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粉我師友(上)(8)
有樂趣的人才會永遠年輕。除了詩歌,楊克還有很多樂趣。比如他還有半年時間才出國,但半年前他就開始張羅著給朋友打電話了;比如他寫了一篇小說在某某雜誌表了,他會興奮地告訴你,高興的勁兒絕不亞於寫出一好詩,當然他還會不失時機地教育你,說其實寫小說也沒什麼難的,寫詩的人可以寫小說,但寫小說的人不一定能寫詩;比如那個諾貝爾文學獎的評委馬悅然教授在收到他的詩集之後,給他回了一封電子郵件,他會不自禁地告訴許多人;再比如當我花了1400元錢買到一件衣服,而他只花700元就買到了時,他會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從廣州打一個長話給我,不為別的,只為了告訴我同樣的牌子,你白花了一半的錢。最令我感動的是去年秋天的一個深夜,我們一群人正在談一個根據我小說改編的電視劇本,大家一邊喝一邊談,都有些醉態朦朧了,都想象不出還會有人給我打電話了,突然手機響了起來,傳來楊克的聲音:你知道嗎?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給了高行健。那一刻,我真的為有楊克這樣的朋友而自豪,為他惦記著我而願意把有關文學的任何消息告訴我而感動,哪怕這是楊克為傳播這個消息而打的最後一個電話。
我一直認為楊克是一個透明的人,率真的人。如果我們按世俗的眼光來衡量他,也許會認為他太善良了,太年輕了。但是當我們抬頭看一看我們的去路,也就是用終極關懷什麼的來衡量他也衡量我們自己的時候,我們才會現,衡量一個人是沒有統一標準的,那要看你這一輩子把什麼樣的追求放在位。如果你的要追求是快樂是年輕,那麼你就能夠理解楊克。在焦慮和抑鬱症肆虐我們的今天,能夠保持楊克那樣的心態,應該說是一種造化。
一個畫家的路線圖
——鄭軍里印象
如果一個陌生人要在一群人里找一個教授的話,那他準會把鄭軍里給揪出來。原因是他長得太像教授了,或許他就是按著教授的模子長的:標準的五官、標準的不苟笑、標準的舉手投足。在這個教授都長得不像教授的年代,在這個絕對不以貌取人的社會,鄭軍里教授偏偏就像個教授,不給別人一點點意外。
但是,他的畫卻不像他的外貌那樣溫和。畫人物,不是一個眼晴高就是一個眼睛低;畫動物,不是腿短,就是身長。反正總之,他畫得人不像人,馬不像馬,就那麼幾點,就那麼一坨,把墨汁當錢存,捨不得在紙上哪怕多潑一點點。然而,只要你的目光不小心落到他的畫上,就一定會像皮鞋粘住口香糖那樣被粘住。你會現在幾團顏色和斷斷續續的線條里,有人的準確狀態,有馬的奔騰氣息,一種叫做氣勢或者意境的東西漸漸產生、撲面而來。這便是鄭軍里的畫,他把別人在山水、花鳥畫里的大面積留白,放到了人物和馬的身上,把卡夫卡小說里的變形誇張搬上了中國宣紙。當某些畫家還在為畫得不像而摔杯子砸碗的時候,鄭軍里卻敢於向「不像」大膽地邁進,追求神似形不似的散文效果,變形誇張到有點兒無厘頭。他用畫再次證明畫就是畫,不是生活再現。
千萬別懷疑鄭軍里的基本功,他可是地道的學院派,先習油畫,後學中國畫,擅長工筆人物,一看就知道是嚴格學過素描的。他不是化肥催生的禾苗,而是在南寧街頭慢慢長起來的樹,年輪細密,材質過硬。具體的表現就是他曾經被這個世界驚嚇,曾經有過挫折和打擊,就像樹沐浴風雨。十歲那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由於兩派武鬥,城市的上空不時響起嗶嗶叭叭的槍聲。喜歡書法的父親不讓他出門,他就和哥哥鄭軍健(後來成了書法家)躲在家裡練字、看畫。這個對無數家庭造成過傷害的運動,讓他有了足不出戶的理由,給他儘早接觸書畫作品的機會。為了躲避不長眼睛的子彈,他擁有了臨摹書畫的大把時間。對於幼小的心靈,只要有個妖魔鬼怪嚇著,都會激靈感,更何況是近在咫尺的槍聲。在極端的環境下,他畫畫的靈光偶爾一閃,立刻就引起了他母親的驚訝,於是託人給他找了一個畫畫的啟蒙老師——徐傑生。那時候,畫畫並不熱門,老師要碰上一個真愛畫畫的學生,比現在買彩票中獎的概率還低。因此,徐老師遇到愛畫畫的鄭軍里,其興奮程度絲毫不亞於鄭軍里遇到他這個老師時的興奮。鄭軍里的基本功就是在徐老師這打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