好像看到我很詫異的樣子?」

我心道:不對,我看到的一定是她,那個男人看到了我,所以她才能提前一步趕回來。

我問她:「蕭姑娘一直在自己房間?」

她眯起杏眸道:「姐姐這話什麼意思?」

翠翠替我解釋經過,她聽后掩口輕笑道:「姐姐這是在懷疑我?怕是要讓姐姐失望了,我一直在房間休息,沒有出門半步,依依可以作證。」

我道:「依依是你的侍女,她的話,不足信。」

她仍然從容道:「可是,我若是外出,定會有人看到,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問一問,今日究竟有沒有人看到我出門。」

我淡聲道:「我和翠翠偷偷溜出去,也沒有被人發現。」

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她緊緊盯了我一會兒,眸中忽然多出一抹凄楚之色:「姐姐若一定要誣陷於我,我也沒什麼話說,本就是寄人籬下,抬不得頭,如今又多了這樣的污名,只怕這裡更無我的立足之地。」

我不為所動,按照我自己的步調問她:「你今日見的那個男人,同你什麼關係?」

她道:「我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麼,姐姐定是誤會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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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神仙債(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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