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二十六(6)
楊財東先是喝酒,酒喝得差不多了,銅鍋里的菜也就沒多少了,只剩下冒著熱氣的香湯,於是,他喝一杯酒,用勺子在鍋里舀一勺湯,有滋有味地品著。***
這時,是唯一允許天命喝酒的日子。平日里,他一般是不能喝酒的。他喝一兩杯臉就滾燙滾燙,頭也暈暈的。英子見了,只羞羞答答地笑。這時,英子娘心疼地勸道:「天命不能喝,就別勉強,那又不是飯非吃不可。你看天命臉都紅到耳根了,算了。」楊財東端著酒杯,張開嘴還沒說出口,一個飽嗝給把話噎了回去。他一邊擺手,一邊將酒盅送到嘴邊,一仰頭又喝了下去,等酒慢慢下肚,他才抬起頭說:「你們女人家知道啥,這酒可是好東西,它能活血、壯膽,還能補陽呢。別擋他,他也不小了,應該懂得這理啦。」「行啦,沒正性的,你又喝多了。孩子都大了,也不顧場,越老越不像話。」「正因為大了,我才……『嗝』——」楊財東咽了幾咽,英子忙上前說:「爹你就別喝了,飯都涼了。不吃,我可端走了!」
「好吧,不說了,吃飯。不過,天命呀,你可不敢像我沒命地喝呀,那樣,我可不依。」回頭,又對英子說,「你多管著點,別……」
天命說:「我知道哩,你還是吃飯吧。空心喝那麼多酒,怪難受的。」
天命每每見人喝酒總想起這碼子事。他不會嗜酒如命,更不會讓英子操心。
說到可憐,天命又想起了英子娘。她辛苦了一輩子,如今依然……唉!這世界真不公平!她一生只為他人活著:她先前是英子爹,後來英子爹走了,她又把心放在英子身上,如今英子走了,她又……人活著為啥這樣苦,到死,也無片刻安穩。如果自己那一次讓土堆給壓死,英子娘不就又……那秀青呢?秀青腹中的孩子咋辦?難呢!人活著猶如一場遊戲,很難預料,很難說清。這樣想著,他又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裡,他夢見楊財東、英子、英子娘、秀青、寶珍、寶豐。還夢見那個小孩。雖說他還不知他是男是女。他們都來醫院看他。他高興極了,和他們有說有笑。好一陣子,秀青才問他,天命我幾天沒來,你竟然好了,跟先前一模一樣。他看看自己,竟然是真的,也吃了一驚,「咯、咯、咯」地笑著。一把把秀青攬到懷裡想親嘴,不料她推開自己,指著一小孩說:「天命,你看這是誰?」天命忙抱起孩子愛了又愛說:「這一定是咱們的孩子。」「你胡說啥呢,這是你和英子的孩子,咱倆咋會這麼快呢。」他朝英子看去,英子果然半低著頭,看不見表,只羞怯怯的。天命吃了一驚,忙喊:「這咋可能呢,你胡說。」天命便驚醒了。
他揉揉眼,巡視房子一圈。周圍,寂靜得令他吃驚。剛才酗酒的幾個人東倒西歪地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漢子醉得厲害,沉沉地睡去,卻不時嘴裡還嘀咕著,大聲說著夢話。那位未喝上酒的病號已醒來,痴獃地看一眼天命,而後,目不轉睛地盯一病友跌跌撞撞地扶那漢子。他扶了幾把,漢子還是軟綿綿地癱在了地上。他下床去幫,一一扶他們到了床上。之後,他開始拾掇殘局。天命想開句玩笑,話到嘴邊咽了咽道:「都醉成這樣?沒喝多少酒呀!」
「心裡愁著,見喝就醉。」
天命吁了口氣,不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