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二十四(1)
夜,黑漆漆的,路燈也許是天冷的緣故,變得昏黃而暗淡。秀青瑟瑟地走在街上,心涼涼的。路上的行人很稀疏,使她顯得格外孤單和寂寥。她走得很急,一來為取暖,也為……也許好長時間,沒走過平路了,四五里路竟走了半個小時。這條路,過去自己不知走過多少遍,唯有這次是這等漫長。也許是心太沉重的緣故,看見路邊的樹木、樓房也異常厭倦,遠沒有鄉村那簡陋的茅屋讓人舒心。那一盞盞路燈,像不歡迎她這位回娘家的女兒似的,用一種不屑一顧和蔑視的目光窺探著她,令她不悅和不平,有種被針刺的火辣辣的疼痛感,渾身不是滋味。她恨這一切,不明白它為何變得如此世故和冷酷,陌生人般蠻橫地對待她這個軟弱而落魄的女人。
忽然,眼前歡快地閃過一對年輕人。男孩的一隻手,伸進女孩的大衣,摟著女孩的腰肢。
往事是最折磨人的。不管它是幸福的,還是痛苦的,對一個多愁善感的人,無疑是一段難忘的經歷,難免會時常讓你記起它。有回憶,必然有反省,這一過程,更讓人感到難堪和不堪回。那時,她還很幼稚,易衝動、放肆,行動得多,思考得少。回憶就不同啦,像拍電影一樣,不管好壞,先攝下來,再一一剪裁,留下精華時,又不能將無用的或後悔的事剪掉,從腦海中剔除,相反,它存留的時間可能更長,更折磨人,越想挖掉越深刻,越銘記在心,除非你不曾做過。
對一個人來說,不曾悔恨是不可能的。有悔恨就免不了痛苦,這是人生的一大不幸和不可逃避的事。
秀青曾有過跟那女子一樣的熱戀。在這條路上,留下了她和蔣維多少並肩相依的身影。夜深人靜時,他倆相約去看電影,去逛公園。當時,她住在醫院後面的護士樓上。蔣維經常到她宿舍,女護士都認識,彼此啥玩笑都開,毫無顧忌。樓上的姐妹數秀青最大,又是婦科主治大夫,大夥都管她叫官姐,一下班總愛聚在她的宿舍,海闊天空地聊天,演繹各種耳聞目睹的趣事。
有一次,一護士說:「今天,有一農婦找賈大夫檢查,賈大夫檢查完后說,你必須住院動手術,你得的是子宮瘤,瘤子挺大的。」
「你猜那婦人說啥?」
「她說,賈同志你可別嚇唬我,我怕見手術刀。」一個胖護士接住話茬說。
「不對,不對。」那護士連忙擺手,「她肯定是說,不瞞你說,我還以為有喜了呢!」
「嘻嘻,又錯了。」
「那一定是……」
「猜不著吧?我告訴你們。」她說,「賈同志,我就說嘛,你們那蔣大夫在給我看腿傷時,說我可能是雙胞胎。當時,我還挺高興,回去一想不對,你們猜,咋啦?」
「咋啦?」
「她來例假著呢!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
大家沒聽完,都笑得前仰後合了,只有秀青拉長了臉,默不作聲。忽然,那護士止住笑,吐了吐舌頭,忙走到秀青跟前道歉說:「官姐,我把這茬給忘了,真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其實,他不是蔣大夫,是我瞎編的,逗姐妹們玩的!」
「於婷,這不怪你,我還想謝你呢!」
「不,官姐,別挖苦我了,我知道錯了還不行嗎?」於婷委屈地說。
「官姐,於婷她是想逗大家樂一樂的,沒想到會……你不會介意吧?」
「你們想哪去了,我咋會呢。」秀青微笑著說,「咱們都是好姐妹,做姐姐的心胸哪會那麼狹窄呢?」
秀青不會怪於婷的,何況她不是故意的。她知道於婷怕給她穿小鞋,告黑狀。於婷的父親是個臭老九,本來就受到一點株連。於婷工作一向很謹慎,秀青和藹可親,寬容厚道,她才喜歡在下班後到秀青宿舍尋開心的,誰知,今天竟……
秀青相信於婷是在開玩笑。蔣維利用父親的職權分到醫院,沒多久就成了骨科主治大夫。其實,他的業務倒是蠻精通的,只是不肯鑽研,平日幹事敷衍,粗心。她曾告誡過他多少次了,他嘴上說改,行動上老是改不了或改不徹底。秀青為此很苦惱。當她得知她們是拿蔣維開涮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本來很好強,她恨他不爭氣,被人當成笑料。難怪有人當面問她:「秀青,你咋看上蔣維啦?」甚至,背後挖苦說,她是貪圖蔣父的權力,不然,年輕輕的咋會當上婦科副主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