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後悔了
梁瑾從沒想過會從傅逢朝嘴裡聽到「結束」這兩個字,或者說這麼多年他一直拒絕去想這些。
傅逢朝說這十年只是他的一場執念,那麼自己呢?
他給不出答案。
三個月的關係卻愛了整十年,在最愛的時候分開,如果真的只是一場執念,為什麼現在的他還會嘗到撕心裂肺的滋味?
傅逢朝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輕易就能成為他的凌遲,他卻無力為自己爭辯。
傅逢朝不要了梁玦,他說什麼都再沒有意義。
梁瑾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他已經抬手抓住了傅逢朝手腕。
傅逢朝低眼瞥去,沒什麼反應。
梁瑾張了張嘴,想要出聲,卻被打斷。
工作人員過來提醒馬上到閉館時間了,催促他們儘快離開。
梁瑾像沒聽到一般,扣著傅逢朝的手腕用力收緊,僵持著不肯放開。
他的神色格外恍惚,眼眶也是紅的,分明站得筆直,卻如搖搖欲墜。
傅逢朝先開口:「走吧,這裡要關門了。」
梁瑾依舊下意識拉住他,傅逢朝偏過頭,沉聲問:「你想說什麼?」
梁瑾乾涸的嗓子眼裡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他想要解釋,想要傅逢朝回心轉意,卻是徒勞。
傅逢朝反手按住他手背,輕輕一壓,強迫他鬆開手,轉身先走。
幾步之後至電梯門前停步的傅逢朝又回頭,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電梯往下行,停在了第一百零八層的酒店行政酒廊。
門開時梁瑾勉強醒神,跟著傅逢朝走出去。
酒店今天試營業,入住的多是格泰邀請來的賓客,晚宴剛結束,除了他們沒有別的人還會來這裡加餐一頓。
「你剛才……沒吃飽嗎?」
看著傅逢朝悠哉吃東西,食不知味的梁瑾問他。
傅逢朝道:「晚宴上都是應酬,隨便吃了兩口。」
梁瑾強打起精神,訕道:「那是格泰招待不周了。」
「沒有,」傅逢朝慢慢抿了一口杯中紅酒,淡道說,「梁總一個人忙著接待這麼多賓客,哪能管誰吃不吃東西。」
梁瑾點了下頭,也沒什麼好說,他其實已經不想在這裡待下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和傅逢朝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他分外難熬。
傅逢朝像看出了他的異狀,問他:「東西不合胃口?」
梁瑾不想多說:「還好。」
「真不合胃口這裡的廚師該換了,畢竟才第一天試營業。」傅逢朝隨口提醒他。
梁瑾微微搖頭,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他親自操心。
傅逢朝靠回座椅里,看著他:「你怎麼一直魂不守舍的?」
梁瑾也知道自己演技太拙劣了,有些難堪:「沒有。」
「那就當是我看錯了吧,」傅逢朝摸出煙盒,想起這裡禁煙,又作罷,「你不用太在意我剛說了什麼,這是我跟梁玦之前的事情,與你無關,我只是不想再糾纏在過去里而已,沒別的意思。」
「我……」
「梁總你是我朋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與梁玦無關。」傅逢朝的語氣很自然,似當真將他和梁玦分得一清二楚。
梁瑾想起從前傅逢朝面對自己時的冷漠帶刺,及至後來的轉變,他原以為是傅逢朝看穿了他所以一再試探,現在卻已經無法再思考到底是為什麼。
一如傅逢朝所言,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只有那三個月,他可能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人,更琢磨不透他。
「雲琴島,才剛剛開工。」他艱聲道。
傅逢朝說:「我知道,這是兩碼事,哪怕梁玦只是我朋友,我也會幫他實現夢想,何況退一步說,華揚也要靠這個項目賺錢,我不會撒手不管的,更不會影響到格泰。」
梁瑾勉強點了點頭,胃部的痙攣抽痛讓他格外不適,他在晚宴上除了喝酒就更沒碰過熱食。
不想夜裡又難受得睡不著覺,他沉默握起刀叉,強迫自己吃下東西。
傅逢朝注視著他,將他臉上一絲一毫的神情都看進眼中,慢慢喝著杯中紅酒,也沒再說話。
吃完這頓宵夜又喝了半杯酒,梁瑾放下酒杯,主動問:「外面雪下得大,你要不要住酒店裡?」
「你之前說的最好的房間?」傅逢朝問。
梁瑾道:「你要是想,我可以讓人幫你安排。」
「那你住哪?」
「不只一間房……」
「不必了,我家就在這附近,」傅逢朝打斷他,直接拒絕,「司機還在樓下等。」
梁瑾只能作罷:「那走吧。」
起身時傅逢朝瞥了眼窗外,夜更深、雪更重。
他忽然道:「你要是替梁玦覺得可惜,不如我們在一起。」
梁瑾愣住,這一次他清楚聽到了雪落下的聲音,並非他的心跳聲。
傅逢朝的目光落向他,彷彿並不覺得自己說了多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態度如常:「怎麼樣?」
梁瑾不解:「為什麼?」
「梁玦不是無可替代的,我既然能放下他,就沒打算再原地踏步,不是你也會是別人。」傅逢朝若無其事地說完,最後道,「你考慮考慮吧。」
梁瑾的心神比先前更亂,幾乎給不出任何反應。
電梯下到客房層,他走出去,下意識停步回身看向留在電梯里的人。
傅逢朝按住開門鍵:「我的提議好好想想,早點睡吧。」
梁瑾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直至電梯門在他們面前緩緩闔上。
電梯閉合的瞬間,傅逢朝垂下眼,輕輕一哂。
梁瑾一夜未眠。
他在房間的落地大窗前看了整夜的雪,直到窗外燈火落寞、晨光熹微。
煙一支接著一支地抽,傅逢朝說的一句句話反覆在耳邊回蕩,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也許是傅逢朝在捉弄他,可哪怕是一句假話,他也當了真。
比起傅逢朝不要了梁玦,他可能更不能接受在自己親手抹殺梁玦的存在後,連梁玦的愛情也要取而代之。
以梁瑾的身份和傅逢朝在一起嗎?那大概更像一場笑話,也或者說是又一出騙局的開端,他做不到。
他拿起手機,想發消息問傅逢朝究竟是什麼意思,刪刪減減不斷打著字,將要發出去時才驚覺這是梁玦的賬號,又全部刪除。
最後終於泄氣一般,將手機用力砸進沙發里,放棄了。
再聽到傅逢朝的名字,是在兩天後的一場飯局上。
席間有人抱怨傅逢朝不如他二叔好說話、沒有人情味,接手華揚后先將供應商們幾乎換了個遍,不管之前合作多少年的,絲毫不留情面。
「他是在國外待久了,不懂得國內生意場上人情關係的重要,真以為什麼都能靠強勢硬來,以後栽了跟頭就知道後悔了。」
旁人的議論梁瑾隨便聽了幾句,並不附和。
便有人問他:「梁總,你跟那位傅總關係很好吧?不是大領導都將你倆相提並論嗎?」
梁瑾乾笑:「知道我跟他關係好,你們還在我面前說他壞話?」
眾人打哈哈而過,都沒將他這個語氣往心裡去,只當是他的一句玩笑話。
梁瑾斂目,壓下心頭不悅,之後沒等飯局結束,他找借口先一步離開。
在停車場上車時秘書忽然說:「前面那輛,好像是傅總的車。」
梁瑾看過去,確實是傅逢朝的車,剛他們來時還不在。
一直在車裡等的司機順口說道:「傅總他們半個小時前到的,應該也是有應酬,我看是他助理開的車。」
梁瑾收回視線坐進車裡,淡聲道:「走吧。」
司機發動車子時,轉頭又說:「有件事有點奇怪,你們看左前邊那輛車,跟著傅總的車一起進來的,車裡的人一直沒下車,鬼鬼祟祟盯著傅總車那邊,我觀察他半天了,總覺得他像不懷好意。」
梁瑾聞言皺眉,朝司機說的那頭看了眼,車裡確實有人,戴著鴨舌帽遮住了上半張臉,看不清長相。
秘書嘀咕道:「不會是跟蹤傅總吧,上面的俱樂部他上不去,就在這裡一直等著?」
梁瑾剛想說報警,對面車中人摘下帽子隨手撓了幾下腦袋,露出了整張臉,秘書驚訝出聲:「那不是楊鵬那小子?」
梁瑾的臉色徹底沉下,吩咐司機:「去把人給我帶過來。」
幾分鐘後人被梁瑾的司機如拎雞仔一樣拎過來,被按進車內,吱哇亂叫的罵娘聲在看到梁瑾后戛然而止,這人愣住:「小梁總……」
梁瑾冷冷瞥過去:「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沒什麼。」閃避的目光直接暴露了他的心虛。
這個楊鵬是他爺爺從前的司機楊平川的兒子,楊平川幫他爺爺開了二十幾年的車,很得梁老爺子信任。楊鵬之前也憑著這層關係在格泰謀了個職位,但這位實在不成器,手腳還不幹凈,後來梁瑾不顧他爺爺反對直接把人開了,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撞見他跟蹤傅逢朝。
「不說實話別怪我不客氣。」梁瑾並沒有多少耐性。
楊鵬縮了縮腦袋,想起從前自己得罪這位大少爺被他棒揍的經歷,不由心頭惴惴——他根本分不清梁瑾和梁玦,只以為當年揍他的梁玦是面前的梁瑾,雖然本來也是。
「我就是想偷車……」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梁瑾冷聲道,「在這種滿是攝像頭的地方偷車?」
楊鵬囁嚅著,死撐著不想說。
梁瑾自先前在飯局上就積攢起的不快爆發,親自動了手,猛地扣住這王八蛋的後頸用力按到副駕駛座后:「說不說?」
前座的司機和秘書嚇了一跳,沒敢阻止。
楊鵬的臉壓在皮質的座椅背里,掙扎不動,很快呼吸困難嗚咽求饒:「我說、說——」
看著他跟死狗一樣撲騰了一陣,梁瑾才把人放開,拿出手帕慢慢擦拭掌心:「說吧。」
楊鵬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來跟蹤華揚的那位傅總……」
果然。
「原因?」梁瑾沒好氣問。
對方小心翼翼看一眼他的神情,咬咬牙說:「是我爸前兩天喝多了跟我說梁老爺子想搞這位傅總,他要是把事情辦漂亮了,我們父子下半輩子不愁,我就想出把力,看能不能抓到傅總什麼把柄,才來盯著他,就這樣。」
梁瑾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我爺爺?」
楊鵬道:「我爸是這麼說的……」
「你爸說的辦事,是什麼事?」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梁瑾周身的氣息過於凜冽,楊鵬再次縮了縮脖子,「我爸他當時醉得稀里糊塗的,也沒說明白,總之聽他的意思辦好了應該能從梁老爺子那裡拿到不少錢。」
梁瑾沉默下去,片刻后示意:「你走吧,別跟你爸說今天見過我,也給我離傅逢朝遠點,再有下次被我撞見了,你自己掂量著下場。」
楊鵬哪敢說不,下了車飛快溜了。
車內沉寂了幾秒,秘書見梁瑾耷著眼,冷若冰霜的臉上看不出真實情緒,猶豫問:「梁總,現在走嗎?」
「你想辦法查一查他剛說的事,」梁瑾交代完,「走吧。」
包間里,助理進來小聲告訴傅逢朝:「那人跑了,梁總似乎認識他,讓司機把他抓上車說了幾句話,之後那小子灰溜溜地開車走了。」
傅逢朝不怎麼經心地聽完,滑動了一下手機,發送消息。
【多謝。】
亮起的手機屏幕上進來這條,梁瑾看到有些莫名其妙,回復:【謝什麼?】
傅逢朝並不解釋,只問:【考慮得怎麼樣?】
梁瑾:【什麼?】
傅逢朝:【之前說的,讓你考慮考慮的事。】
梁瑾根本無法回答。
半晌他回:【你是認真的?】
傅逢朝:【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梁瑾:【我不知道。】
那邊沒有再回復。
梁瑾握著手機等了片刻,愈覺心煩意亂,想到家裡的事更疲憊不堪。
他後悔了,真正後悔了。
他不該答應做梁瑾,如果沒有當初的一念之差,或許現在就不用這樣左右為難。
所謂的沒得選擇,不過是那時他怯弱畏懼之下的自我逃避。
還債的方式明明有很多種,他卻選擇了最差勁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