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二十六（5）

天命撐了幾下，沒能起身，眼睜睜看大夥把漢子安頓停當，才長長出了口氣。***

這一夜，再沒人哼一聲，直到鞭炮聲四起，焰火照亮整個夜空，才有人說了聲：「子夜了，馬上就是新年啦。」

天命和福娃正說著話，外面進來了兩個「雪人」。

蔣維和張艷夫婦到醫院時雪下得正大，兩人一邊拍打身上的雪，一邊往手裡哈著熱氣。

「哎呀，雪真大，風還帶哨呢，直往人脖子鑽。」

「瑞雪兆豐年嘛，今年的小麥肯定能豐產，是不是，天命？」張艷放下手裡的飯盒笑著問。

「大年初一，你們不好好在家過年，卻冒著大雪來看我，真不好意思。」天命急忙起身坐起，掖掖被角，騰出床邊招呼他倆坐下。

「這話可就見外啦，我們和秀青是好朋友，你跟她又是……咱們誰跟誰呀。」張艷頓了下，看了看蔣維。

「是啊，我們都是好朋友，何必那麼生分？親不親故鄉人嘛。大年初一是喜慶團圓的日子，秀青遠在百里之外，她不能來看你，我們這也算是代替她吧。」

蔣維還要繼續說下去，張艷打斷了：「你呀，這能代替嗎？」扭頭對天命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就是秀青來了，我們也應該來看看。你是病人，是功臣么，沒有人慰勞咋行呢！要不，你不怨我們，秀青也會怨的，是不是？」說著，她就去桌子上拿東西，「趁熱吃吧，大過年的，不吃餃子總覺著對不起這新年，讓人覺得蠻冷清，你說是嗎？」

天命沒有立即去接。他抬頭環視了一下病房的病友，一個個卻都眯縫著眼，假裝睡著了。於是，他大喊一聲：「哎，起來吃餃子了。」連喊了三聲，也沒人應。四下里找山東漢子，也不知他哪去了。於是，他只好說：那我先吃啦，給他們留點。

蔣維夫婦了解完天命的病，再聊了片刻，才冒雪回去。

天命剛剛靜下來，山東漢子就回來了。「人家過年，咱也不能幹坐著，總得像個過年的樣子。剛才，我給咱尋了幾個菜，加上昨天剩下的這點酒，你們也破例喝一回，免得說自己沒過來年。」

沒有酒杯，他們就把碟子、碗、缸子都派上了用場。

「好，我先喝，喝死算了。就算死在大年初一，也是喜鬼。」又是昨天那病號，說著已下了床。

「去去去，又是你，你說你存心搗亂是不是？說得好聽：喝死算了。你算了，我可倒霉了。趕明，我成壞分子啦。你成喜鬼，我卻成惡鬼了，你行啊！」

那人硬給僵到那啦。他不知該向酒桌前湊，還是該回自己床上去，竟愣愣地呆立著。準備拿筷子的手，也停了下來。

這當兒，其他幾個輕病號，已圍在了一張空床邊，各自找東西坐下。沒東西坐的不是蹲著，就是站著。

「這裡還有餃子，你們就著喝酒吧。」天命端起他專門留下的半碗餃子，對山東漢子說，「大家一起就著喝吧。」

「是啊，大家一起喝。」病友們贊同地說。

「喝個尿，我才不喝呢。你女人走了，關我屁事，又不是我搶去的，你撒啥野。我同你，才去勸你。你當我是啥人呢？我才不願看你那笑話呢！我自己的笑話，都看不完呢，哼！」說著，他蒙著頭睡去了。

山東漢子被嗆得不語了。他端了酒杯，一仰脖「吱溜」一聲下了肚。接著，他給大夥每人斟了一杯，一起碰了杯。連碰三杯，接著是輪著喝。喝著喝著，幾人猜起拳來。不會猜拳的，打老虎杠子；打不了的，就伸指頭大壓小；都不會的，索性喝一杯，算是輸了。

天命干瞪著眼，聽人樂。不一會兒，便想起心事來。楊財東在世時，像現在一樣，一家人圍坐在炕上。炕中央放一個小火盆，裡面放些木炭，火上架一個銅煎鍋。鍋里放有豆腐、粉條、丸子、海帶啥的，凡是能吃的東西盡可放在裡面。然後，放上花椒、桂皮、生薑、胡椒、葵香等調料。火旺旺的，鍋里熱氣騰騰地翻滾，香味就瀰漫了整個屋子。就是不吃，也讓人饞得流口水。火候到了，英子娘說：「動筷子，不然，菜就會爛的，吃不出味了。」於是，吹一口氣，伸了筷子，夾一塊出來。這時，英子娘又說：「慢點吃，別燒了心。」稍涼一點，方輕輕試探著放進嘴裡，覺不到燙，再咀嚼了，朝肚子里咽。太熱了強咽下去，必是燙得心疼，半天喘不過氣。儘管這樣，還是沒人停筷子，依舊一邊吹氣，一邊不顧一切地將自己認為好吃的東西送進嘴裡。因為是隆冬，身上一下子暖和了許多，整個身心也舒舒坦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