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最後告別

第36章 最後告別

元旦假期前一天,秘書匆匆走進辦公室,梁瑾從電腦屏幕前抬頭:「有事?」

「梁總你之前讓我查的楊平川的事情。」秘書小聲說。

梁瑾神色一頓,關閉了正在看的項目文件:「說吧。」

「我讓人跟了他幾天,前兩天他去見了個人,對方是華揚工程部的一個經理,叫鍾常,這人是個賭徒,楊平川跟他是在牌桌上認識的,有跟他們一起打過牌的人說他倆稱兄道弟關係很密切,還經常在打完牌之後約著一起去喝酒。

「這個鐘常雖然在華揚賺得不少,但因為常年打牌,應該也沒攢下多少錢,這段時間突然就發達了,在牌桌上出手特別闊綽不說,還毫無預兆地帶著全家移民,昨天晚上連夜坐飛機走的。

「我找華揚的人打聽過,說他走之前寫了封辭職信,離職手續都沒回華揚辦,直接走人了。」

梁瑾聞言眉心微蹙:「他在華揚,是負責哪塊工作的?」

「就是盯項目,」秘書道,「他走之前負責的是南興區新體育館的建設工程,一直在施工現場跟進工作,這個工程據說還是傅總回國后經手的第一個項目。」

一個在項目施工現場跟進的負責人,如果想做點什麼,可操作空間確實很大,梁瑾想到自己爺爺從前對付人的那些陰暗手段,心頭一片冰涼。

良久,他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秘書離開,梁瑾靠進座椅里點了支煙,面無表情地抽完,在煙缸里捻滅,給他爺爺的管家打了個電話。

管家說起他爺爺這兩天高血壓又犯了,身體不是很舒服,梁瑾聽罷道:「過段時間我回去看他。」

管家問:「明天是元旦假期,少爺你不回來嗎?」

「最近事情挺多的,可能回不去,過幾天再說。」

梁瑾隨口敷衍完,掛斷電話。

他又給傅逢朝發了條消息。

【有沒有空見一面?】

那邊過了幾分鐘回:【現在?】

梁瑾:【嗯。】

傅逢朝:【馬上要開會。】

梁瑾:【我去華揚。】

傅逢朝沒再回復,梁瑾當他默認了,收拾東西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四十分鐘后他到達華揚,傅逢朝雖沒明說但已讓人打過招呼,他的車直接開進了華揚停車場,傅逢朝的助理也下來迎接他。

「傅總在開會,估計要挺晚才能結束,梁總你要不去他辦公室等吧。」助理帶他進電梯,按下關門鍵時說道。

讓梁瑾進自己辦公室,顯然也是傅逢朝特地交代過的。

招待他的茶水點心一樣不少,連打發時間的雜誌都貼心擺在了一旁,雖然梁瑾並沒有什麼心情看。

坐了片刻,助理來敲門,說傅逢朝的母親恰巧來了公司,聽聞梁瑾在這裡想見一見他,問他願不願意。

梁瑾稍微意外,點了頭。

幾分鐘后田婉清進來,梁瑾站起身迎接,對方笑著沖他說:「坐吧。」

從前梁瑾偶爾去貴婦們的交際場合接姚曼思,也碰見過田婉清,今日這樣面對面地單獨說話卻還是第一次。

他倒不拘謹,但對方是傅逢朝的母親,多少讓他有些在意。

「小梁總來這裡是約了逢朝談公事嗎?我看他好像還在開會。」田婉清喝著茶,不經意地說著。

梁瑾解釋:「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他說。」

田婉清遲疑問他:「小梁總你和逢朝是不是私交也不錯?抱歉我這麼打探你們的關係,因為逢朝是我兒子,我比較緊張他,才會想問一問。」

田婉清是那種面相溫和的長輩,對傅逢朝的關心也絲毫不作假。梁瑾知道傅逢朝跟他母親關係融洽,便沒有隱瞞:「我們是朋友,關係是還不錯。」

田婉清便又道:「恕我冒昧,我能不能問問,小梁總你是不是還有個雙胞胎弟弟?」

梁瑾的神色微滯,肯定說:「是,很多年前車禍去世了。」

田婉清聞言有些唏噓:「那你知不知道,逢朝以前也認識他?」

梁瑾已經猜出了她想問什麼,說了實話:「知道。」

「那他們……」

「就是您想的那樣。」他直接承認了。

田婉清愣住,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半晌道:「他只在我面前提過一次你弟弟,但他當時那個語氣神態,直覺便告訴我他們之間的關係不一般……你弟弟是不是十年前離世的?」

梁瑾輕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田婉清一聲嘆息,「當年我只知道他有個喜歡的男孩子,後來他出去十年不回來,我一直以為是單純的失戀分手,心裡還埋怨過。

「他這些年天南海北四處跑,就是不肯回來臨都,是因為這裡是傷心地吧?

「前幾年有一次他一個人去瑞士爬雪山,在山上失蹤了兩天,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被救下來時人已經快陷入昏迷中,還差一點截肢了。那時我就意識到他根本不想活,我罵過他但也無濟於事,他從小到大自己認定了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勸動他回心轉意。」

梁瑾握緊手中咖啡杯,心疼和苦澀又一次摧山排浪而來,他想到傅逢朝發給他的那些消息里,唯一間斷的兩天,和那之後進來的照片——

夜下的雪山腳下,滿城燈火的寧和小鎮。

他那時並不知道那是傅逢朝劫後餘生之後,發來給他報平安的消息。

「以後不會了,」梁瑾艱難找回聲音,「我會勸勸他,不再讓他做那種事,您放心。」

田婉清怔了怔,梁瑾的語氣和眼神都似哀傷,他分明不像個旁觀者,更如感同身受。

「你……」

梁瑾勉強笑了笑:「您不用太擔心,他應該已經放下之前的事情了,以後會好的。」

田婉清壓下心頭怪異,與他道謝:「你能幫我勸勸他也好,麻煩你了。」

「應該的。」

田婉清坐了一會兒,看傅逢朝沒這麼快開完會,先一步離開。

梁瑾心裡卻不得平靜,放下咖啡杯靠進沙發里發獃片刻,偏過頭時目光落向旁邊的博物架,忽地停住。

他起身走過去,看清楚那是什麼,視線凝住——交頸纏綿的火烈鳥烏木雕,上次的非洲行傅逢朝帶回的東西。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傅逢朝進來,梁瑾聽到腳步聲回頭。

傅逢朝停步在門邊看了他一眼,轉頭交代了助理幾句,將人打發出去。

他走上前:「你在看什麼?」

「這個烏木雕,你什麼時候買的?」梁瑾問得有些猶豫。

傅逢朝隨意一瞥,說:「那天早上去集市順便買的。」

梁瑾瞭然:「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傅逢朝看著他。

梁瑾靜默了一秒,說:「算了。」

所謂的隱喻,一旦當事人覺得不是了,便沒有任何意義。

傅逢朝坐下,示意他也坐:「有事?」

梁瑾沒有拐彎抹角:「你們工程部是不是有個叫鍾常的經理突然辭職了?」

傅逢朝挑了挑眉:「梁總認識他?」

梁瑾只問:「他手裡負責的項目,有沒有出問題的?」

傅逢朝眯起眼,有些好奇:「你知道什麼?」

「抱歉具體的不方便說,」梁瑾道,「就是提醒你小心一點。」

傅逢朝想了想說道:「是有點問題,南興區體育館那個項目他故意拖延,新體育館是為了明年夏天的青運會準備的場館,如果不能按計劃日期完工,跟政府那邊沒法交代,董事會也會質疑我。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這個事,沒想到他立刻就辭職,還跑去了國外。」

梁瑾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傅逢朝諷道:「問我那位二叔吧,總不過是為了給我找麻煩。」

華揚的風波過後傅逢朝的二叔仍是公司董事,也不會輕易就此罷休,他種種背地裡的小動作,傅逢朝都等著之後一併跟他清算。

梁瑾有些沒想到:「你二叔?」

「你說的那個鐘常,一直很聽我二叔的話。」傅逢朝解釋道。

梁瑾心念電轉,傅逢朝看來並不知道事情還有他爺爺參與,而他爺爺打的主意顯然不只這個。鍾常跑了,之後真出了什麼事也牽扯不到別人,傅逢朝只會以為是他二叔指使的。

他再開口時語氣不自覺地有些急躁:「快過年了,你們這個項目不用停工嗎?你要不要再派人去現場仔細看看,萬一還有別的問題呢?」

傅逢朝看著他問:「梁總,你想說什麼?」

梁瑾沉下氣,也覺自己有些失態了,冷靜下來說:「具體的我現在不能跟你說,你要是信我,就派人再去查一查,總之小心為上。」

他眼裡的擔憂也全不作偽,傅逢朝最終答應下來:「好。」

又問他:「你來這裡,就是特地來跟我說這些?」

梁瑾鬆了口氣:「順路過來的。」

順路過來卻等了一個多小時,傅逢朝沒有拆穿他,站起身:「走吧,一起去吃晚飯。」

車開出華揚公司不遠便堵在了路上,年末的最後一天,下班高峰時期,處處擁擠。

傅逢朝換了檔,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輕輕點了點,忽然道:「其實那天我說的只是一句玩笑話。」

梁瑾一下沒聽明白:「什麼?」

傅逢朝道:「讓你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開玩笑的。」

「……我沒當真。」

「我知道,」傅逢朝不在意地道,「或者說我確實對你挺有好感,但也僅此而已。」

梁瑾被他一句話又攪亂了心神:「為什麼?」

傅逢朝問:「什麼為什麼?」

梁瑾有些困惑,也搞不懂傅逢朝究竟在想什麼:「你以前明明很煩我。」

「以前是以前,」傅逢朝淡淡說著,「在塔希提的山上來的人是你,在肯亞的炮火里來的人也是你,我沒那麼鐵石心腸。」

他說得太隨意,梁瑾已經沒法再用理性判斷,分辨不出他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但這是不是也說明,如果還有別人能這樣對傅逢朝,一樣能打動他?

「算了,別往心裡去。」

傅逢朝最後丟出這句,前方車流緩緩動了,他發動車子。

梁瑾的嘴唇翕動,最終什麼都沒說。

在餐廳吃完晚飯,傅逢朝將車一路往城南開。

梁瑾看著窗外快速後退的城市夜景,逐漸意識到他要去的目的地是哪裡——臨都最南邊的淺灣碼頭。

「為什麼來這裡?」

傅逢朝平靜道:「最後來與梁玦做個告別。」

停車后他去後備箱取下了一個鐵桶,拎在手裡示意站在一旁木愣愣的梁瑾:「走吧。」

他們走下前方石灘,夜海鋪陳在眼前,澎湃洶湧、摧枯拉朽,遠離了城市燈火后唯餘一片深黯。

傅逢朝停步,隨手放下鐵桶,拿出裡面的東西,一罐汽油、一片干木頭、一枚打火機和一個紙袋子。

梁瑾的喉嚨滑動,問他:「你要做什麼?」

傅逢朝沒理人,將汽油倒進桶里,滑開打火機點燃那片干木頭,扔進去,火勢瞬間燃起。

熾焰映在他眼裡,波瀾不驚。

他打開那個紙袋子,一件一件取出藏在裡頭的物品,那些屬於梁玦的遺物。

都是些瑣碎的東西,梁玦送他的用壞了的筆,留在他那裡的帽子、水杯、墨鏡,曾經用過的記事本,買下卻沒來得及看的音樂會門票……

每取出一件,他會拿在手裡摩挲一陣,然後扔進火桶里。

梁瑾眼睜睜地看著,無力阻止。

最後一件,是一條手繩。

染了血的皮質手繩已經磨損得破舊不堪,像這些年曾被人無數遍在掌心裡摩挲過。

梁瑾認出這條手繩,腦子裡數秒空白,心頭像被重擊,悶痛難忍。

那是當年傅逢朝送給他的東西,在那場車禍后他以為丟失了的東西。

「這條手繩是當初我送給梁玦的,他一直戴著,後來他出事,我去現場看過,在旁邊的草叢裡撿到了它。」

傅逢朝輕聲說著,垂著眼最後一次撫摩過手心裡的東西,不再留戀地伸向火桶上方。

梁瑾倏爾抬手用力扣住了他手腕:「不要……」

他的眼神近似哀求,傅逢朝只問:「為什麼不要?」

「這是梁玦的東西,不要扔……」梁瑾的聲音發著顫。

傅逢朝冷冷看著他,無動於衷,鬆開手,手中東西在梁瑾破碎的目光里落下,頃刻被火舌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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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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