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二十七(1)
英子娘老了,老得跟小孩子一樣頑皮。***她誰也不管,誰的話也不聽了,跟倆孫子沒大沒小地說著不上串的話,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眨眼不看,她就不見蹤影了。
英子娘糊塗了。她時常對著空曠的田野、遠山、天空、星星、月亮,嘴裡不時呼喚著丈夫、英子,還呼喚著只有她能明白、她能聽懂的人的名字。她大聲喚困了,就小聲津津樂道地說個不休;累得不行了,才能將她壓在炕上睡一會兒。這期間,她還常做噩夢,並被噩夢嚇出一身身冷汗來。
每次秀青把她找回來,問她幹啥去了,她就會糊裡糊塗地說她在找棉花。找到棉花,她就四處把它藏起來。怪不得秀青見她老愛藏東西,唯恐被誰偷走似的。秀青問她找棉花藏棉花幹什麼?她說她要做被子。秀青問她做被子幹什麼?她說她給寶豐做被子。秀青問她給寶豐做被子幹什麼?她興奮地說給寶豐問媳婦呀。秀青告訴她寶豐還小,暫時不需要娶媳婦,她卻說寶豐都十八歲了,不早了,該給問個媳婦了。搞得秀青哭笑不得。
好長一段時間,英子娘在不停地找東西,藏東西。秀青就理解了她。每每看到她心神不定,可憐兮兮的樣子,秀青真為她感到傷心。之後,每遇到這種況,她也不去勸阻。
接著生的一些事,讓秀青更加莫名其妙,毛骨悚然了。一天,突然有隻貓頭鷹在院子周圍的屋頂上、樹冠上盤旋、鳴叫。開始,秀青沒在意。後來,她就去驅趕。可咋趕也趕不走。秀青就去問由二。由二說我早就想去看看英子娘了,今年我腿腳明顯不靈便,老感冒,身體不適,總出不了門,誰知她竟成了這樣子。於是,他禁不住又慨嘆了一番。說是虧了這位才女,並一再給秀青交代,讓秀青一定要把英子娘的遺物保管好,尤其是字畫、古董啥的,將來說不定會有用場的。
秀青臨走,由二很隨意地告訴秀青,貓頭鷹在誰家門前叫,誰家就要走人的。如果貓頭鷹再在你家附近叫,你就在空中唾幾口唾沫避避邪。他還說,這是民間傳,他也不信,也不見得有用。不過,你不妨試一試,也算是哄哄自己,騙騙英子娘吧。
回去后,秀青再見貓頭鷹叫,她就按由二叔交給她的法子做了。不咋見效,也就不再堅持,只是加緊為英子娘準備起後事來。
這天,由二終於顫顫巍巍地來到了英子娘家。昨夜,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英子娘讓一個男人勾走了。這讓他心裡頓時縈縈的,很難過。當他邁進英子娘屋子的門檻。英子娘一見由二,她竟高興地傻笑個沒完。她讓由二先坐下,自己翻箱倒櫃地找出了一件件衣服,穿在了身上。秀青進來一看,嚇了一跳,只見娘穿著天命多年前給她置辦的老衣。它是專門為她老了穿的。於是,忙說:「娘,你這是幹嗎?這衣服哪是這個時候穿的?快,快,脫了。」
秀青要求娘不要穿,可英子娘就是不脫。反而,質問秀青道:「你以為娘老瓜了?」
由二一見,老淚縱橫地說:「秀青,你就別難為她了,她想穿,就讓她穿吧。她是為見善人穿的,也是為我穿的。你還不明白,只有我懂,我清楚。」
這時,英子娘異常冷靜地說:「你們以為我瓜了?我沒瓜。善人喔死鬼早就叫我了。他是打貓頭鷹來催我上路呢。他在那邊已等不及了。原本我早就想走了,可就是沒見你由二叔。」英子娘看一眼由二繼續說,「我不心甘。我虧欠了你。看來,此生已無法回報了。那就下一輩子吧!他由二叔,你看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由二的眼睛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睛看到的哪裡是眼前的英子娘,而是他年輕時,第一次見到的英子娘。於是,他高興地說:「好看,好看,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人。永遠美麗地活在我心裡。」
「這樣就好,我就放心了!」英子娘如釋重負地說,「他由二叔,你不會怨我太殘忍吧?」
由二哽咽了,他幾乎說不出話了。但他還是站起身,緩慢地走到英子娘身邊說:「讓我仔細瞧瞧,最後,讓我再看你一眼。我怕我到另外一個世界,找不見你了。」說著,他竟用一雙乾枯的手,摸著英子娘的臉,仔細地端詳起來。他唯恐看不全面看不清楚似的。直到秀青怕他站久了摔倒,才扶他重新坐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