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聽不到(99)
「但我來的時候看他剛走,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啊,臉色特蒼白,倒有點六神無主,泫然欲泣,像被人拋棄……」
「行了別形容了,」許馥光聽就難受了,「就你文學造詣高。」
胡蝶道,「真的有點可憐,不是我說,你是不是又因為什麼莫名其妙的事兒下頭了?人家本來都聽不到,你還什麼都不說……」
「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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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悄聲無息。
所以她也會有一天,像這樣沒有任何預兆地離開自己么?
陳聞也拿手機想給她撥個電話過去,卻剛按下撥號就立即反應過來,掛斷了電話。
打電話有什麼用呢?
接通了他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隨即又想給她發過去條消息。
可說些什麼好?
說他的助聽器被他捏在手心,一不小心捏爆掉了?
……這個原因,連他自己聽起來,都實在像是故意賣慘。
就像陶染說的,利用了她的同情心,留在她身邊。
「……她只是可憐你罷了。」
寂靜無邊的世界里,陶染的聲音卻突兀地再次響起,讓他忍不住咬了下唇。
許馥出門一定是有事情。
想必是醫院有急事,才會走得這麼匆忙,根本沒告訴他一聲。
他就算告訴她自己的助聽器壞掉了,也只能讓她浪費時間又擔心。
乾脆自己去趟醫院好了——
去修助聽器,如果恰好能見到她的話,那就只是巧合的事情。
他定了定心神出門,在黑白默片一樣的世界中找到一輛計程車,費勁地與對方溝通,在那憐憫瞭然的眼神中,忍下心中不適。
而許馥,並不在醫院裡。
她去了哪裡?
回家專程換了衣服才出門,想必是重要的場合。
他不敢深想下去。
陳聞也從醫院出來,遊魂一樣昏昏沉沉地走在回家路上。
冬日晝短,夕陽前一秒還與他的影子難捨難分地糾纏,下一秒就消匿了,天邊不剩一絲光影。
夜晚來的迅猛又深濃,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好像綠燈了。
人群離散,他神思不屬地抬腳想往前走,手卻突然被人拉住。
那手指節纖細,指腹是熟悉的細膩,溫溫涼涼,陳聞也心中一顫,轉過頭去。
四目交接的一瞬間,秒針與時針合併,輕輕地「咔噠」一聲,所有路燈同時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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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馥拉住了他的手,就沒再鬆開。
明明紅燈還在眼前亮著,他竟然邁步就想往前走——
怎麼了,聽不到鳴笛聲,也不抬頭看眼紅綠燈么?
她急急地邁著步子走在前面,陳聞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悄悄地回握緊她的手掌。
「你……」他遲疑地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許馥不說話,只悶頭往前走,將還沒有平息的怒火散在這又急又快的步伐里。
陳聞也鼓起勇氣喊她,「姐姐。」
許馥反而像聽不到一樣,也不理他,也不停下。
他深深呼吸,將早就想好的問題拋出來,「你嫌棄我了么?」
步伐頓了一瞬,緊接著走得更快。
陳聞也好像在她的沉默中理解了她的意思。
一點也不意外。
只是心臟還是像被人輕柔地撕裂開,疼得讓他話音都帶著顫,他聲音很低又很輕,在這夜晚顯得格外溫柔,「……別嫌棄我,好么?」
「我只是聽力不好而已,其他我都會努力做到最好的,你相信我。」看似自信的話,說著說著,就慢慢低聲下氣了起來,從保證變作了低低的懇求,「以後你如果想看賽車比賽,可以約別的朋友一起去……」
「你是不是有毛病?」許馥突然道。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慶幸陳聞也的助聽器壞掉,給了她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機會發泄。
反正他也聽不到,許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臉沒轉過來,步伐也穩得很,沒有因此而停頓哪怕一拍。
整個兒一個暴力開麥。
「誰想去看那賽車比賽?亂鬨哄的又吵鬧,又都是尾氣。不還是因為你喜歡,我才想去看的么?」
「倒是你,一口一個吳語汐,聊天短短五分鐘,提了幾次吳語汐?」
「你是來帶我看比賽的呢,還是專程來看她比賽?」
許馥發覺說出來真的很舒暢。
她突然很能理解黎茵與許知遠吵架時的心情。
就算平日里再溫柔、再端莊、再注重形象,就算兩人再恩愛,再互相尊重和包容,也會有看到對方氣就不打一處來的時候——
誰能忍得住啊?
不過她和他們還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
他們是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搏鬥式吵架,她仗著對方聽不到,完全是霸道地碾壓,又過癮,又一點兒不影響她的形象。
等他的助聽器修好了,可以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真好。
這麼一想,她話更密了起來,語速更快,也更尖酸刻薄了一些。
「送我衝鋒衣,你是在照著吳語汐打扮我么?」
「還想送給我她的跑車,我什麼時候有時間開?你覺得我喜歡跑車么?」
她單手按了指紋密碼鎖,利落地進了門,嘴上還沒停,「『中國第一女賽車手』『中國第一男賽車手』,你們可真是青梅竹馬的好隊友。我是什麼?專門來拆散你們的么?」
門被關上。
男人的聲音倏然響起,驚得許馥一個後撤,背差一點就撞在了身後的牆上,卻沒有迎來預想中的冰涼堅硬。
「……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馬,」陳聞也溫暖又柔軟的手掌輕擁著她腰間,也墊在她與牆壁之間的罅隙,彎下腰朝她逼近,黑眸幽深,「你在吃我的醋么,姐姐?」
第67章
這麼想來,她剛剛拉上陳聞也的手時,還不覺得那手火熱。
他和她一樣,身體和心臟都在冷風中吹得夠嗆。
但從她拉上他的手,開始無頭蒼蠅一般地發泄怒火之後,兩人的體溫都漸漸回了暖。
到如今,陳聞也俯身望她之時,滾熱的呼吸與她的相糾纏,連那黑亮的眸都帶著灼灼之意,像被水洗過了一樣,顯得更加剔透明亮。
「你才是我的青梅竹馬,」他用極為篤定、不容置喙的語氣道,但下一秒話音一轉,卻多少又帶上了些不確定。
「姐姐,」兩人離的極近,她垂著眸,陳聞也便將身子俯得更低,勢必要仔仔細細地打量她,不願錯過她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試探著問道,「……你在吃我的醋么?」
避無可避。
年輕男人的視線完全不會收斂,帶著四濺的火苗,一定要將她也點燃不可,許馥在那注視下耳根都紅透了個徹底,在心裡咒罵胡蝶謊報軍情,半天憋出來一句,「……你,你助聽器不是壞了么?」
「是壞了,梁醫生找人幫我修好了,說可以先戴著。」陳聞也從善如流地扯開了話題,但只稍稍打了個旋,便又繞回原地。
這次已經無需她的肯定,他自己便確認了事實,只是語氣帶著些不可置信,還多多少少有些受寵若驚,「……你竟然會吃我的醋。」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許馥牛脾氣上來了,臉一別,「我沒有。」
她剛剛罵人陳聞也聽得也記得一清二楚,此時倒像是開了屏蔽裝置,把她這些口不對心的話通通都左耳進右耳出,一點也不往心裡去了。
因為心太飄飄然了,像在霧氣瀰漫的山尖,在悠悠蕩蕩的雲端,讓他不能思考,只能茫然而快樂的重複——
「……吃我的醋?」他聲音有些啞,也有些顫,說不出是哽咽還是笑意,再次確認這個夢境,「你竟然吃我的醋……」
還重複!有完沒完?
許馥徹底惱了,她轉過臉和他對視,惡狠狠道,「我沒有——」
滿是假話的唇被堵住了。
他親吻她,像失而復得,像劫後餘生,帶著無法剋制,也不想剋制的需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