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當愛已成往事(2)
一八二〇年,年輕氣盛的普希金被派至南俄。當時的沙皇希望以變相流放的方式,對其進行一次思想改造。但南方的顛沛流離,除卻磨礪了他的詩之外,並沒有讓他放棄呼籲自由、抵抗**的想法。反之,他與十二月黨人的聯繫還愈加頻繁了。
幾年後,普希金又被沙皇調至普斯科夫省的米哈伊洛夫斯克村進行幽禁。
幽禁的生活是寂寞的。幸好有文學與終生摯愛的奶媽陪伴他。在那裡,他與淳樸的農人為友,並自要用詩歌喚起人們善良的感。譬如那《假如生活欺騙了你》問世后,就迅速成為了無數在逆境中掙扎的年輕人的座右銘: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裡需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
就會成為親切的懷念。
一切都將會過去。一八二六年,新皇尼古拉一世即位了,普希金被召回了聖彼得堡。
據說,被審問到「假如十二月黨人暴動,你恰好在聖彼得堡,你將怎麼辦」時,普希金依然孤傲地回答:「我一定會在暴動行列。」但為了籠絡人心,尼古拉一世並沒有怪罪普希金。甚至,在即位那天遇到十二月黨人的驟然嘩變,他也並沒有大開殺戒,而只是將那些革命黨人配到西伯利亞,然後謹慎地規勸,繼而等待天下歸心。
回到聖彼得堡的普希金,終於在行動上自由了。但他依然不忘用筆尖抒寫著自己不羈的懷。
「當青春輕飄的煙霧把少年的歡樂裊裊曳去,之後,我們就能取得一切值得汲取的東西。」他的筆,即是手中最鋒利的武器,供信仰榮光。在詩歌《致西伯利亞的囚徒》里,他把滾燙的心緒添進酒杯,為曾經的夥伴送行,同時也是強大的精神撫慰:
沉重的枷鎖會掉下,
陰暗的牢獄會覆亡,
自由會愉快地在門口迎接你們,
弟兄們會把利劍送到你們手上……
而在聖彼得堡,在那座充滿英雄氣息的神聖城市,他卻只度過了十一年。
生命中最後的十一年。最輝煌。最浪漫。也最孤獨。
3
我想,寫文字的人,一定有一瓣心尖是為孤獨保留的。那種孤獨,堅硬如鑽石,是用來磨礪筆鋒的。如若一支筆鈍了,整個人就廢了。
看普希金的自畫像,就會被他筆下的孤獨與自戀刺疼眼睛。那美麗的疼痛,真像他詩歌里那一把相思的灰。
是的,普希金還是一位美術家。在他的手稿上,隨處可見草圖和速寫,令人眼花繚亂。他有時畫一幅肖像,有時畫一處鄉村小景,有時畫一匹奔馬,有時則畫一支靈巧的小野花……有時,則是為自己的作品配意境圖。
那些圖畫的線條,就像是他鵝毛筆下的華爾茲,無不輕盈飛舞,又夢幻如迷,具有詩人獨特的氣質。
普希金最擅長肖像畫。寥寥數筆,有意無意間,即能深入其神。但他畫得最好的,還是自畫像。手稿,札記,書籍的空白處,他留下了許多自畫像。神態時而清逸,時而陰鬱,時而孤獨。
濃密的卷。俊俏的鼻子。微微緊的嘴唇。短而稠的絡腮鬍。以及,太陽之子的膚色……無疑,普希金是美的。感謝上帝偏愛,他那詩性的狂野而高貴的美,同樣體現在了面相上。
他應是迷戀自己的。
就像他寫詩,通常都是以第一人稱為出點。這一點,與我是多麼契合。所以,我喜歡他的自戀。如觀鏡像。我的自戀與自卑,正是身體里隨時準備展翅的雙翼。
自戀,跟天賦一樣,跟熱愛的本能一樣,都是不可被外力輕易剝奪的。
一位朋友曾說:「是呀,不自戀,怎會有人疼?」
真是一語中的。
在很深的夜晚,我聽見自己的心尖就那樣一瓣一瓣地盛開,又一瓣一瓣地凋落。一瓣一瓣的聲音里,有著細碎的疼,細碎的美,細碎的涼意……孤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