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六章地鐵(2)
在小時候背到的古詩里,雨的形象是非常美好的,「天街小雨潤如酥」,那形容的一定是江南的雨,而不是北京這種轟轟烈烈的雷陣雨。北京的雨來得猛,來得凶,來得有氣勢,這種雨是不可以人詩的,倒有點像重金屬搖滾,咚咚咚咚先是一陣響鼓,後面的節目還沒開始,已經把人的胃口吊起來了。打雷的時候大人們通常是手忙腳亂搶著收衣服,小孩子則竄來竄去、莫明其妙尖聲喊叫。
「下雨嘍!」「下雨嘍!」
喊聲未落雨便嘩啦啦地落下來了。雨點很大,一道道像鞭子一樣斜抽到陽台上來,站在陽台上看雨的大人小孩便笑呵呵地往後退,以免被雨打濕褲腳。有一回,天上竟下起乒乓球大小的冰雹來,人們看雨的緒更高了,有人拿了鋁盆來放在陽台上接冰雹,最後那隻鋁盆被砸扁了。
很多文學作品上都經常寫到雨,用雨來描寫人的心境,電影上也是這樣,一個霹靂過後,人就要倒霉了,不是傷痛欲絕,就是在雨中狂奔。很多電影一到打雷下雨後面的節就要生突變,前一段看到李少紅導演的電視劇《雷雨》,我覺得別的地方還沒有報上說得那麼糟,唯有雷聲用得過多過濫,動不動就打雷下雨,這反而失去了「雷雨」原本可能給人帶來的衝擊力。到了最後四鳳在雨中狂奔的時候我覺得一點兒都不感動,因為前面繁漪已經在雨中狂奔好幾回了。
在現實生活中,雖然有人看到下雨會觸景生想起自己的傷心事來,但大多數人還是比較喜歡下雨的。昨天夜裡北京下了今年夏天的頭一場雨,一陣雨過後,空氣變得格外涼爽,可惜又是一場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第三節野鴿子
有兩隻迷失了的野鴿子在兩幢樓之間飛來飛去,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一開始總是聽到它們的叫聲,咕碌咕碌,好像有人在哭。它們通常是在我還沒起床的時候就開始叫了,我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叫,頭天晚上寫了一整夜的小說,這會兒正犯困呢,可窗外那種聲音好像越來越大了似的,嗚嗚咽咽,我絕不相信那是一種小動物在叫,因為那聲音實在大得驚人,而且古怪,讓我生出許多想像,我想也許對面房子里關著一個力大無比的雪山野人在哭,他的手上和腳上都上著鐵銬,他這樣日日哀嚎是因為找不到家還是要呼喚同伴?這想法使我非常興奮,就去開窗,卻見一隻體形矯健的大鴿子舒展雙翅從我頭頂上飛過去,我急忙關上窗戶,以免它誤飛進我屋裡來。
我非常害怕小動物,哪怕是一隻不會傷害人的毛絨絨的小雞也會讓我坐立不安。我最害怕一種動物是貓,我受不了它的那種眼神,貓雖屬於乖巧柔軟的動物,但貓的眼睛卻很野性,目光犀利,讓人望而生畏。
鴿子的眼睛很小,像我這種近視眼的人不容易看到。我看王安憶的小說里總把鴿子的雙眼描寫成血紅色的,不知是真是假。我看她的新作《長恨歌》里就有這樣一段描寫鴿子:
「只有鴿子看見了。這裡四十年前的鴿群的子息,它們一代一代的永不中斷,繁衍至今,什麼都盡收眼底。」「等到天亮,鴿群高飛,你看那騰起的一霎那,其實是含有驚乍的表。這些啞證人都血紅了雙眼」……她把鴿子寫得很傳神,好像人一般。我在窗台上觀察那兩隻飛來飛去的鴿子,卻始終無法看清它們的眼睛。
後來我聽朋友說,這是幾隻受過訓練的參加比賽的信鴿,因為路途遙遠,不慎迷失了方向,這才飛到我們這裡來。我們這兒兩幢住宅樓挨得很近,相距不過幾十米,如果真是受訓練的信鴿,也許它們能飛很遠的路,而現在它們只能在兩幢樓之間飛來飛去,真可謂「英雄無用武之地」。
鴿子的數量是我始終弄不清的問題,一開始以為是兩隻,後來又覺得好像是四隻,因為兩隻鴿子不會出那麼大的動靜。它們沒有家,沒有窩,看到它們孤獨地站在陽台頂上一動不動的樣兒,我忽然明白那種像哭一樣的聲音是從哪裡出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