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來接我

第37章 你來接我

那晚回去之後梁瑾又病倒了,在海邊吹了太久的冷風,燒得迷迷糊糊,第二天只能去醫院輸液。

傅逢朝將屬於梁玦的東西全部燒毀,如同將他們的曾經生生斬斷,對他的打擊過於巨大,幾乎將他的另外半條命也抽走了。

躺在病床上發獃時,梁瑾回想自己這十年的種種,忽然就覺得活著或許確實沒什麼意思,偷來的後半生他根本還不起。

三天假期,他也在病床上躺了三天。

第三天下午時傅逢朝來了一趟醫院。

梁瑾本不想讓他知道,但電話里自己嘶啞的嗓音和不時的咳嗽想瞞也瞞不住。

傅逢朝在掛斷電話之後沒多久就來了,在他病床邊沉默坐了很久,那時梁瑾昏昏欲睡,便沒有注意到傅逢朝看向他的眼神里的那些複雜。

「下次再把自己折騰生病,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傅逢朝的語氣如常的霸道。

梁瑾在迷糊中只覺得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他自己,可笑的也是他自己,他這樣的蹩腳又滑稽,難為傅逢朝還願意來看他。

元旦過後半個月就是春節,年二十八那天梁瑾去了一趟蒼臨山上的廟裡。

這天是他的生日,也是死去的真正的那個梁瑾的生日。

二十歲之後他沒有再過過生日,習慣了每年的今天獨自一人來這裡,放空心神坐上一整日,就能回去再多堅持一年。

臨近春節加上這段時間一直天氣不好,廟裡人很少,後殿這頭更只有梁瑾一個。

他從清早坐到傍晚,聽廟裡師傅誦經,始終安靜沉默。一直到傍晚,打算離開時,他照舊給廟裡捐了一筆錢。

「之後也請你們多費心。」

接待他的僧人客氣告訴他,今年的續燈費已經有人先幫他付了。

梁瑾的思緒驟然停擺:「什麼人?」

「那位施主姓傅,他說……」

僧人後面說的話梁瑾一個字也沒聽進去,遲滯的大腦像老舊黑白電視機信號不穩時不斷閃爍的雪花,沙沙作響。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最後唯一僅存的理智問出傅逢朝是什麼時候來的這裡,僧人想了想說:「上個月月中的時候。」

上個月月中,他想起來那天堵在高架上時的那場雪,和雪中奔他而來的那個人——那時的困惑不解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答案。

傅逢朝什麼都知道了,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就是梁玦。

之後說的那些話、燒掉的那些東西,是試探、逼迫,更是傅逢朝的憤怒和對他的徹底失望,他根本就不該抱有僥倖。

開車離開時梁瑾一直心神恍惚,中途還發生了一場交通事故——他為了避讓對面道上過來的一輛大車,不小心撞到路邊的石墩上,連安全氣囊都彈了出來。

梁瑾被衝撞力震得耳邊嗡鳴不止,下車之後甚至怔神了好幾分鐘,才在旁人提醒下拿出手機報警。

傅逢朝的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看到來顯梁瑾有些不敢按下接聽,想等那邊自動掛斷。

但傅逢朝鍥而不捨,一遍一遍地重複撥打。

終於接通,傅逢朝的聲音有些急促:「你在哪?為什麼不接電話?」

梁瑾才覺耳鳴聲減輕了一些,逐漸回神:「抱歉,我在路上,今天在外面,剛沒聽到。」

電話里的人像是察覺到他的異狀:「真的沒事?」

梁瑾盡量平靜道:「沒有。」

傅逢朝沉默片刻,便也冷靜下來主動岔開了話題:「你之前提醒我的事情,我讓人仔細去查看過了,確實問題不小。」

梁瑾強打起精神:「什麼問題?」

傅逢朝解釋:「施工安全方面存在很大的隱患,加上這段時間一直下雪,惡劣環境影響也很大。過年期間還有一場暴雪,如果不是提前發現了這些隱患,到時候現場只有幾個值班的人,極大可能會在暴雪影響下造成大的坍塌,就算僥倖沒事遲早也要出問題。」

傅逢朝的語氣並不凝重,甚至算得上輕描淡寫,梁瑾聽著卻只覺遍體生寒:「……現在呢?還能補救嗎?」

傅逢朝道:「你提醒我的當天我已經讓他們停工了,查出問題之後一直在加班加點整改,過年期間多讓人盯著點,之後可能進度比較趕,不一定能趕得上原定的竣工時間。」

梁瑾深呼吸:「我知道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隨時跟我說。」

「嗯,這次多謝。」傅逢朝又一次跟他道謝,並沒有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這些事情。

梁瑾格外難受,傅逢朝根本不需要道謝,是他該道歉才對。

「我……」他想說點什麼,在這樣的情形下又實在不方便在電話中說。

「梁總,今天是你生日?」傅逢朝忽然問。

梁瑾的聲音一頓:「是。」

「要不要見面,帶你去個地方。」傅逢朝說。

梁瑾猶豫之後,拒絕了:「我一會兒還有事,下次再說吧。」

電話那頭靜了一秒,傅逢朝再開口的聲音轉冷:「隨你吧。」

電話已經掛斷,梁瑾握著手機感覺到耳邊的嗡鳴聲又起,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

交警過來見他神色不對,問他:「要不要幫你叫救護車?」

梁瑾慢慢搖頭拒絕。

處理完現場事故,他叫車去了一趟白庄。

他爺爺這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太舒服,他推脫工作忙,已有大半個月沒回來。

快過年了,白莊裡裡外外都裝點得頗為喜慶,梁瑾走進去,卻覺得處處蕭索冷清,一如他現在的心境。

梁老爺子剛用完晚餐,正在書房裡擺弄棋譜,見到他進來示意他坐:「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飯點都過了。」

梁瑾默不作聲地坐下:「爺爺最近身體還好嗎?」

他的語氣有些冷淡,老爺子從棋盤上抬頭,目光落向他:「有事?」

梁瑾微微側過頭,書房裡的燈光太過明亮,有些刺眼。

他爺爺明明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卻喜歡用這麼亮的燈,試圖從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里證明自己還老當益壯。

梁瑾在紛亂思緒里回憶起從前,他爺爺無數次說的格泰能做四十年、做到如今這個規模,他很不容易。

不容易在哪裡,梁瑾想,自己可能到今天才真正明白。

「我今天路過公司附近在建的那個新體育館,發現都快過年了他們還沒停工,打電話問傅少才知道他們的工程出了安全隱患,正在加班加點排查整改。」

梁瑾的聲音不重,像只是不經意地隨口一說。

老爺子沉目,看著他,梁瑾沒有避諱地迎視。

「你想說什麼。」他爺爺開口。

「華揚工程部跑了一個經理,是這個體育館項目的直接負責人,」梁瑾道,「幸好他們提前發現了,要不過兩天暴雪一下,施工現場萬一出了什麼事砸傷砸死了人,他們公司一大批人要吃瓜落,傅少也一樣,刑事責任跑不掉,不定還要坐牢。」

老爺子神色不動:「那也是別人的事,何必你來操心。」

「真是別人的事情我也不會操心,」梁瑾看著他爺爺這樣事不關己的態度,愈覺心寒,「說實話吧,前段時間我碰到楊鵬那小子跟蹤傅逢朝,他說他爸在幫爺爺你辦事對付傅逢朝,我才讓人去查了查,最後查到楊平川跟華揚那個跑了的經理交情匪淺,你說這些是巧合嗎?」

老爺子扔下手中棋子:「所以你今天是特地來這裡找我興師問罪的。」

他就這樣輕飄飄地承認了,梁瑾只覺得諷刺:「爺爺,你想做什麼?送傅逢朝去坐牢嗎?他是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你要這樣針對他?」

「何必明知故問,」梁老爺子輕慢道,「你是我唯一的孫子,我不會看著你第二次誤入歧途。」

「爺爺,」梁瑾嚴詞提醒他,「你讓人在工程安全上動手腳,很有可能會出人命,你這是在犯法,真要是出了事,你目的是達成了,良心過得去嗎?」

「你難道還想報警去檢舉我?」老爺子反問他。

梁瑾諷笑:「爺爺既然敢做,想必不會留下證據,華揚的那個經理已經移民了,至於楊平川,就算查到他身上也牽扯不到你,他更不敢供出你,你根本不在乎。」

他爺爺確實漫不在乎:「被你發現了我沒話可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要為了他跟家裡過不去,一點都沒變,如果阿瑾還在……」

說出口的話又止住,伴隨重重一嘆,遺憾至極。

「這是一回事嗎?」梁瑾心頭憤怒被點燃,「就算我哥還在,他會同意你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人?你把我哥又當成什麼了?」

他爺爺的臉色也逐漸變冷:「你哥還在我根本不必做這些,他從小到大都沒叫我操過心,如果不是因為姓傅的那個小子,你哥現在還能活得好好的。」

梁瑾從沒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他爺爺嘴裡說出來,頓覺荒誕:「我還以為只有我媽精神不正常,才會將這件事怪到傅逢朝身上,原來爺爺你也一樣,你何不直說,你更怨的人其實是我?是因為我,我哥才出了事,何必牽連無辜的人?」

「你也知道你自己做錯了,」老爺子疾言厲色,這麼多年第一次在他面前說了實話,「當初要不是你任性,半夜離家出走,你哥擔心你跟出去,又怎會變成今天這樣?我從沒為了你哥的死指責過你,你自己總該有點分寸,不要再重蹈覆轍,你看看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

梁瑾忽然就冷靜下來,無意再爭辯:「我說了我這樣是天生的,改不了也不想改,你逼我也沒辦法。」

「你——」

「之前我媽說爺爺你年紀大了管不了我,她知道你更知道,你們現在確實沒法再管我,就算你對我再不滿,再不能接受我喜歡男人,我也不會改。」

梁瑾冷然抬目,眼裡有著魚死網破不顧一切的狠勁:「我有軟肋,爺爺你也有軟肋,我的軟肋是傅逢朝,你的軟肋是格泰,你要是再敢動他,我不介意以牙還牙。」

他爺爺一愕,不可置信:「你竟然為了一個男人這樣威脅我?我是你爺爺!」

梁瑾無動於衷道:「你是我爺爺,所以這次我不會去報警,但下不為例,我不想氣你,只是提前通知你,你要麼放棄我將格泰交給外人,要是捨不得格泰改姓那就不要再給我找麻煩。

「不要,再挑戰我的底線。」

梁瑾站起身,他爺爺喝住他:「你敢!」

「沒有什麼敢不敢的,被逼到那一步了不敢也得敢,」梁瑾的嗓音變得愈淡漠,「你休息吧,身體才剛好點,別又犯病了。你放心,只要你不再打傅逢朝的主意,在人前我還是梁瑾,死了的人不會活過來,至少在無關緊要的人眼裡不會。」

離開白庄時又下了雨,冬日裡的雨夾雪,格外冰寒。

梁瑾撐著傘站在路邊等車,想起十年前的那個雨夜,他走出這裡,那時的失魂落魄成了今天的徹底心灰意冷。

他實在太累了,不知道該去哪裡,能去哪裡。

坐進車中,司機問他去哪,梁瑾疲憊靠在座椅里看窗外,半日才給出反應:「隨便轉轉,走到哪算哪吧。」

車開出去,閃爍車燈逐漸沒於紛灑的雨雪裡。

梁瑾靠著座椅沒動,耳邊不時有嗡鳴聲,也許是下午那場事故留下的後遺症,他不想去醫院。

熟悉的街景掠過眼前,不知不覺間車又開到了當年出事的那個路口。

梁瑾的眼神動了動:「在這裡停車。」

他走進電話亭中,拿起話筒時,指尖也在微微顫抖,撥出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三聲,傳來傅逢朝的聲音:「哪位。」

梁瑾在這一瞬間失語。

傅逢朝聽著電話里隱約的呼吸聲,耐著性子等那邊回答。

他忽然想到什麼,點開通話記錄往前翻,找到了半年前那個深夜打來的那通電話,跟今天的果然是同一個號碼。

「傅逢朝,」不穩的電波里終於傳來梁瑾略啞的聲音,如同穿越了時空,來自十年前傅逢朝錯過的那通來電,「我在松河路的電話亭,你能不能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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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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