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輸贏兩清
屋子裡,換了葯的溫越確認自己身上清苦的藥味,沒有那麼明顯了,才有些束手束腳地走向南枝榻邊的小床。他渾身緊繃,模樣簡直比鄺州兵臨池下的時候還要緊張,手足無措地湊上去,凝視著襁褓里的那一小團。
這就是他和阿枝的孩子?
「我……」他結巴了一下,「我能抱抱他嗎?」
南枝差點被他這個模樣逗笑了,嗔笑了一聲:「不給抱,殿下要如何?」
溫越愧疚道:「是我不好,竟然沒有趕回來,錯過了這麼重要的時候。」
阿枝最辛苦的時候,他這個做夫君的,居然不在她的身邊,還讓她憂慮萬分。
「打住。」南枝伸手擰了擰他的臉,結果沒擰出來肉,又心疼地改成了輕撫,「我怎麼會因為這個怪你呢?我知道,你也不想這樣,並且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得回來見我……我只恨那些賊人罷了。」
「只是你這個做爹的,沒有第一時間迎接他來到這個世上,就要在之後的日子,都彌補回來才行。」
「那是自然。」溫越也忍不住彎起唇角,眼中盛滿了溫柔的笑意,「你和他,我都會用我的一生全力愛護。」
他低下頭來,把南枝抱進了懷裡。
襁褓里,不諳世事的孩子突然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
只是,不等溫越和南枝溫存多久,京城的現狀便傳到了梓州。
正熙帝走了?平皇后自裁?京城動蕩?
聽到這一連串消息之後,夫妻二人都
陷入了難言的沉默。尤其是南枝,溫禧雖然不是她的生父,但確實給予了她諸多愛護。當日一別,豈料就成了永訣。
她的孩子,甚至沒能讓這祖父親自看一眼。
一時間百感交集,悲痛無以復加。
直到又得知了奚嶼安的事情,那驚慟才因為這超出預料的舊年真相而沖淡。
「沒想到,奚嶼安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南枝蹙起眉頭,掙扎著要起身,「怎麼辦,殿下?」
若是真讓他在這個時候繼位,對他們而言是大不利。
「向鴻叛軍已經被東靖軍剿滅了,奚大帥收攏了剩下的兵力,還在穩定亂局。」溫越道,「但是京城現在在怙關銀騎的掌控中,那些人是不敢抵抗的。」
「那怎麼辦?」南枝蹙眉。
「放心。」溫越目光幽幽,「薛讓他們不會什麼都不做的。」
他敢放開手腳,決然離開京城,怎麼不可能不做好完全的準備呢?做了正熙帝知制誥的薛讓,就是他最好的眼睛。
奚嶼安的身份確實超出了他的預料,沒想到他那位堂兄竟然還活著。或者說,原來那個暗中的他最大的敵手,竟然就是這個他其實也一直頗覺微妙的,傳說中的堂兄。
曾經,他因為祖母等人對溫稷的懷念而深覺不服。又不由得十分好奇,十分遺憾此生不能和他真正對上,比一比斤兩。
卻原來,他們早就站在這場博弈的雙方了。
只可惜,溫稷啊溫稷,你身份受限,只
能憑藉一個長公主和太監,
你在京城能做的事情到底不比在東陵。
即便他現在身在南府,也自信能夠搖搖操縱京城的局勢,讓他寸步難以前行。
只不過……
南枝也道:「說起來,為什麼奚曠沒有對殿下下手呢?」
姜綏、莫驚樓和奉禮等人在鄺州到處尋找溫越的時候,便遇到了主動前來的東靖軍人,不過他們懷有警惕,並不肯透露。可是東靖軍人手眾多,竟然還是讓他們先一步發現了溫越的下落。
出乎意料的是,東靖軍人不僅沒有藉此機會下殺手,竟然把消息遞給了姜綏,讓他們得以迎接主子回梓州。
溫越自己也想不清楚。
易地而處,換成是他,絕對要趁其病要其命。再多的計謀和抱負,都是建立在「活著」的前提上的。一旦死了,都是鏡中月水中花。
眾星捧月如明璋太子,不也是如此嗎?
「奚曠那邊現在有什麼動靜?」
奉禮稟告道:「聽說羯人趁機突襲東陵,鄭國公得到消息已經往回趕了。」
東陵?
溫越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南枝也第一時間焦急過來:「箏年姐姐!」
……邵霽。
溫越眉頭緊鎖,拳頭捏得死死的。
「奉禮,一會兒你去把你師父請過來,就說溫越有一個不情之請。」
無論奚嶼安和昌怡長公主他們都做了什麼,在溫越的心中……邵霽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即便他們已經徹底回不到過去了,可是無論如何,他也
不希望邵霽真得出了什麼事。
做好一切準備,溫越便立刻帶著一家子急速回京。
幸好他們暗中的布局和推動還算是順利。
在歸仁殿和荀勵安等人商討了許久,將大殿的大致章程都敲定了主意。除此之外,溫越更多的注意力其實放在東陵沒有結束的戰事,還有經歷肆虐的北疆和南府的平定安撫工作。
幸而西邊被荊朝收拾得安安穩穩,這樣的亂局之下也沒有出什麼幺蛾子。
「雖然北狄大敗,但是雍州之地死傷慘重,重組北定軍和北疆各州官府班底之事迫在眉睫。」
畢竟北邊可不止一個狄人。
謝仲瀾道:「此事微臣等都已經擬定了章程,還請陛下過目。」
雖然還沒有正式登基,但是眾人都已經直接改口,和之前奚嶼安在京城的作態儼然不同。
「嗯,辛苦左相大人了。」
「還有長公主……」晏崇鈞遲疑道。
溫越:「姑母所行,有罪有功,不可同一而論。眼下東陵未定,姑父新亡,想必她也傷心得很,就且請她好好地在鳳安宮休息休息,有什麼回頭再定吧。」
「是。」聽著嗣君用頗為憐惜的語氣,輕描淡寫就又把長公主軟禁起來,言下之意還要光明正大地拿她拿捏奚嶼安,眾朝臣打了個冷噤,喏喏稱是。
要緊的事情議定,被眾人簇擁著走了出來,溫越迎面正好遇上一個人。
又或者並不是「正好」。
溫越的腳步停了下來,和對方兩
兩對望。
分別不過半年,那少年卻像是憔悴了十歲似的。
失去了所有的庇佑,真正只憑藉自己的力量支撐到了今日,平心而論,他已經做到了最好。可是還是有很多東西,遠超他的控制,甚至他的想象。
這一次,他看清楚自己真正的斤兩了嗎?
如你所願的較量,是否滿意?
「……」
難言的沉默之中,溫越身後的朝臣們也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讓皇室的兩兄弟相對而立。
在溫越毫無波瀾的沉靜目光中,溫廷緩緩地低下頭來,行了一個稽首大禮。
「臣弟……叩見陛下。」
是他輸了,輸得一塌塗地,輸得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