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相依為命(1)
德國境內在戰敗的最後幾周內逐漸陷入了無序的狀態,道路上湧現出了許多流浪的難民:那些被釋放出來的英國、法國以及美**隊的戰俘,他們希望能夠回歸到自己的部隊,還有許多流離失所的家庭,而且大部分都是老弱和婦孺,他們吃力地推著運載著他們所有財物的小型手推車,希望沿路可以找到一個能夠安定下來的地方。***所有人的肩上都背著用繩子捆綁好的包裹、行李、藤籃或是袋子,有些人甚至還扛著毛毯。還有那些外國的奴工,這些人主要來自波羅的海沿岸的國家,他們被迫在德國工作,所以這次的解放對於他們來說,更是一個可以肆意破壞這個國家僅存的一點東西的好機會,各種罪惡的行徑隨即展開:掠奪行搶、恣意破壞,甚至是強暴婦女。
我似乎很難將這段時間生在我眼前的事按時間準確地排序,幸虧艾薇的日記帶領著我回憶起了那些片段,只要有一點能靜下來的機會,艾薇就會用鉛筆在日記本中把遇到和生的事記錄下來。但在我們第二階段的行進中並沒有那麼多可以安靜下來的空閑時間,艾薇的日記也因此而變得稀稀落落,許多事都沒來得及記下。
一路上都是擁擠的難民,艾薇將我緊緊地拉向她,此時此刻,艾薇已經連最簡短的客氣話也不願與其他的行人多說一句。我們看到了許多與家人失散的小孩,雖然他們看起來比我年紀稍大,但顯然還不能夠獨立照顧自己;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則被用臨時拼湊搭起的推車推著走。路上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德國士兵,他們已經沒有往日的氣勢,而是像其他人一樣形色匆匆地向前趕路。
一些人道救助已經在民間展開,村民們會在自家的門口擺好一桶桶水供我們飲用。在經過布朗史維格的時候,我們幸運地遇到了一些在放咖啡和甜甜圈的美國士兵和美國紅十字會的女孩們,時至今日我的鼻息中彷彿依然還存留著那甜甜圈甜膩的味道。那些放甜甜圈的女孩們看起來都很健康,不像我們這樣皮包骨頭,她們和士兵說笑,對我們也十分友善和親切。我們貪婪地往袋子里塞了好多的甜甜圈,留作路上的糧食,同時,也可以將它們分給那些糧食比我們還少的行人。
一天,我們看到了路邊站著一小群人,他們的頭都被剃光了,身上穿著條紋的制服,骨瘦如柴簡直到了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具具行走的骷髏,根本不成人樣。他們中有一個人伸出手來向路人乞討食物,而其他人,看起來好像連乞討的力氣都沒有。
「他們是什麼人?」我問艾薇。我無法理解人怎麼可以瘦到如此地步。
「不太清楚。」艾薇說道,「我想他們一定是從醫院或是什麼地方出來的。看起來他們好像病得很重,一直都在接受治療。也許是那個地方關閉了,所以他們只能拖著帶病的身子出來了。」
其實,那些人就是集中營里的倖存者。而這些能從集中營里走出來的人,已經算是生還者當中健康狀況最好的了。我們後來聽說了這些生活在集中營里的人民所經歷的慘絕人寰的遭遇,每每一想到我們所見到的這些人的面龐,而當時我們卻無法寄予他們任何幫助,我和艾薇就不禁淚流滿面。多年之後,當我看到自己的兒子因為癌症而需要接受化療,看到他因為病痛折磨而深陷的臉頰以及骨瘦如柴的身軀時,我就會聯想到那些身穿條紋衣服的人們,他們伸出了雙手懇求世界的援助。
年幼的我無法理解這其中的深意,只是將這群可憐的人視為這個瘋狂世界中持續可見的景象之一。當這個世界中的所有秩序都被完全顛覆,每個人的腦海中也就只剩下了對於自己生存的擔心。現在回想起來,我實在無法理解怎麼可以如此殘忍地對待他人,而這種可怕幾乎是無法用語來表達的。
沿途中,我們還看到一團團的人被塞到貨車的車廂里,不知將要被帶往何處。我想這一定是生在我們進入聯軍的控制區域前,這麼多混雜的記憶片段就這樣留存在我的腦海中,使我根本分不清它們到底是在哪個地方生的,這實在令人困惑。還有一次,我們看到一列火車在我們不遠處停了下來,裡面所有的人都被叫了出來,我們看著他們從高築的火車鐵軌上爬下河床,像螞蟻一般,然後又摸索著爬下陡斜的堤岸,然後開始匆忙地向四面逃竄,以確定他們不會再被抓到。