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八(12)
1划船時的短上衣。***
2此處指女帽上的花結,飄帶披在身後。
個女人所特有的衣著上的個性,總之,這種高貴色彩使她千姿百態的裝束神態如一。人們感到她的穿著不僅僅是為了身體的舒適或裝飾。她的衣著彷彿是整個文明的精緻而精神化的體系,將她團團裹住。
一般來說,每逢她母親的接待日,希爾貝特往往會請朋友來喝茶,有時卻不然,她不在家,我便趁機赴斯萬夫人的「午後茶會」。她總是穿得漂漂亮亮的,塔夫綢、雙縐、絲絨、綾羅綢緞,她的衣著不像平日居家的便服那樣隨便,而是精心配色,彷彿準備外出。在這樣一個下午,她那居家的閑散中又增添了某種靈敏與活躍。衣服的式樣既大膽又簡單,與她的身段動作十分貼合,而衣袖彷彿具有象徵性,因日子不同而變換顏色。藍絲絨表達的是突然的決心,白塔夫綢表達的是愉快的心,而為了顯示伸臂動作中所包含的雍容高貴的審慎,她採取了閃爍著巨大犧牲的微笑的形式—黑色雙縐。與此同時,既無實際效益又無明顯理由的「裝飾」給色彩艷麗的袍衣增添了幾分超脫、幾分沉思、幾分奧秘,而這與她一向的憂鬱,至少與她的黑眼圈和手指節所蘊涵的憂鬱是完全一致的。藍寶石吉祥物、琺琅質的四瓣小葉三葉草、銀質紀念章、金頸飾、綠松石護身符、紅寶石細鏈、黃玉栗子,在這大量的珠寶飾下面,袍衣本身具有彩色圖案,它越過鑲貼部分而貫徹始終,還有一排建設的、無法解開的、小小的緞子紐扣,以及富有微妙暗示的、既精緻又含蓄的飾帶。衣服上的這一切,和珠寶飾一樣,似乎—此外不可能有任何理由—泄露了某種意圖,構成愛的保證,保守隱、遵守迷信,似乎是對痊癒、誓願、愛或雙仁核遊戲的紀念。有時,藍絲絨胸衣上隱隱約約出現亨利二世式樣的縫叉;黑緞袍上有輕微隆起處,它或是在靠近肩頭的袖子上,使人想起一八三○年的「燈籠袖」,或是在裙子上,使人想起路易十五的「裙環」。袍衣因而顯得微妙,彷彿是化裝服,它讓對往日的朦朧回憶滲入到眼前生活之中,從而賦予斯萬夫人某種歷史人物或小說人物的魅力。如果我向她提到這一點,她便說:「我不像許多女友一樣玩高爾夫球,我沒有任何理由像她們那樣穿毛線衫。」
斯萬夫人送客回來,或者端起點心請客人品嘗而從我身邊經過時,趁混亂之際將我拉到一邊說:「希爾貝特特別叫我請您後天來吃飯。我原先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您。您要是不來我正準備給您寫信呢!」我繼續反抗,這種反抗對我來說越來越不費勁,因為,雖然你仍然喜愛對你有害的毒品,但是既然你在一段時間內由於某種必要性而不再服用,你就不能不珍視這種恬靜(你以前曾失去),這種既無激動又無痛苦的狀態。你對自己說永不再見你所愛的女人,如果這話不完全屬實,那麼,你說願意再見她也不全是真話。人們之所以能忍受和所愛的人分離,正是因為他們相信這只是短暫的分離,他們想到的是重聚的那一天,然而,另一方面,他們深深感到,會見可能導致嫉妒,它比每日對團聚(即將實現但卻一再延期)的遐想更痛苦,因此,即將與所愛的女人相見的消息會引起不愉快的激動。人們一天天地拖延,他們並非不希望結束分離所引起的難以容忍的焦慮,但他們害怕那毫無出路的激東山再起。人們喜歡回憶而不喜歡這種會見,回憶是馴良的,人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往
回憶中加進幻想,因此那位在現實生活中不愛你的女人卻可以在你的幻想中對你傾訴衷腸!人們逐漸將願望摻進回憶,使回憶變得十分甜蜜。既然它比會見更令人愉快,會見便被一再推遲,因為在會見中你再無法使對方說出你愛聽的話,你必須忍受對方新的冷淡和意外的粗暴。當我們不再戀愛時,我們都知道,不如意的愛要比遺忘或模糊的回憶痛苦得多。儘管我沒向自己承認,但我盼望的正是這種遺忘所帶來的安詳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