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早醒叛逆的童年(23)
「那麼,白吃白喝的人們將來要做『窮黨』了吧?」
「是的,要做『窮黨』的。***不,可是……」她的一絲笑紋也從臉上退走了。
不知多久,沒再提到「白吃白喝」這句話。我們又迴轉到原064
來友上的寸度:跳舞、唱歌,連女人也不再說到。我的跳舞步法也和友一樣沒有增加,這樣一直繼續到「巴斯哈」節。
節前的幾天,索非亞手臉色比平日更慘白些,嘴唇白得幾乎和臉色一個樣,我也再不要求她跳舞。
就是節前的一日,她說:「明天過節,我不來,後天來。」
後天,她來的時候,她向我們說著她愁苦,這很意外。友因為這個好像又增加起來。
「昨天是什麼節呢?」
「『巴斯哈』節,為死人過的節。染紅的雞子帶到墳上去,花圈帶到墳上去……」
「什麼人都過嗎?猶太人也過『巴斯哈』節嗎?」
「猶太人也過,『窮黨』也過,不是『窮黨』也過。」
到現在我想知道索非亞為什麼她也是「窮黨」,然而我不能問她。
「愁苦,我愁苦……媽媽又生病,要進醫院,可是又請不到免費證。」
「要進哪個醫院。」
「專為俄國人設的醫院。」
「請免費證,還要很困難的手續嗎?」
「沒有什麼困難的,只要不是『窮黨』。」
有一天,我只吃著乾麵包。那天她來得很早,差不多九點半鐘她就來了。
「營養不好,人是瘦的、黑的,工作得少,工作得不好。慢慢健康就沒有了。」065
我說:「不是,只喜歡空吃麵包,而不喜歡吃什麼菜。」她笑了:「不是喜歡,我知道為什麼。昨天我也是去做客,妹妹也是去做客。爸爸的馬車沒有賺到錢,爸爸的馬也是去做客。」
我笑她:「馬怎麼也會去做客呢?」
「會的,馬到它的朋友家裡去,就和它的朋友站在一道吃草。」
俄文讀得一年了,索非亞家的牛生了小牛,也是她向我說的。並且當我到她家裡去做客,若當老羊生了小羊的時候,我總是要吃羊奶的。並且在她家我還看到那還不很會走路的小羊。
「吉卜賽人是『窮黨』嗎?怎麼中國人也叫他們『窮黨』呢?」這樣話,好像在友最高的時候更不能問她。
「吉卜賽人也會講俄國話的,我在街上聽到過。」
「會的,猶太人也多半會俄國話!」索非亞的眉毛動彈了一下。
「在街上拉手風琴的一個眼睛的人,他也是俄國人嗎?」
「是俄國人。」
「他為什麼不回國呢?」
「回國!那你說我們為什麼不回國?」她的眉毛好像在黎明時候靜止著的樹葉,一點也沒有搖擺。
「我不知道。」我實在是慌亂了一刻。
「那麼猶太人回什麼國呢?」
我說:「我不知道。」
春天柳條舞著芽子的時候,常常是陰雨的天氣,就在雨絲里一種沉悶的鼓聲來在窗外了:
「咚咚!咚咚!」
「猶太人,他就是父親的朋友,去年『巴斯哈』節他是在我066
們家裡過的。他世界大戰的時候去打過仗。」
「咚咚,咚咚,瓦夏!瓦夏!」
我一面聽著鼓聲,一面聽到喊著瓦夏,索非亞的解說在我感不到力量和微弱。
「為什麼他喊著瓦夏?」我問。
「瓦夏是他的夥伴,你也會認識他……是的,就是你說的中央大街上拉風琴的人。」
那猶太人的鼓聲並不響了,但仍喊著瓦夏,那一雙肩頭一齊聳起又一齊落下,他的腿是一隻長腿一隻短腿。那隻短腿使人看了會並不相信是存在的,那是從腹部以下就完全失去了,和丟掉一隻腿的蛤蟆一樣畸形。
他經過我們的窗口,他笑笑。
「瓦夏走得快哪!追不上他了。」這是索非亞給我翻譯的。
等我們再開始講話,索非亞她走到屋角長青樹的旁邊:
「屋子太沒趣了,找不到靈魂,一點生命也感不到的活著啊!冬天屋子冷,這樹也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